早上九点，俩人在车前面碰面，京京还是驾驶位，杨闻昭依旧化身杨师傅。上午天气有阴天转多云的迹象，天空比过去一周都亮堂。


    路况很好，俩人聊起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的时候，马女士打来电话。电话连着车载蓝牙，京京是点击屏幕接通后才意识到的。京京只能祈祷着妈妈别语出惊人将她至于尴尬的窘境。然而，她实在不应该在这时候抱有幻想。


    “贺京京，中午来你小姨家。下午她和你小姨夫在家请小曲一家来喝茶，你也一起。”


    “我今天来公司加班。”


    “什么破公司，又加班！那我让你小姨换方案，你晚上去吃晚饭。”


    “妈，我要加班到夜里。这会儿开车不能分神，挂啦。”


    说完赶紧点击结束通话按钮。


    喝茶吃饭的接连邀请，加班工作忙的拒绝借口，过于工整的相亲安排和拒绝相亲模板，让她想找个其他理由糊弄过去都很困难。


    杨闻昭先笑起来，“我以前常常用今儿有手术做挡箭牌。后来发现我有手术可以适用于很多场景。比如我刚刚有个手术，可以解释晚回复的消息。比如我马上有个手术，可以用来打断不想聊下去的对话。”


    实际上，他心里想得是挡箭牌终究是挡箭牌，临时有用，长久还是没用的。这时候，真实的身份才最有用。以后再遇到主任或者院领导给介绍对象，他会拒绝他们说，有女朋友啦。


    这时候他不能这么说，只能四两拨千斤转移话题，夸自己也是夸她机灵。


    京京见他没主动问，也就顺着他的话说，“我也会用要工作了来敷衍我爸妈。不过频次不高，我大部分时候是不言语，听他们说完就结束了。不然，躲一时而已，该自己受的唠叨早晚都要受着。”


    她补充解释说，“我爸妈都属于话比较密的人。”


    杨闻昭选了一个中性的词汇来评价，“叔叔阿姨比较活泼。”


    她嘴角弯弯，悄悄竖起大拇指又赶紧把手收回，扶住方向盘。


    京京是假期加班到公司的第一人，先是打开自己电脑，起身打开空调换气，王裕和单宁一起来了。


    “刚我还说，我和王总肯定是第一批到的。没想到京京更早。”说话的是单宁，上周正式调入他们团队。其实假期前，他已经一副团队负责人的姿态了。只是京京没在意，宋晴下个月要离开也没在意，团队其他同事已经开始搞团结了。节后团建更是要一波接一波，庆贺项目完结的，王裕升职的，单宁升职的，年中工作总结的，聚会的名目早已准备就绪，只待时机成熟。


    她不在意聚会，不过职场上的体面还是要维护的。她朝王裕点点头，侧身向单宁解释说，“早上好，今儿路上没堵车。”


    “京京开车来的，还是打车来的？”单宁需要尽快与团队打成一片。高博是刺头，这个他知道。宋晴和他是竞争关系，同事之间表面的体面维系住就好，没必要过深交往。当然了，他更希望，宋晴能够像高博一样，犯过错。两全其美的事情，太难得，可遇不可求。所以，他得知王裕对京京的评价颇高后，便动了拉拢的心思。只是她比较难讨好，之前他们工作的一周，除了工作上的交集外，连中午的工作餐都没能约上过。


    京京想终结这个话题，于是一次性回复完整，“以前打车，现在开车。”


    单宁显然没有终止聊天，“京京喝咖啡吗？我下楼取咖啡，帮你带一杯？”


    她笑着拒绝，“不用啊。我早上在家喝过了。”


    单宁在王裕门口也得到了同样的回复，他特意朝窗边的座位瞄了一眼。


    单宁下楼之后，办公室又来人，只是比较出乎意料，是高博。


    “早啊！”高博放下背包，给自己的邻桌打招呼。


    京京抬头看着他，“早，事情处理完啦？”她并不知道高博请假的真实原因，只是办公室里传什么的都有，团队普遍猜测是高博要离职了。


    高博向她解释，“嗯。我媳妇不是快生了吗，我提前向王裕预支几天假期陪她跑了几趟医院。”他打算今儿对团队所有人都这么说，反正王裕也不会拆穿他。


    事实真相是假期是王裕主动给的。


    至今，高博还坚持以为这是王裕想要他主动离职的手段，哼，他偏不。他工资挺好的，加班还可以赚加班费，团队氛围轻松，没有甲方办公室那种政治斗争，多好。想他离职也成，只要给足离职补偿，也不是不行。


    什么，团队新来了个单宁的，有可能是团队负责人。没关系，宋晴爬他头上的时候，他都能忍，更何况新来的比他早来公司一年呢。职场嘛，总是要忍受一点点屈辱的。为了钱忍辱，没关系。


