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 第 172 章 二更

作品:《七十年代契约夫妻

    呼吸科主任是西医, 付主任说完,他就走上前,跟来自各大医院的中医说道:“患者今年69岁, 五天前来院就诊,确诊为肺炎。当时患者高烧40度,病情比较急, 我们给予了抗生素输液治疗, 也给他做了止咳平喘的措施, 现在他的体温已降至38.5度,但咳喘并未减轻, 而且出汗情况也极为严重。”


    “他这个病我们医院的中医也来看过, 他们说患者这个是热喘,给开了麻杏甘石汤加减方, 目前患者已服用两天,病情并没有好转的趋势。”


    “所以我觉得这也算是个疑难病例, 就请在场诸位中医大夫看看,怎么办好?他这个喘得着实厉害了点, 还是得尽快想办法。”


    说着,他就退到了一边, 把地方让给了在场的中医们。


    陈凝在不远处看着那个病人,心里略感奇怪, 因为据她的观察,患者是汗出而喘。像汗出而喘这种情况,一般用两种药来治,如果是寒喘就用麻黄加厚朴杏子汤来治。如果是热喘,那就用麻杏甘石汤。


    麻黄加厚朴杏子汤证的话,患者舌质应淡, 苔薄白,表示体内无热,才可以这么用。


    如果是热喘,患者体内应一派热像,兼见汗出、舌红苔黄或者黄白苔、脉数、口干口渴等热性的症状,且无肾不纳气之类的虚证,那用麻杏甘实汤一般是对证的。这个药治疗实证的热喘效果相当好,临床上的使用率是比较高的。


    那为什么这个患者服用了麻杏甘石汤之后没有效果,还是喘得那么厉害呢?难道是她没经过详细的诊断,忽略了某些症状了?陈凝心里暗暗想着。


    这时候有好几个大夫排在她前面,在给那老人做诊断,所以陈凝只在心里想着,并没有急着上前。


    徐主任和谢振兴也在,他们站在人群后排,没有出声,只静静观察着这些大夫的反应。


    他们想挑出来的人,医术高明只是一方面,还得反应快做事沉稳果断,遇到突发状况时要能稳得住大局,并能快速做出正确反应。这样的人,肯定不是谁都能达到要求的,所以他们俩看得都很认真。


    过了七八分钟,终于轮到陈凝过去诊断,她便走上前去,先给患者切了脉。诊完脉后,陈凝又看了下患者的舌像,便多少感到几分奇怪。


    因为患者的脉是滑数之脉,舌质红且苔黄,这是很明显的热证啊。


    但她并没有急着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先伸手摸了摸患者四肢,尤其是肢体远端,离心脏较远的手和脚。


    摸过之后,她就发现,患者四肢包括手脚也跟他身上一样,同样是热的,并没有四肢寒凉的现象。


    想了想,她就回头问一位患者家属:“阿姨,患者小便情况如何?是清长的还是短赤的?他口渴吗?喜喝凉水还是热水?”


    患者家属已经回答了好几个大夫的问题,虽然被问的次数多了,可她还算耐得住性子,也知道这些大夫都在为他们家老爷子做诊断。她心里虽然挺着急的,但是耐心地告诉陈凝:“我爸小便是黄的,是深黄那种,甚至有一点发红。他口渴也比较厉害,热水他不喝,一定要喝凉的。”


    这个问题好几个大夫都问过了,此时有好几个人跟陈凝一样,心里也感到不解。


    因为患者这个病情,应该就是麻杏甘石汤证啊,是明显的热像无疑,而且他并没有外热内寒的真寒假热这种情况,患者他就是真热。


    有的大夫打量着患者不断冒汗的样子,心里起了几分疑惑。有的人心里在想,这个麻杏甘石汤之所以没起作用,是不是因为患者他这汗冒得实在是太厉害了?而麻黄又有发表作用,可以发汗,那服完这个药之后,患者是不是有点受不了了呢?


    陈凝当然不是这么想的,她心里已经确认,患者的病情其实不复杂,主方就应该用麻杏甘石汤。至多加一些祛湿祛痰和止咳的药,但不管怎么加,这个麻杏甘石汤都要起最主要的作用。


    她百思不得其解,正好这时,旁边几个大夫在传看着病历,此时那病历传到了陈凝这里。


    她便伸手接过来,打开之后,她不只看了医生记录的各种症状和处理方案,还特意看了一下医生给开出的药方。


    这一看,她就怔住了,因为那中医给开出的药方中,根本就没有麻黄。


    麻杏甘石汤方中,一共只包括四味药,就是麻黄、杏仁、甘草和石膏,现在少了这一味最重要的麻黄,那这个药方怎么还能叫麻杏甘石汤呢?


