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曦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相反，他很聪明，也总是对各种情绪有着敏锐的感知。


    没错，沈时曦是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喜欢过人，他或许分辨不出来什么样的才叫爱情。


    但他知道什么叫做别有用心。


    刚刚对方说的话和此刻的氛围，沈时曦总觉得有些心惊和不安。


    是种近乎于直觉般的感受。


    理智告诉他，这里是一本书，程周策是小说中的主角攻。


    是绝对绝对不可能的。


    可想到他以前发生过的事，沈时曦就像只惊弓之鸟。


    第一次让沈时曦感到异样的那次，是程周策以耳机坏了为名约他出去吃饭。


    可最后证明，是他想多了。


    这是第二次。


    事不过三，如果这次是他想多了，他以后就再也不往旖旎的方向怀疑，也不再对程周策随意揣测。


    总不能身边有个人靠近，他就怀疑别人喜欢自己。


    倒显得自己有多么自恋似的，沈时曦自嘲的扯了扯嘴角。


    他的目光仍落在程周策的身上。


    之前他说得那句“你对我好像有些不太一样啊”，其实是一句很委婉的话。


    若是没有那个心思，未必会想多，也不会将场面变得很尴尬。


    沈时曦几乎是有些执拗的想弄清楚。


    程周策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下。


    可能是性格所致，对方问的时候甚至是带着笑意，像是开玩笑般，留的余地很足。


    在情绪容易泛滥的夜晚，或许是奶奶的那一句“抢回来”勾动了他骨子里按捺住的不安分，冲动之下说出了那句“把你留久点”。


    可话一出口，程周策就知道自己冒进了。


    对方竭力做出一副轻松的姿态，无意识使力握住杯子的泛白手指却暴露了一切。


    程周策的目光扫过，随即收回视线。


    他又想到之前对方在火锅店说的，若是知道同性对他有心思，所有的关系都会到此为止。


    程周策垂下眼睑：“确实不太一样。”


    沈时曦心里下意识的“咯噔”了一下。


    “你是我室友的哥哥，是沈时木的哥哥。”


    听到这个答案，沈时曦的背脊猛地一松。


    他也想过是这个答案，一切都在他的预想内，就很好。


    就证明一切都在朝着既定的剧情线在走，如果是因为沈时木才对他不一样的话，是最好的结果了。


    那他也能真正看待他和沈时木一样，是可以亲近的弟弟。


    看到对方再次回到了舒适的状态，程周策眼尾下垂。


    明明还什么都没说，就已经被第一次拒绝。


    不过是预料中的结果，程周策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


    想到刚刚他又拿沈时木当了幌子，他那本就不多的良心又动了动，侧头问道：“沈时木喜欢什么？”


    已经送过对方球鞋和乐高了，以后指不定还有什么需要以他为理由，多备点东西好收买他。


    沈时曦看向程周策，心底的最后一丝怀疑消失。


    目光里带上了一丝笑意：“我去帮你打听打听。”


    说开之后，空气中那股莫名黏糊的潮气都仿佛消失了般，沈时曦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刚刚说明天想把我留下来是有什么事吗？”


    程周策从善如流的答：“因为我奶奶，她很喜欢你。”


    这下沈时曦就实在是有些诧异了：“你奶奶？喜欢我？我？！”


    他就差拿着手指戳着自己询问了。


    毕竟他见过老人家，对方的态度很冷，没有丝毫软和的迹象。


    外面的雷电已经渐渐消歇。


    程周策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他问道：“你是不是睡不着？”


    “……嗯。”话题转得猝不及防，沈时曦有些迟钝的回应道。


    “那要不要和我去最上面的小阁楼看看？我以前很喜欢待在那里，风景很好。”


    沈时曦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带着肩转了一个身，朝着楼上走去，程周策顺手从沙发上捞起一条毛毯。


    虽然是阁楼，可其实上面的空间非常大，程周策推开了小阳台的门。


    一瞬间，外面所有的风声雨声雷鸣声扑面而来，夜色暗沉。


    沈时曦差点没气笑：“就这？风景好？”


    程周策忍着笑将毛毯披在他的身上，虽然现在还是炎炎夏日，可夜里下着雨，温度多少是降低了些。


    两人在这里坐了下来，与其说这里是阳台，不如说是打通三角天花板延伸出来的一个小露台。


    所以位置不算大，坐下来后两人几乎是肩膀挨着肩，腿捧着腿。


    沈时曦本来有些微妙的不自在感，可他看着程周策往旁边挪动尽量不碰到他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算了，就这样坐着吧，你还往旁边挪就要从屋顶上滚出去了。”