    还有一个隐藏的真相是，王裕没告诉高博，他媳妇写过投诉信。高博媳妇见他背包回家差点以为他失业，也没敢告诉他，自己写过投诉信。高博媳妇今儿早上还特意赶他早点来公司，早点加完班可以早点下班嘛。


    这不休息了五天，干劲十足，他一边开电脑，一边询问京京项目进度。京京看着他的劲头，心想有这样一位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同事也挺好的。


    王裕来公司看过进度后就离开，据说要出差去pitch新项目。他走后，办公室里唯二没受影响的就是京京和高博。


    单宁过了十二点，张罗着大家一起去吃午饭，他请客。京京说她有朋友在楼下等她，中午就不一起了。


    高博悄悄问她，真实的朋友还是虚空的朋友？


    她回答说，真实的朋友。


    杨闻昭上午回家取了电脑和车，又来到他们办公楼下，这会儿在咖啡馆写文章呢。


    高博继续问，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不靠谱的高博喊了出来，你相亲对象？


    团队开始七嘴八舌，遇到八卦不凑热闹何时凑，更何况八卦的主角平时沉默寡言的，关于个人隐私裹得严严实实。


    京京白了高博一眼，拿起手机快速下楼，没再给任何解释。


    她透过玻璃窗找到他坐的位置，本想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惊他一跳。谁知，没等她走近，他便抬起头来。


    “哎呀，你抬头抬得太巧了？”


    “我认得你的脚步声。”


    “骗人的吧？”


    确实是骗人的，她刚刚在店外踮着脚往里看的时候，被他偷偷瞄见。她今儿穿着橘色泡泡袖上衣，下身穿着米色九分裤。橘色映照在玻璃上，既暖心又醒目。


    她仰着头，眼睛眨了眨，写满了狡黠，“你一定是闻到我洒的香水。”说完又抬起手腕放在鼻子下方嗅了嗅，“不对呀，气味早散了呀。”


    他已经把电脑收拾好，隔着小小的咖啡桌，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放在自己鼻子下方，“没散，还很香。”


    她盯着他，“你闻到了什么味道？”


    他低头隔着几寸距离深吸一口气，犹豫了一会儿说，“柠檬薄荷吧…”


    “切，那是洗衣凝珠的味道。”


    不浪漫，杨闻昭在心里默默吐槽自己。


    姑娘并不是真的生气，她主动牵着他的手，一阵沉默中走出大厦，中午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什么柠檬薄荷都消散了。


    这里是京京工作了四年的地方，大有一副我的地盘我做主的架势。她带着他向七拐八拐，“走啦，带你去附近一家特别好吃的湖南小店，他家的米粉做得十分地道。”


    他好奇地问，你去过湖南呀？


    她兴奋地讲述着快乐的往事，“去过，大四下学期的五一假期，我和闺蜜们一起去的。我们从早吃到晚，深夜还在宾馆吃打包回来的小龙虾。五天后回江城，我胖了整整五斤。后来，我们又一起减肥，晚餐只吃一颗橙子。有一天半夜，实在饿得慌，三人又一起去校园外面吃宵夜。”


    道路上的景致慢慢熟悉起来，这是他们那次夜里偶遇的地方。


    “你介意长胖吗？”


    “我高嘛，胖一点点其实不太明显的。不过，我舅妈当时说我脸大如盆，倒是让我介意很久。”


    她的语调轻描淡写，言语中还是透出了介意，如果不介意不会将那四个字牢牢记在心底四年。一直以来，她对于家人无意的伤人言语，采取的方法就是不接招。有时候，妈妈会觉得她小题大做，是个十足矫情鬼，不愧是融合了一半老贺基因的娃。


    杨闻昭感受到她的失落，轻捏了她的掌心，大拇指按摩着她手背的指骨头。“伤人的恶语，不管是无心还是有意，只要不是事实，都不要理会。”


    “如果是事实呢？”


    “那就当恶语是一阵风，吹过了就吹散了。你看树叶会记住过往的风吗？我想应该不会的。它们会向上吸收阳光，向下汲取养分，一切都是为了多爱自己一点。人呢，也一样，多爱自己一点终究没有错。”


    天呢，医生都这么会共情吗？她想。


    不对，她还认识另一位准医生程源，他就不会这么说。程源会说，嗨，多大点事儿，至于记仇到现在嘛！贺京京你的烦恼都是庸人自扰。看开点，心大点。


    她被取悦到了，开始报菜名。“好呀。中午我要多吃一些，除了牛肉粉，我还要吃肥肠，吃酸萝卜。”


    “他们家的招牌都来一份。”


    “那又太多了，吃不完浪费。还有吃太饱，下午工作会犯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