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作品:《金吾夜

    裴弗舟赶在街鼓敲响前回了思恭坊。


    到了裴府门口,他一跳下马,便有家仆迎了上来,殷切地唤,“少郎主回来了。”


    裴弗舟将缰绳递给小厮,绕过影壁,只瞥了一眼。


    庭院寂寂,梧桐影残,前堂幽黑着,还未掌灯。


    裴弗舟一蹙眉,问,“父亲不在?”


    “郎主在书房。”


    裴弗舟哦了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初秋未深,风过凉亭,似是带了几分冷意。


    梧桐叶吹落下来,干枯的叶子抓在石板上,刮出一阵阵细碎的声响。


    裴弗舟坐在案几前,翻了两页兵书,却被外头那细碎声音扰得心里怪异,一页都没看下去。


    他闭目吸了口气,干脆躺回床榻休息。


    案头那一盏明灭的灯火,勾勒出一张俊朗淡漠的侧脸。


    他凝着那一点光,思绪混乱,竟慢慢睡着了。


    睡梦中的裴弗舟,也不知梦到了什么,仿佛突然浑身燥热起来,英挺的鼻梁上泛起一层细密的薄汗。


    过了一会儿,这股热似乎让他无法忍受起来。


    片刻,他眉头紧缩,下意识地抬手解开了内衫的暗扣,胡乱一把扯开,前襟两开,露出一大片结实的胸膛。


    不知过了多久,大抵是晚风轻拂,那俊脸上难受的神情总算缓解。


    再次醒来时,已是夜半。


    裴弗舟猛地一睁眼,忽然地坐了起来,方才旖旎的梦境,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他抬手一抹,惊觉额头出了不少汗,似是消耗了不少体力。


    自己分明没喝酒,却有一种脚底发软的错觉。


    他重新陷入了沉寂,后知后觉,才敢回想起方才那个不可说的梦。


    梦里有一处隐秘的私宅。


    一进去,只见屏风上山水飘渺,墙壁挂着各种大家之作,布置得很是雅致。


    他穿过层层青色的落帐,来到榻前,只见榻上有个穿着薄纱的娇妩女子,似是刚醒来。


    她见了他,坐起身,款款依附过来,手臂绕上他的腰身,很是乖顺。


    虽然看不清她的脸,可手掌触及之处,无不是细腻柔软,每行一寸,几乎引人心弦一震。


    他眸色沉了沉,于是顺势搂上那人的腰,有些事情即使没经历过,似乎也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结束时,恍惚看见了一抹咬唇呜咽的脸,他只抵着光洁的额头,气喘微微。


    这时候,他才在汗水中慢慢睁开了眼,不禁万分错愕......


    此刻,裴弗舟才看清了被压在下面的人。


    不是别人,正是好友苏弈口中那位“喜欢的人”——江妩。


    她那一双眸子,正无比戏谑地瞧着他,眉眼如勾,似是带着一种解气的痛快......


    裴弗舟不可置信地一退,胸口气涌如山,忽然就那么醒了过来。


    ......


    他缓过神,咽了下喉头,向外看去。


    黑漆漆的院落里,柔软的月光被梧桐利落的树影颠簸成了一池碎波。


    伴随着直棂窗外树叶的沙沙声,他终于彻底清醒。


    不由牵唇轻嘲。


    他和江妩这古怪的梦,简直不可理喻得可笑......


    退一万步说,就算前世他们真有点什么,可真不至于,让他能走到失了理智的荒唐地步。


    很快,他认定那大抵是这几日接连的疲惫与疑惑,让神思太过耗费,才发了这梦。


    他不屑一嗤,而后发觉手掌处竟有空虚之感,似是还残留着方才令人沉湎的柔软起伏触感。


    裴弗舟脸色冷厉,立即利落地起身下榻,只将湿透的上衣一脱,用冷水冲了两把身子,直接抄起横刀往院子去了。


    *


    清晨时,裴弗舟浅眠一阵,醒后往前堂时,他父亲裴肃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廊下。


    裴肃清了清嗓子,见裴弗舟像没听见似的,脸色一愠,捏着胡子尖,抬声叫住了儿子:“晚归不拜,晨见不言。如今这家里还有没有礼数了?”


    裴弗舟这才脚下慢慢停住,转过身来,站在梧桐影下,草草行了一礼,“父亲。”


    裴肃哼了一声,一拂袖自廊下走入庭院来,斜了一眼,几乎吓了一跳。


    只见裴弗舟原本俊朗的眉眼下,泛着两道青黑,神情有些不耐烦。


    裴肃目瞪口呆地瞅着,问,“昨日你下勤去哪了?一晚上没睡?”


    裴弗舟一夜都在烦闷,本不想开口,又不愿裴肃拉着他问东问西,简短道:“昨夜有些事务,去了一趟国子学博士沈府。晚上处理完事务才歇。”


    裴肃一听,神色缓和,“沈居学那个老书袋子,还算循规蹈矩,不怎么参与党派之争。”,他放心下来,和声道,“不是和苏弈混一块就好。”


    裴弗舟没有说话。


    裴肃看了他片刻,察觉出不对,忽然两道浓眉当即立了起来,方才那点温情顿时消散,不禁骂道,“混账。”


    “我说多少次了,少和姓苏的来往!陛下恐有易储之心,那梁国公府站错队了,来日不会有好果子吃。”


    裴肃身为吏部尚书,整日面对圣颜,对朝堂风吹草动十分敏感。


    元后已逝,继后盛宠,皇帝虽不肯下定论,可的确对继后的七皇子有了偏心,开始挑剔元后所出的太子。


    再加上近来的朝堂之事——梁国公府的人不擅打仗,却还想揽战功,结果边关失利。


    恐怕要倒霉了。


    裴肃见自己的儿子居然跟着梁国公府站在太子那头,简直傻得可以,不禁冷声一哼,“这阵子别和苏弈来往了。过几日休沐,你同我去拜会一人,不许找借口推辞。”


    裴弗舟剑眉轻皱,不理会那话,只道:“太子稳重仁德,并无大错。父亲现在就做决断,难免太早。”


    裴肃高声说放肆,“你最近给我少议论宫闱事,不然裴氏一族的脑袋都不够砍的!还有,朝堂不是你叔父那般整日打打杀杀就行。哼,你们武的莫看不起文的,暗箭不比真枪来得弱。”


    裴弗舟不想跟父亲没完没了的辩解。


    裴肃看着自己唯一剩下的这个儿,思及他早年失母,十六七就跑去边关吃过苦,如今算是年少峥嵘,给裴家十分长脸......


    他心里一软,语重心长道,“你都二十了,收收心罢!前阵子你大病一场,连个贴身照顾的人都还没。上次和你提的太常寺卿之女,三品之家,贤良守礼,又是张氏大族,考虑的如何了?”


    裴弗舟一听这个,直接冷了脸,敷衍道:“我对她没兴趣。”


    “逆子。”裴肃气道,“你都还没见过人家!”


    “见了就更没兴趣了。”裴弗舟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他看到管家正要传早膳,于是趁机向前一拜礼,道,“儿子先出门去武侯铺了。”


    裴肃瞪着这叛逆儿子离去的身影,留在原地发火,抬高嗓子道:“娶妻娶贤!我和你娘也是这么过来的。我裴氏门风清正,若是染上养外室的毛病,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裴弗舟听到“外室”那两个字,不由足下一慢。


    想起昨日梦中的关于江妩的那一番景象,他唇角一抽,几乎是不可置信地轻嗤一声。


    不至于。


    他裴弗舟真不至于堕落到那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