    程周策就不动了。


    虽然是一个小小的露台，可是顶上的屋檐伸展开，倒是一点雨水都不会飘到身上，看得出来，以前程周策是真的经常待在这个地方。


    沈时曦还是感到好奇，又问了一遍刚刚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你刚刚说你奶奶喜欢我？”


    程周策温声回答他的问题：“我奶奶年轻时是部-队里的，没靠家里，一路摸打滚爬到如今的地位，所以看上去会比较……”他仔细想了想，然后找了一个词，“铁血。”


    沈时曦被这个形容词给逗笑，想想刚刚和人见面时候的场景，难怪他觉得对方的气质不一般。


    确实是带着几分杀伐果断的气势。


    程周策也笑：“所以，她不是对你冷漠，她是对谁都那副模样，对我也不见得态度温和到哪里去。”


    “那是怎么看得出喜欢我的？”


    “你走后，她夸你漂亮来着。”


    一阵风吹过来，沈时曦轻轻动了动，肩膀就碰到了身边的男生。


    年轻人身上天生就带着血气旺的热度。


    沈时曦额前落下的黑发被劲风掠到脑后，露出全部的清晰眉眼，他说：“我还以为这是在普通的陈述事实。”


    “对，是事实。”程周策被他毫不谦虚的回答逗笑，垂头看着他的眼睛，然后又掩饰般收回，立马道，“但我奶奶不常用这个词形容人。”


    “上次她说一个人漂亮是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我爷爷的时候。”


    沈时曦流露出几分兴趣来，毕竟是会逗自己孙子念半半歌的老人。


    “然后——”程周策看着远处几乎被风折断的树木，“然后，她就把我爷爷抢回了家。”


    正等着听老一辈爱情故事的沈时曦：“……”


    他有些不可置信：“你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程周策长腿往前舒展放开，两只胳膊向后撑着，因为手臂修长，一只手臂已经撑到沈时曦腰后的空地上。


    从背后看，倒是像把人笼罩住了般。


    他说：“没开玩笑，我奶奶年轻时就是这风格，现在也是这风格，很霸道，而我爷爷出身书香世家，性子很斯文，当时被抢了后，两人折腾了好多年，年纪大了才平和些。”


    沈时曦没在家看到那位老人家的身影，甚至都没看到生活的痕迹。


    他心里已经有了些猜测。


    果不其然，程周策下一句话就印证了他的想法。


    “我爷爷去世得早，他走的时候，都在跟我奶奶说，要是她看上了别的好看老头子，要她好好跟人家说，不要抢人了。”


    程周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低，显现出难得的温柔。


    连带着沈时曦的心也软了下来，斯人已逝，他刻意转移话题：


    “那奶奶夸我漂亮，会抢我吗？”


    程周策笑了，然后摇摇头：“不会，她不抢。”似乎是安静了一会儿，他才低低道，“但她让她孙子抢。”


    最后一句话模糊不清，融在面前的暴雨声中。


    “什么？”沈时曦没听清，附耳凑近了人，披着毛毯的肩膀也无意识的撞到了人的胸膛。


    程周策垂眸看他线条流畅的侧脸：“我说，你冷不冷？”


    沈时曦摇摇头：“不冷。”


    程周策问道：“现在还觉得这里的风景不好吗？”


    听到这个问题，沈时曦的视线投向远方。


    这个露台是附近最高的地方，周围又没有什么能挡住视线的建筑。


    于是他们可以看到远处被雨水连成一片的树林，狂风带着一股摧枯拉朽的气势，将树木裹挟着往一个方向倒。


    过于密集的雨水形成一道雨帘。


    很壮观的大自然景象，像是正在演奏的一首狂曲。


    不只是晴朗和煦满天星是好景象，狂风骤雨带有大自然蓬勃力量的同样美好。


    沈时曦笑了下：“很好，风景很好。”


    两人离得近，沈时曦再次从程周策的身上嗅到淡淡的好闻气息。


    他曾经就想过，对方给人的感觉绝对不是柔和的，像是滚烫的雨，也像是暗河下面汹涌的激流。


    狂风搅打着急雨，刮过时甚至将垂在身旁的毛毯掀起。


    仿佛有什么穿过自己的脑海，沈时曦猛地坐直，连忙伸手拍拍程周策的胳膊。


    “笔笔笔，快给我笔。”看出对方的急，程周策连忙站起身来，钻进屋内。


    后面沈时曦叮嘱道：“还有纸。”


