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闪着急想要分说清楚，可越着急呕得越厉害。


    加上，说这事的大娘嗓门极大，她一开口，走过路过的人就都停下脚步，渐渐围成一圈看起热闹来。


    这下两人彻底被围住。


    里三层、外三层，人越聚越多。


    夏闪紧紧捂着口鼻，往后缩。直到后背撞进一块温暖，他才意识到那是古博的手掌心。他不敢置信，忙转头，飞快看，确认那确实是古博的手掌后，心跳突然乱了半拍，脑海里一个声音同时响起来：古博看起来好冷，其实内心是非常温暖的人，他一直在护着我吗？


    夏闪不由又往古博身边凑了凑，还小声问：“可以借我靠一下么？”


    古博的回答是一声不吭地将他拽到了自己的臂弯里。


    夏闪整个人被翻转一圈，脸埋在古博的锁骨处。


    鼻息间的汗味立刻被从古博身上传来的味道冲淡。


    那个味道类似一种文字油墨沉淀多年后依然不散的清香，夏闪反而能轻松接受，并且趁古博不注意还偷偷猛吸了两大口，整个人的状况也因此渐渐平复下来。


    他悄悄问古博：“你能操控这个世界吗？”


    古博摇头，说：“这里是字灵的世界。是由文字记录下来当时那个世界原本的样子。在字中的思想能量被我吸收之前，这个世界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原汁原味，不会受任何外力的影响而发生改变。”


    “好吧。”夏闪叹息，小声嘀咕：“原来不能像仿真游戏那样，调节空气里的味道么……”


    古博：“嗯……你不满意？”


    夏闪摇摇头，没说话。


    他研究过古代的城市建筑，当然清楚，在农耕时代，即便是殷都，卫生条件也非常有限。


    所以，即便他不满意，他也不可能穿到这个世界来给人家重新规划呀。


    人越聚越多。


    虽然大多数人都是善意地冲夏闪笑，夸他长得好看。


    可夏闪的症状并没有因为这些赞美而有所好转。反而，因为人越来越多，令他越来越紧张。


    古博发现这点后，当机立断，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忍一下。’一把将他横抱起来。


    夏闪小小地惊呼一声，没想到古博会用这个‘抱孩子’的姿势抱他，脸颊迅速蹿红，他把脸埋在古博脖颈里，已经完全不想抬起来了。


    人们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纷纷替他们指路医馆。


    那位大嗓门的大娘也笑了，还说：“早这样不就没事了？书呆子都像木头。”


    古博没理这位大娘的取笑。他只沉着脸，抱夏闪出了人群。心中却在暗暗盘剥夏闪病情的根源——


    夏闪的病情在古博看来，应该归结为心理疾病。表现的症状是来自对人群的恐惧，那么有很大原因，是夏闪曾经遭受过来自人群的伤害。


    现在才会出现这种一面对人多，就产生心理压力。


    心理压力又造成生理上的应激反应，这种病症需要的是心理上的疏导，并非药石能够医治。所以他没带他去医馆，而是把他带到了一处紫色的花田。


    花田在殷都城外，一望无际，还有耕农正在期间插秧。


    这里人烟稀少，花香四溢。


    夏闪一到这里干呕的情况就好了大半。


    之前他整个人在古博的怀抱里缩成小小一只，头脸全都埋进古博的肩窝里。与古博将近一米九的身高一对比，远远看去确实像是古博抱了个小孩。


    夏闪被古博抱着走了一路，直到被放到地上站好，他还觉得不可思议。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和人这样亲密而没有出现心理抗拒是多久之前了。


    大概是父母还活着的时候，这世上还有能令他全身心信任的人。他也曾经和人正常握手，和朋友勾肩搭背。


    后来，亲人们陆续因污染而得病。


    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被无数虚妄的赞美捧上神坛，独自一人肩负起保卫城市与污染做斗争的责任。期间，他的认知体系经历了无数次粉碎、重组，他都凭着坚韧的意志力扛了过来——但最终还是因为一个很小的问题，得罪了一个很小的人物，就招来了人性最黑暗的汪洋大浪。