    刚才金秋医院的大夫说,他们给患者开的是麻杏甘石汤加减方。按字面上的意思,还真能叫加减方,可他们减掉的却是最重要的一味药。少了这味药,这个药方就完全变了,根本就起不了什么作用。


    陈凝看到这里,又把剩下的两页翻完,然后她便疑惑地抬头,问那呼吸科主任:“病历上这个麻杏甘石汤方是哪位大夫给开的?这里面的麻黄呢?”


    之前医务科付主任找出去的米大夫也在这里,他就是金秋医院的中医。这个药方虽然不是他开的,但他知道的要比陈凝早。


    他便站出来说:“小同志,麻黄发汗作用很强,你不知道吗?患者现在的情况,你应该看到了吧,汗出如浆是不是?现在他都这样了,你还给他用麻黄,是觉得他汗出得还少了吗?”


    “如果再给他发汗,你觉得患者能撑多久?”


    米大夫这番话说完,有的大夫虽然跟他想法类似,对他这个说话的态度却有些不满,觉得他这样说话,好象在刻意针对这个年轻的女大夫似的。


    再怎么说,这姑娘也是在场的人中最年轻的一个,哪怕医术没那么厉害,可她能被六院派来,应该也不会太差。就算医术上见解不同,金秋医院的大夫多少也应该给人留点面子的。即使要质疑,也完全可以换个相对和缓的态度嘛。


    谢振兴站在人群后边,往付主任那边瞟了一眼,随后他眼角微抿,眼神冷了下来。


    友谊医院和三院也有中医来了,这几个人跟陈凝虽然没有直接打过交道,但他们都听说过陈凝的事,知道陈凝的医术确实很高,跟普通年轻人不一样。


    有个三院大夫虽然也觉得患者这种情况不适合用麻黄,但他还是站出来,跟米大夫说:“这位同志,大家都是大夫,彼此之间,应该本着合作的态度来好好商量下,看看患者这个病该怎么治。”


    “刚才你们医院的大夫也确实说过,你们给患者开的是麻杏甘石汤方。那这个方子既然没了麻黄,它就不该叫这个名了,小陈大夫问一声又有什么问题呢?不是很正当的吗?你真没必要这样用言语挤兑一个年轻姑娘。咱们就事论事,别把情绪带到工作上来。”


    这位大夫跟彭英关系也不错,自然要护着点陈凝。再说他又不是金秋医院的大夫,犯不着怕金秋医院的人。


    他说完之后,友谊医院一位大夫也说道:“麻杏甘石汤里没有麻黄,那你们就不该叫这个药方为麻杏甘石汤。哪怕换个名,表达得也更为精准些。也不至于让咱们这些大夫都误会吧?要不是小陈大夫仔细看过了病历,大家伙还真误解了。”


    李大夫本来也想说两句,现在有现成的嘴替,把他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他也就没再站出来。但他还是冷哼了一声,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金秋医院几个大夫顿时有些尴尬,但他们得承认,刚才米大夫对那小姑娘说话的态度真的太冲了,挺没风度的。他那个年龄,比人家小姑娘快要大两轮了,怎么能这样呢?


    金秋医院另一位大夫便站出来打圆场 ,说:“几位说得确实有点道理,这个药方,既然去掉了麻黄这一味主药,那再叫它麻杏甘石汤加减方就不适合了。”


    “这个问题我看就说到这里吧,下面大家伙还是好好商量下,看看患者这个情况到底该怎么用药为好?”