    程周策在阁楼的角落里快速翻出了一支笔和一个本子，然后又立马钻出去递给沈时曦。


    沈时曦一手翻开本子，另一只手上握着笔，急匆匆的咬开了笔帽，在纸上写起了什么。


    程周策垂着眸，眼神不明的看着对方红唇轻轻咬着的黑色笔帽。


    对方的神色很认真，程周策不是故意想看他在写些什么，只是两人离得近，他身位又更高一些。


    只是随眼一撇就能看到微微带着点草的字，鼠尾草、芫荽……


    后面记载着用量，明显是记录的香水调制配方。


    程周策连忙挪开了目光，视线重新回到了他的侧脸上。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住那黑色的笔帽，指-尖和沈时曦的唇克制的隔着点距离，小心翼翼的不触碰到。


    沈时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注意到身边人的动作，只是一边书写一边下意识的松了口。


    程周策将笔帽拿了下来，五指缓缓的收紧，握进了掌心。


    带有棱角的帽顶带来轻微的刺痛感。


    等写完后，沈时曦才回过神来，侧过头。


    一双桃花眼在夜色里很亮，看得出来，突然产生的灵感而得到的结果让他很开心：“谢谢。”


    说着，就垂着脑袋两边看，似乎是在找笔帽。


    程周策不动声色的将他手指间的笔抽出来，将笔帽合上，握在了自己的掌心。


    一边开口问道：“是香水的配方吗？”


    见笔被拿走，沈时曦也没怎么在意，只是笑着点点头：“是的，之前说过，从你身上得到的灵感。”


    “是什么样的感觉？”


    沈时曦想了想，指了指外面：“像这天。”


    程周策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外面的狂风骤雨：“那这感觉可能不会很好。”


    沈时曦也笑出了声：“不是说了吗，是好风景。”


    程周策心里一动，对方随口一说，他却在内心反复揣摩着这句话。


    那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给沈时曦的感觉像是好风景？


    程周策嘴角微微上翘。


    不管，就是这样。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静静的听着风与山、与树之间碰撞出的各种混杂声响。


    沈时曦难得的感觉有些愉悦，他长此以往紧绷的神经好像松了那么一点点。


    或许是他觉得自己今天已经和程周策把话说开，他对程周策的警惕心小了些。


    他突然感觉和对方相处很舒服。


    又或许是一直困扰他的香水调配问题也有了新的思路。


    一旦放松，人的困意就渐渐地开始上涌。


    程周策发现了他有些困倦的神色，放轻了声音：“回房间睡觉吧。”


    沈时曦“嗯”了一声，他有些慢吞吞的站起身来。


    两人通过那扇矮门钻进室内，因为有点想睡觉，沈时曦的思维转得有些慢。


    进去他才想到，刚刚他站起来的时候，程周策有轻轻扶了下他的手肘。


    但可能是看出来了他不太习惯过于紧密的接触，等人站稳后，对方又很快的松开。


    弯身进入门内的时候，他的脑袋垂得不够低，撞到了上面。


    但也没有感受到疼，应该是……对方拿手挡着在。


    沈时曦神色微动。


    都说深夜人的情绪容易泛滥，他觉得这话是有道理的。


    现在，这点小事就像是导火索，让他想到了之前和男生相处的种种细节。


    愧疚如潮涌上心头。


    自从穿越过来，对待程周策，他好像对对方最大的一个认知就是“主角攻”，所有多余的关注也是因为他是“主角攻”。


    他在无视对方本身，忽略他的所有优点、缺点以及品行，所以就连相处起来，也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他凭什么用“主角攻”这么平面的三个字，来作为一个活生生人的标签？


    对方或许表里并不是那么如一，又或许是因为沈时木才对他好。


    可结果就是，对他好。


    不管在别人面前，程周策是怎样的，但在他面前，是很好的一个人啊。


    程周策打开了阁楼的房门，却发现沈时曦顿在了身后。


    他转身，有些疑惑的看着沈时曦。


    青年正看着他，轻声开口：“可以。”


    程周策嘴唇动了动，想问，是什么可以？


    可一对上对方的目光，程周策就失了声。


    他那么想要的，曾经只在沈时木身上隐约展现出的一点真实温柔，现在好像……分了一点点给他。


    一瞬间，窗外风歇树静。


    青年的声音缓缓响起：


    “篮球赛那天我会带两束花，其中有一束——”他顿了顿，“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