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吵闹。

    店内橙黄色的灯光明亮柔和，能陆陆续续看到有穿校服的人推门进来，三五成群，脸上洋溢着明快的笑容。

    时不时还有小朋友嬉笑打闹，在走道里跑来跑去。

    但热火朝天的氛围，跟祝水雯丝毫不沾边。

    少女的坐姿跟小学生一样，双手放在膝上握成拳，身体紧绷着下意识前倾。

    那些密密扎在皮肤上的小刺，在贺雪岐把号码牌搁在桌上的那一刻，进化成了“如坐针毡”的具象版本。

    ——吃东西是要摘口罩的啊！

    她怎么会忘记这一点！

    贺雪岐在她对面坐下，说出了不啻于天籁之音的话：“抱歉，老板说要等十来分钟……人太多了。”

    死立执改成了为期十分钟的死缓，少女一口气总算顺了过来，哑着嗓子道：“好的。”

    她逐渐习惯“感冒”的压嗓状态，但还是不敢多说什么——多说多错。

    然而。

    呃。

    ……反派，你倒是说句话啊！

    “哈哈哈……来抓我呀！”

    小孩子从座位边一溜烟地窜过去，对别的幼童手舞足蹈地挑衅。

    祝水雯：……

    小孩子蹿到了隔壁桌子的空座椅上，又是跳又是踩：“哎，我在这里呢~”

    贺雪岐：……

    “我是船长！跟紧我，出发——”

    在这般嘈杂的环境下，二人之间的死寂愈发明显。

    在小孩第五次从身边跑过时，祝水雯忍不住道：“就是说……”

    没想到，贺雪岐也恰好开口：“你……”

    少女忙不迭道：“你说！”

    下一秒，她后悔了。

    因为，反派说的是——

    “都要吃东西了，你不把口罩摘了吗？”

    *

    贺雪岐的双手交叉放置在桌上，定定地看着她。

    这种面试般的氛围，成功让祝水雯心慌了。

    内心挣扎了数下，她仍然选择相信“台词”。

    ——姐姐说出来的话，一定比她自己想出来的要好！

    从库里捡了一句能用上的，她模仿姐姐的口吻道：“东西不是还没上吗？”

    是一模一样的句子，但说出来的感觉却是天差地别。

    若是让祝绯绯来，大概会说得干脆利落，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无需多言。

    偏偏少女说出来，即便是哑着嗓，也能听出来些软绵绵的尾音，带着些小心翼翼的娇怯，让人不忍心再追问下去。

    但显然，即便是老天爷，这会儿也没有帮她的意思。

    “10号桌，牛肉汉堡~”

    一声爽利的招呼声后，服务员麻利地端着托盘过来，笑道：“先给你们上了啊，其他东西还要再等等。”

    祝水雯：……！！！

    不是，说好的要十几分钟呢？

    “这批做得多了，就先给你们上。开心吧，小囡囡？不用等那么久咯……”阿姨很活泼的样子，“记得撒，汉堡，要大口吃！”

    浑厚的大掌落在少女的肩上，拍了一拍后，阿姨开开心心地扭着腰走了。

    ——留下了如鹌鹑般动弹不得的少女。

    *

    “不吃吗，祝同学？”

    贺雪岐的声音很轻柔，但落在耳中，却有着一种奇异的压迫感：“刚才问要不要吃东西，你点头很快，我以为你很饿了。”

    因为……因为！那个时候，光想着可以拖时间了啊！

    因着“走一步是一步，不管怎么样先行动起来”的策略，她被逼入绝境了。

    还未等祝水雯说什么，贺雪岐冷不丁地抛下了一个更可怕的问题——

    “你好像很怕我会看到你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祝水雯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问题要答不好，后果将会极端灾难。

    辅助证明这一点的是，本来静止了很久的偏移值，上上下下地波动起来。

    猩红的颜色一闪一闪，像是她不断加快的心跳声。

    早就潜伏在心口里的疑惑，在这种时刻，又再度冒了出来。

    她刚才就有所察觉，反派的一举一动都太过配合了，仿佛是有意在“陪着”她拖时间。

    难道说，他是为了找机会，就为了确认她到底是谁吗？

    真奇怪。

    她绷紧了神经，拇指刮着另一手的指甲，好减轻一点内心的焦躁。

    明明她都自爆了“家门”，身形也跟祝绯绯有相似之处，加上馥九的校服，一米之内光靠背影能男女不辨——谁会没事怀疑，自己的同学可能会是其他人假扮的？

    最关键的是……

    这是小说啊！

    小说的法则难道不是：只要戴了面具、面纱等一切遮掩面部的东西，所有人都会一瞬间成为睁眼瞎，死活认不出那人是谁吗？

    再说了，这方面，补漏系统也会帮她掩盖一些不自然的痕迹——吧？

    仿佛是为了让她安心，系统立刻道：[编号1094-补漏系统，诚挚为您服务。]