    他说完这番话之后,周围的大夫们便安静下来,都在心里细细思索着合适的策略。


    李大夫眉头微皱,他感觉这个药方中的麻黄还是不应该去掉的。但患者这个汗出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是真正的汗出如浆,身上的被褥都溻透了。这种情况再用麻黄,他也担心出现意外。


    一时犹豫,他便没有张嘴表态。


    有好几个大夫跟他一样,多少也有类似的想法,但也不是很确定。


    周围有这么多同行,大家在业内混了这么久,多少都有些名气,哪个都爱惜羽毛,因此谁都不想当众说错。


    所以在不太确定的情况下,竟没有人站出来。


    徐主任和谢振兴在他们后边看着,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一时也不知道这些大夫中,哪个更合适。


    谢振兴暗暗打量着陈凝,见她忽然像下了决心一样,面向几位大夫说道:“患者高热、脉滑数、舌红苔黄、口渴、小便短赤、汗出而喘、兼有咳证,这不是麻杏甘石汤证是什么?我觉得不需要考虑其他药方了,就用这个药最合适。”


    “而且这个药方里的麻黄根本就不应该去掉的。因为麻黄它不只能发汗解表,它还有平喘作用。”


    听她这么说,米大夫忍不住反驳道:“我们当然会考虑到平喘的问题,药方中也加入了有平喘作用的枇杷叶和桑白皮等药,不一定非要用麻黄吧?患者出汗这么厉害,你应该也看到了,用麻黄能行吗?”


    这次他的语气没那么冲,说的话跟有些人的想法也差不多,因此这一次,没人站出来反驳他。


    有人以为陈凝会被难住,然而陈凝却毫不犹豫地说:“麻黄的平喘作用是其他药材都比不上的。不管是川贝、枇杷叶还是桑白皮,这些药物的平喘作用都不如麻黄。”


    “像患者这样如同拉风箱一样的严重喘息,非得用麻黄不可,用别的药不好使。”


    这一次,又有几个大夫站到了陈凝这一边,事实证明,患者服过药后,喘得还很严重,这就说明,金秋医院给开的平喘药物没有效果。


    陈凝紧接着又说:“我知道你们在顾虑什么,无非是因为患者出汗太多,顾忌麻黄的发汗作用而已。”


    听她这么一说,好几个大夫都暗暗点头。


    他们就听到陈凝解释道:“但是,在麻杏甘石汤这一组药方中,麻黄为四两,而石膏则要用到八两。事实上我们在临床用这副药的时候,麻黄与石膏之间的配比可以在1:2和1:3之间,也就是麻黄的量最多只有石膏的一半。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了麻黄这味辛散之药能被石膏的凉性所克制住。它在麻杏甘石汤方中所起的主要并不是发表的作用,它的平喘作用会更突出。不仅如此,它还可以帮助石膏将患者体内的热邪透达到体外,很好地起到清热除邪的效果。”


    说到这里,她便停顿下来,平静地看着在场的大夫们。


    一时间,众人全都静了下来,好多人都在用心思考着她的话。


    过了一会儿,有位老大夫说:“我觉得,小陈大夫说得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咱们所使用的药材中,很多药材都有复合作用,麻黄就是一个,根据药方中不同药材之间的配比变化,就可以适当控制某种药材在药方中的作用。”


    “你比如说在大青龙汤这副药中,它用的麻黄为六两,但石膏只有鸡蛋大的那么一小块。也就是说,这副药中石膏的用量要比麻黄少。为什么这么用大家都知道吧?因为大青龙汤要治的病热势比较轻,但患者肌表严重闭郁,发不出汗来。我们在这里要的是麻黄的发散作用,所以麻黄的量就大。而热势较轻,石膏就要少用,石膏的量少,也不至于克制麻黄的辛散作用。”


    另一位大夫也点了下头,颇有些感慨地道:“不同的药量,就会起到不同的效果。其实前辈们在古籍中早就为咱们指出了明路。可惜我们这些人,大概是岁数大了,少了点年轻人的勇气,用药上过于保守了。”


    这个老大夫得失心较小,对于去不去参加这个大会的事也不在意。所以他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而他这些话也得到了好几个人的认同,其实刚才有好几个人跟陈凝一样,也有类似的想法。但他们就是爱惜羽毛,少了点年轻人的锐气,以至于竟没人站出来。最后还要靠这个年纪最小的姑娘来破开局面。


    这么一想,有些人多少有些惭愧。


    友谊医院那位大夫则赞叹道:“小陈大夫果然有自己的独特想法,难怪你能在咱们医院治好那么严重的一个病,真不错。”


    他这一说,其他医院的大夫才知道,这个年轻姑娘居然已经去过友谊医院做过会诊,还治好过严重的病,难怪刚才那位友谊医院的大夫这么肯帮她说话呢。


    陈凝客气跟那位大夫点了下头,说:“这件事就先不用提了,咱们还是先确定一下,这位患者的药方到底该怎么开?”


