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这个时节的气温比北城高一些，不少人还穿着秋装。


    傍晚的天边，云是金红色的。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正沿机场高速行驶。


    坐在副驾上的助理韩远正趁着路上的时候汇报工作。


    他和几个人是上午到南城的，下午替老板出席了一场慈善拍卖会，这会儿接了刚落地的老板去个饭局。


    汇报完工作，韩远想起来还有件事。


    “谭总，另外还有件事。”他通过后视镜往后面看了一眼，“有个叫莉莉的，找梁轩。”


    隔了几秒，像是才想起有这么回事，后排传来带着几分懒怠的声音：“她说什么了？”


    收到短信的时候，韩远纳闷了很久。


    这个手机一直是他在保管，算是工作电话，名义上是他老板的。应酬的场合多，难免要应付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给的都是这个号码，平时是他在处理。


    ——梁轩老师您好，我是昨晚酒会上的莉莉，冒昧打扰。我整理了几篇文章，通过微信发给您吗？


    韩远一字不差地念了短信的内容。


    他也算是什么内容都见过的，还是头一次见到叫错名字的，开始以为是发错了，后来想到他老板昨晚确实去一个酒会。


    他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拿捏不准怎么处理，只好请示。


    谭诉：“你让她把文章发过来，看看写得怎么样。”


    韩远：“好的。”


    车到酒店，天已经黑了。


    饭局就安排在了下榻的酒店。韩远不需要陪同，就拿着电脑和工作手机去了酒店的行政酒廊处理工作。


    另一个助理梅琳过来打招呼的时候，韩远吓了一跳，整个人抖了一下，“梅姐。”


    梅琳看他一惊一乍的，问：“怎么了？”


    韩远：“看小说。”


    “恐怖小说？”梅琳打量着他，“你看上去是个硬汉，没想到胆子挺小。”


    韩远想反驳，可想到自己刚才的反应，觉得没什么说服力。


    梅琳坐到韩远对面，打开电脑，也处理起了工作。


    没过一会儿，她看到韩远拿了张纸巾。


    “……你怎么了？”


    韩远抬起头，眼眶有点湿润，“没什么，就是有点感动。”


    梅琳：“你看的不是恐怖小说么？”


    “结尾很感人。”韩远说，“真的很好看，梅姐，我把链接发给你。”


    在韩远的强力推荐下，梅琳打开了链接。看完后，她感叹：“没想到是这样的反转，太好看了。还有没有别的？”


    **


    到了谭诉这个位置，应酬上的那些酒要是他真不想喝，没人勉强得了他。所以喝多的情况不太常见。


    饭局结束，他把外套交给了等在外面的韩远，抬手松了松领带。


    韩远跟着去了套房。


    “谭总，那个莉莉发来了文章的链接。”


    莉莉的第一条短信里的意思是想加上微信，但老板没提，他当然不可能擅自做主，就让对方通过短信把链接发了过来，多余的什么也没说。


    谭诉摘了袖扣走到窗边打开窗，任由风吹散身上的酒气，问：“你看了？”


    “挺好看的。”韩远当然不会说自己看哭了。


    谭诉睨了他一眼，“让梅琳看看。”


    韩远：“梅姐看过了，也觉得好看。”


    回应他的是一声轻笑。


    韩远：“……”


    看来这个答案老板不是很满意。


    谭诉点了根烟，“她笔名叫什么？”


    韩远：“莫非有信。”


    有点奇怪的笔名。


    隔了几秒，谭诉吐出口烟，问：“搜过这个笔名么？”


    韩远：“搜了，就写过发来的这篇短篇故事。”


    他和梅姐搜的时候还看到不少网友在问“莫非有信去哪儿了”、“莫非有信是谁的马甲”。


    谭诉回身弹了弹烟灰，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打开微信找到段嘉深。


    -谭诉：你那个莉莉有几个笔名？


    对面很快回复了。


    -段嘉深：？


    -段嘉深：一个啊。


    “正在输入”的提示还在闪烁。


    -段嘉深：难不成还能有好几个？


    -段嘉深：她那么狡猾，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么想想我他妈更气了。


    -段嘉深：怎么突然提起她？


    一连三条消息显示着段嘉深的没好气。谭诉倚在窗边，指尖点着屏幕。


    段嘉深又发了条语音过来：


    “你不会是想嘲笑我吧？换成是你，你也会被骗，说不定还不如我呢。”


    他的语气笃定极了。


    输入框里，才起了个头的句子被删掉，换成了另两个字。


    -谭诉：可能？


    “怎么不可能啊。她跟狐狸似的，你就是没碰到，碰上了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谭诉：以为我是你？