    好。

    那她可真信了啊！

    深呼吸了两下，祝水雯将手搭在了口罩的绳子上。

    数秒后，她飞快地将它摘下，露出小半片脸颊后，又遮了回去。

    一瞬间的时间，但足够让对方看到口罩下的光景了。

    大片的红疹，斑驳地在少女的脸颊边肿起，那画面几乎称得上是恐怖。

    少女的耳边还是白皙柔软的模样，谁都想不到，那下头竟然是这样一副模样。

    “发疹子了，不想让人看到。”

    她努力想做出和贺雪岐一样的平静模样，但是……

    失败了。

    察觉到反派的视线陡然凝固，她实在是憋不住，放在桌下的手合拢在一起，快乐地击了个掌。

    *

    想！不！到！吧！

    她就猜到口罩不摘可能会被问，因此在来之前，她先进了路边的美妆店，擦了点样品的护手霜上脸。

    她对香精轻微过敏，只要一点点就会发一大片红疹，模样十分吓人，但只要几个小时就能消退下去。

    除了把柜姐吓得够呛，其他都跟想象中一样完美。

    什么叫细节，什么叫严谨！

    “请夸我，就现在。”

    系统：[……好的。]

    虽然它并没有装备这个功能，但少女乐颠颠翘尾巴的样子，真是很难让人不夸。

    *

    心情一好，祝水雯的胆子也大了，干脆将汉堡往对面推了推，将之前想好的借口一口气说了出来：“对不起，我忘了我最近减肥，你全吃了吧。”

    少年并没有接，直截了当道：“这是买给你的。”

    猝不及防迎来这一句，少女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嗓子里。

    她倏地抬起头，正看到他平静道：“是为了感谢你，才选了这家店……抱歉，擅自觉得你会喜欢这种地方，应该先问问你想吃什么的。”

    他顿了顿：“我以前也没来过，这里不太适合经常来。”

    “为什么……”

    但在问出口前，祝水雯就意识到了答案。

    ——贵。

    馥海本地的网红店层出不穷，刷新速度非常快，看排队的人流量，她猜这里大概也是其中之一。

    因着装修和宣传，往往这种适合拍照的店铺，会溢价不少。

    但因着乡下很少有这样的事物，她压根没想起来这码事，只当这是一家普通的炸鸡汉堡店。

    冲动之下，她脱口而出道：“我其实，刚才看你脸色很差，需要吃点东西……所以才答应的。其实我不饿……”

    “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你比我更需要这个……我不知道它很贵……”

    少女嗫嚅道：“……就是说，还没上的东西，可以退吗？”

    正语无伦次着，少女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忘、忘了先看一眼“台词”了！

    先前，她的每一句话都是从库里扒拉出来的，又费劲装了半天祝绯绯的“高冷”。

    结果，这一下子全破功了！

    在她惊恐的眼神中，贺雪岐的视线先一步移开。

    鲜红的字迹，刹那间变浅了些许。

    {偏移值：70%}

    就这么几秒钟的时间，竟然下降了20%！

    祝水雯很是困惑。

    但很快，她摒弃了这些念头，遵循本心伸出手，将盒子整个塞进了对方的手中。

    那姿态，传递出的意思很是明确。

    ——你吃啦！

    片刻后，贺雪岐妥协地将汉堡拿起来。

    看得出来，他应当是很饿了，几口就吃完了，但吃相却相当斯文，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倒是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正当少女盘算着，退菜要怎么说会比较好时，她听见了少年的声音——

    “我想澄清一个误会，这个价格，对我来说其实还好。我说它不太适合常来，是因为排队时间太长了。”

    他将汉堡的垫纸折叠得整整齐齐，放回盒子里：“祝同学，它很好吃。”

    ……所以、呢？

    “想分享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