    那些曾经赞美他的声音有多漂亮，翻脸时的指责就有多肮脏。


    那时候夏闪才明白，在人性的世界里，人们希望看到的永远都不是‘英雄保卫城市’，而是‘神明堕天’。


    没人在乎你的死活。


    他们只想过嘴瘾。


    最后一次舆论的浪潮，夏闪没能挺过来，从此那个城市的环保和他再也没有关系。


    没过多久，夏闪死了，他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死的。


    ……


    算了，都过去了，无所谓了。


    紫色的花田边，夏闪扶着一棵柳树，边轻轻捶着自己的胸口，边闭着眼睛想。好在穿进《字灵空间》这本书，自己第一个遇到的人就是古博，这位男主的人品绝对靠谱，是可以信任的人。


    古博一路沉默，从夏闪把脸埋到他肩窝里，呕吐的症状有所好转这一点来分析，古博得出的结论是：夏闪并不讨厌他身上的味道。


    关于这一点他本来并没有多在意。


    直到来到这片花田，闻到阵阵花香，古博才猛然想起一套与味道相关的理论——‘关于费洛蒙和蚕娥醇’。


    看夏闪刚才的表现，他的嗅觉似乎要比一般人敏锐，至少比古博要敏感许多。两人同处一个环境中，古博几乎没闻到什么汗味，夏闪却被熏得干呕，直到现在那双眼还水光润亮，看起来格外惹人心疼。


    夏闪此刻正扶着花田边的垂柳平复呼吸。


    清风撩起他的鬓发，随柳枝飞扬。


    古博站在不远处看他。只是眼神如刀，愈来愈利。到最后，古博的视线视乎化出了实体，如一把锋利刀刃的尖，轻轻悬在夏闪衣服的第一颗纽扣上——


    要挑不挑，要落不落。


    夏闪对此，一无所知。


    在两人背后的花田里，还有几名耕农在劳作。此时，耕农看两人在花田边停留，就有人过来问：“什么事？”


    古博一瞬间清醒，飞快甩一下头，只说了四个字：“攩萸饯羊。”


    那耕农便笑了，殷勤道：“是这里。是这里。走走走，我带你们去。”


    看样子，最近慕名而来的人可不少了。


    古博揉一下喉结，招呼夏闪：“走吧。”


    夏闪依旧小劲捶胸口，问：“攩萸饯羊是什么？”


    “一道美味。”


    说完，古博似乎觉得概括得不到位，又言简意赅补充：“吃蜜。”


    夏闪：……


    总觉得古博每次说这两个字的时候都带着某种目的，可他没有证据。


    突然，古博的声音在夏闪的脑海中单独响起，他说：“攩萸饯羊里，所用的蜂蜜，是由黑蜂所酿，采紫云英为上佳。在华夏古殷商时期，元王子密在位的12年中被大肆推崇。


    子密好享乐，口腹欲尤甚。其最钟爱蜜糖，其名为‘密’可见一斑。


    这个时期的文字，你应该听过吧？就是大名鼎鼎的甲骨文，至今应该还有许多学者在研究‘它’。


    我手上这块字石（尸）便是甲骨文‘攩’的归宿。”


    古博侃侃而谈，夏闪听得目不转睛。


    在认识古博、来到‘字灵空间’之前，夏闪从未想过，每天都在用的文字，竟然还有这等魅力。


    此刻不过听古博说了这么一段，他就有种被震撼之感。


    一块已经死去的文字之石就包含了这么多历史信息，那些延续至今的字，岂不是更加底蕴深厚？


    但很快，一个疑问也浮上夏闪的心头，他问：“你们每次复活文字都可以这样吃吃喝喝吗？”


    古博神秘一笑，却说：“只要你能开启【身临其境】的技能，你想吃吃喝喝还不容易？”


    “身临其境……”夏闪小声重复，之后他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问古博：“我可以学吗？”


    “学是可以，不过你要先把身体养好。”


    夏闪点点头，关于这点他认同。


    但是，古博既然特别点出这一点，肯定还有后话，他便问道：“我想尽快把身体养好，你有什么高效的办法吗？”


    “唔……”


    没想到，古博竟然也有迟疑的时候。


    夏闪好奇抬眸，正好与那双如刀的视线相撞，他忙垂下眼睫，说：“没想到也没关系。”


    “不。”古博道：“我只是还需要确认一些因素。”