    “患者的情况不宜再拖延下去,还是要及早处理为好。”


    金秋医院的米大夫是想反驳的,可他心里其实已经被陈凝刚才那番话给触动了。


    他能坐到这个位置上,毕竟也有着深厚的基础,多少都是识货的。因此刚才陈凝解释完之后,他就恍然大悟,哪怕心里再不情愿,这时候他都不得不承认,刚才陈凝说的是有道理的。


    麻黄在这个药方中,它的辛散作用确实可以被大量的石膏给克制住。那么它的平喘能力就会大显身手,同时也会有助于石膏的透达。这个道理,不只他想明白了,其他大夫在经过思索之后,基本都表示认可。


    见他们没再提出异议,陈凝就没再出声,在旁边安静地听着众人商量。


    有的大夫就说:“我同意小陈大夫的看法,我觉得,以麻杏甘石汤为主药,这副药方中的四味药都不可以去,少一味都不行,但我们可以加上祛湿祛痰的药。”


    另一个人点头,说:“加点冬瓜仁、薏苡仁吧。”


    “芦根也可以用…”


    众位大夫既然想通了麻黄可用这一点,那其他的便不成问题。不过片刻,一副兼顾了各种症状的药方便开了出来。


    谢振兴脑子里全都是陈凝刚才力排众议、侃侃而谈的模样,那时候的她,似乎整个人都在发光,让人想忽略都做不到。他一想到她那个样子,嘴角都忍不住想翘起来。


    事实上,陈凝来参与选拔这个事,他真的没插手,确实是六院那边主动换的人。


    这个任务,干系比较大,如果没有把握,他也不会想把陈凝推上去。公是公,私是私,这个他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可现在他却多少有点拭目以待的那种感觉了,他觉得,凭这第一轮陈凝的表现,她已经够资格被列入他们的预选人之一了。


    这可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就连徐主任也是这么认为的。刚才徐主任就小声跟他说:“这小姑娘看着不错,可以再观察观察。”


    接下来还有一位患者需要这些大夫们一起过去看看,那个人的病情比这个热喘的老人还要严重。


    谢振兴很想看看,陈凝一会儿还会有什么表现。


    如果陈凝的能力真的可以胜任,那他当然希望陈凝能有参加大会的机会。


    因为他到时候也会参与大会的□□任务,如果陈凝能去,那他们之间肯定会有好几天的相处时间。


    这时候一位大夫已经按照大家的意见,把最后商量好的药方写了出来,交给患者家属,嘱咐他们按方抓药。如果药是对证的,下午患者的病就能有改善。


    金秋医院的付主任眼睁睁看着陈凝非但没被打压下去,反而出了大风头,他心里别提有多堵了。


    但他倒也是个识时务的人,知道这个小姑娘跟他原来想的不一样,只怕不好惹。那他还是及早抽身为好,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徒惹一身腥。


    想到这里,他就笑着站出来,跟陈凝和其他大夫说:“这位患者的病已经有了明确的诊断,那咱们就到隔壁去看看吧。那边还有一位患者等着,他的病也挺难治的,大家一起过去看看。”


    说到这里,他还特意讨好地对陈凝笑了下,陈凝却淡淡地,没有跟他套近乎的意思。


    谢振兴一看那家伙,就知道这是个很会见风使舵的人。他暂时不打算做什么,但在方便的时候,他不介意给这种人使点绊子。只是这种事也不必着急,机会到了顺势而为即可。


    所以他什么都没说,跟徐主任一起,随着众位大夫进了隔壁病房。他们一进去,便看到了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他牙关紧闭地躺在病床上,脸色发青,眼睛也紧闭着,这么多人进去他也没什么反应。


    看到大夫们来了,一位患者家属急忙站了起来,满脸焦急地恳求道:“大夫,求你们救救我家孩子他爸吧。”


    陈凝只看了那个病人一眼,心里便想到,这个病人的病情可比刚才那个热喘患者要严重啊。


    那个人即使几天不治,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可眼前这个人,就不一定了。


    这时有个大夫走过去,看了眼患者紧闭的嘴,试着伸手在旁边掰了一下,却没能把患者的嘴给掰开。


    旁边一位大夫见了,便小声说:“哎呀,他这个病挺紧急的,看着像是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