    “哦。”


    ——那就是在想了，还没确定方案呗？


    不过，以古博的学识，夏闪并不认为这种问题能难倒他。


    于是，他就没有再追问了。


    至此，两人的思想通话，突然中止。


    脑海中一时安静下来。


    这时，他们正好也走进了一处农庄。


    殷商时期的地主庄园，占地面积极广。


    贵族们受供养，不需劳作。白日，贵族们只管吟诗作画饮酒作乐，在这初夏的季节里自然更加放纵。因此，一进这园子，便听得处处尽是欢笑声。


    古博便对那引路的人说：“寻一僻静景好的地方。”


    那人立刻笑着把人往最里面请，穿过两道门，便有士大夫模样的人迎出来，且对那领人来的耕农小声说：“去领赏。”


    耕农兴高采烈。


    夏闪却戒备地小声问古博：“我们不会挨宰吧？”


    古博一愣，随即抬手捂住半张脸，强忍十秒，总算没笑出声。


    心中不由感慨：小朋友就是小朋友，可爱啊。


    都告诉他，我们是在【身临其境】的技能里了，又哪里来的挨宰？


    夏闪：……


    他瞪着古博。


    虽有些无措和窘迫，但更多的感受却是被捉弄了之后的气恼。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进了最好的雅间，吃上了最棒的‘攩萸饯羊’。


    所谓攩萸饯羊，便是由黑蜂酿制的蜜砖，切成寸方小块，铺在黑石雕成的釜里便为‘攩’。小火加热至釜心通红，再将用炒香的茱萸沫和香料腌制好的小羊肩剔掉骨头，留下的肉切片，再放到石釜上反复翻烤，熟透即可食用。


    这样做出来的肉鲜嫩可口不说，外表还有一层因裹了蜂蜜而烤出来的酥脆的膜。


    一口下去，满嘴留香。


    那个味道和口感，简直终生难忘。这样吃，比现代大多数烧烤都精致太多了。


    要说吃，还得是华夏古代的贵族会吃。


    反正这道‘攩萸饯羊’一上来，古博就没再开口说话了。夏闪更是吃得头都不抬了。


    真的是太好吃了！


    也难怪，华夏的孔圣人说‘食色性也’。


    既然把食排在第一位，也就说明，吃对、吃好、吃舒服了，所带来的那种满足感，是任何事情都比不了的。


    夏闪此刻就正在享受这种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他觉得和古博在这个农庄里吃上这样一顿饭——不，是‘吃蜜’！这顿饭应该且必须用吃蜜来形容！


    因为那种吃完后，甜进心坎里的满足感，除了‘蜜’字，其它字都不足以形容。


    能吃上这样一顿饭，整个人似乎都陶醉了。


    夏闪已经不记得自己吃了多少，总之他现在很满足。


    吃够了的青年，双夹泛着红，唇角挂着笑，靠在椅子里，明明滴酒未沾人却像已经醉倒。他本来皮肤就白，这下更是浑身都散发出了一层·欲·望满足之后，神经舒展开来的光泽，像是一颗久被蒙尘的珍珠，终于擦掉了表面的灰尘，露出了本来的华贵光泽，实在是赏心悦目。


    他在椅子里懒懒的靠着。


    院子里已经有不少人驻足，透过敞开的窗户，惊讶地欣赏他。


    大概真的是因为满足，或者说陶醉，夏闪没有在意这一刻，院子里的人驻足投过来的目光。


    他还沉浸在身心舒展的满足感里，心想如果没有古博带他来吃这次千年前的贵族餐，他恐怕永远都体会不到食物的魅力。


    因为不论是他那个时代还是小炮灰生存的时代，环境都在被不断污染，食物也是一样，味道也在污染的干扰下发生了改变。


    像‘攩萸饯羊’这样数千年前纯粹的美食，在夏闪生活的时代，是花钱也买不到的。


    也因此，夏闪此刻沉浸在美食的余韵中，不想出来。


    古博见他这副样子，就断定，之前自己的一些设想可能已经得到了证实。


    果不其然，当他挣得夏闪同意，再次进入到夏闪的记忆中时，那些堆积在海滩上的垃圾山，正在万里晴空的极阳下被暴晒。


    夏闪那神奇得被泾渭分明的一道线，分成的两半天空，其中垃圾山上空的层层乌云已经被一个又圆又大又灿烂的太阳取代，一如夏闪此刻的心情，晴空万里，没有一丝云彩。


    分界线两侧的天色对比起来，垃圾场上方的天空甚至比另外一边‘油画’里的天空还要美上许多。


    这样的晴空之下，像是直接对标现实，亦如烈日烘烤可以消毒，在夏闪的内心中，此刻被烈日暴晒的垃圾山，也在阳光的烘烤下正一点点缓慢地消失着。


    虽然消失的速度比预想中的要慢，但对于古博来说，帮助夏闪清除精神垃圾的方向总算是找对了。


    接下来，就是如何提高效率了。


    作为《字灵空间》中，与巴菲教授齐名，最博学的代名词，古博怎么可能会被‘提高效率’这种事难住？


    既然已经确定夏闪的精神垃圾属于情绪疾病的一种，那么‘心病还需心药医’，情绪疾病自然就需要情绪来医。


    既然夏闪吃得满足、吃得高兴心里面就出太阳，阳光就可以自动净化垃圾场。那么，古博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让他更高兴，更满足，出更多的‘太阳’，更快地净化垃圾场。


    于是，古博问夏闪：“好吃吗？”


    “嗯。”夏闪还沉浸在美味的余韵中，慵懒地点点头，说：“好吃到不想停下来。”


    “想住在这里吗？”


    夏闪一愣，立即从椅子里坐直，惊喜道：“可以吗？”


    “如果，石头的能量足以支撑，我想，我没问题。”古博道。


    这话夏闪当然听懂了——意思是，石头的能量不足以支撑让他们俩个在这里住下来。


    不过，古博似乎有办法。


    夏闪便闭嘴，示意古博说。


    古博道：“刚才这顿饭，是通过我吸收石头中殷商时代思想精华的能量，再转化为身临其境技能，才令我们两个享受了一顿这样的美食。但是，我觉得你不会愿意总欠我人情吧？”


    “你嫌我吃的多？”夏闪的直接了当，听得古博直接挑眉，他道：“嗯，你这样理解也可以。而且，这确实是一个事实。”


    “我——”夏闪砸么了下嘴巴，问古博：“我真的吃得有那么多吗？是不是消耗了你很多思想能量？难道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古博边摆手，边捂住了脸。


    夏闪：“？”


    他瞪着古博。


    古博用力忍笑，片刻后，他对夏闪说：“算了。我本来想教你一些其它东西。现在看来，你似乎对吃‘情有独钟’。那么，从今天开始，你还是先跟我学怎么从文字中提取自己喜欢的思想能量吧。等你能熟练掌握这项基本技能，我再教你‘身临其境’。不过，你要记得请我吃饭。”


    “可以。”


    夏闪觉得今天这顿饭，令他对字灵修复师这个职业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


    先不说古文字中包含的‘思想能量’有多么强大，单就‘美味佳肴’这一项，也足够吸引人了？


    更何况，古人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呢？


    不过，大房子夏闪自己就可以造，美人嘛——


    他看一眼古博，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总觉得，这两样其实没有美味佳肴对他的吸引力大。


    而且，他现在还不知是什么原理，他在吃完这顿巨满足的‘商朝蜂蜜烤羊肉’之后，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比之前要轻松许多。


    原来好的美食，真的可以治病啊。


    夏闪摸着心口想——


    字灵修复师可真是个伟大又神奇的职业。


    难怪这个空间明明什么都没有，古博他们还能在这里生存20年。原来他们一直吃‘贵族’餐，那确实看不上空间外面的垃圾食品了。


    古博带夏闪吃一次‘蜜’，夏闪的脑袋里，从此就只剩下美食了。


    但是，对古博来说，以这个进度清除夏闪体内的垃圾山显然还是不能令他满意。


    所以，两人从字石的小世界中出来后，古博便找来巴菲教授，对他说：“我要出一趟空间。”


    巴菲：“？”


    古博补充：“带夏闪一起出去。”


    夏闪：“？”


    “呃，”他抬起一双亮晶晶地眼睛望着古博，小声问：“去吃什么呀？”


    古博：……


    还真是，变小吃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