    -段嘉深：？？我怎么了？


    “不说她了，说起她我就气不顺。我现在在机场，一会儿飞美国。”


    谭诉回了条语音：“昨天怎么没听你说。”


    “昨晚我不是回去了一趟么，老头子交了个并购给我，还挺棘手。加上还有点别的事要处理，我估计得在那儿待一阵。”


    段嘉深又发来一条十三秒的语音：“昨晚我回去就后悔告诉你了，你怎么可能不嘲笑我。也是我没防备，被她清纯的样子骗了。谭三，我跟你说，是你也得着了她的道。”


    -谭诉：不会。


    -段嘉深：……


    “谭总，那个莉莉刚才又发短信来了。”


    莉莉发来链接后，韩远一直没回复，正好想请示接下来怎么处理。


    谭诉回身，慢条斯理地把烟头按进烟灰缸里，抬眼问：“发了什么？”


    -莉莉：还有别的文章，到时候可以发文档给您。


    **


    孟戚漾晚上找了部电影窝在沙发上看，手机就在旁边。昏暗的房间里，光线随着投影上的画面变化。


    手机屏幕倏地亮了，孟戚漾看了一眼。


    消息来自从下午到现在没有一点动静的微信小号。


    梁轩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下午那条好友申请发出去后一直没有回应，孟戚漾就给他发了条短信，结果短信也像石沉大海。


    她和尤欢分析梁轩昨晚可能只是敷衍她，都打算放弃了，傍晚快六点的时候收到回复，要看她的文章。


    这年头很多作者都不止一个马甲。孟戚漾发的是她去年用马甲放飞自我写的一个恐怖故事，没人知道是她。


    链接发过去，对面又是两三个小时没动静，她又发短信催。


    孟戚漾暂停了电影，拿起手机，主动打招呼。


    -孟戚漾：梁轩老师好。


    -孟戚漾：老师在忙吗？


    她给梁轩备注的是“建筑设计”，这次他倒是回复很快。


    -建筑设计：在出差。


    一句“出差”让这大半天长久的回复间隔变得合理了，真的假的不重要。


    孟戚漾顺着他的话回复，游刃有余。


    -孟戚漾：周末还要出差，好辛苦。


    -孟戚漾：老师应该没有女朋友吧，不然陪女朋友的时间都没有。


    -建筑设计：谁说我没有？


    正要继续寒暄的孟戚漾手指顿住。尤欢说的。


    她挑的就是这种好下手的。


    而且以她自己的经验来看，梁轩这样的玩咖是不愿意定下来的。


    对面又发来一条消息。


    -建筑设计：不确定我没有女朋友，还这么晚找我？


    一开始还半倚在沙发上打招呼的孟戚漾此时已经坐了起来。


    文字信息就这点不好，看不出语气。


    梁轩这句话有两种解读，一种是暧昧的，一种是讥讽的。


    -孟戚漾：本来是想给老师发文章的，时间确实有点晚，不知道老师方不方便呢？


    -孟戚漾：应该方便的吧？老师这样的人要是有女朋友，肯定就明天再通过我的申请了。


    她把自己撇了个干净。


    -建筑设计：文章呢？


    同样是要文章看，孟戚漾觉得他傍晚回短信的语气和现在不太一样。


    她切回短信界面看了看。


    傍晚那条短信是：把文章发过来我看下。


    其实也就多了几个字。


    -孟戚漾：我下午发的链接老师看了不满意么？


    -建筑设计：“每日建筑”不收小说。


    抱着手机的孟戚漾：“……”


    好严格。


    她发了个文档过去。


    -孟戚漾：这是我写的影评。


    她暴露了一个马甲，贡献了篇影评，这次的成本有点大。


    -孟戚漾：我下午看书遇到个问题，想问问老师，可以吗？


    -建筑设计：什么？


    孟戚漾起身去了飘窗那边。一本书展开在桌上，上面有她下午做的记号。


    -孟戚漾：我在看马赛公寓的案例。


    -建筑设计：柯布西耶？


    -孟戚漾：没错。


    -孟戚漾：我看了他的介绍，为什么对他的评价这么高？


    -建筑设计：他主张用机器的理性精神来创造一种满足人类实用要求、功能完美的“建筑机器”，并且大力提倡工业化的建筑体系，马赛公寓就是。它的承重墙被钢筋混凝土取代，整个建筑腾空在地面，混凝土结构裸露在外。


    孟戚漾看着他发来的这段解释。


    这么短时间就回答了，应该不是网上搜的。


    -孟戚漾：现在有的网红建筑好像也是这种风格。


    -建筑设计：在当时是开创性的，很多人不接受。但他影响了现代美学。


    -孟戚漾：明白，太超前了。


    -建筑设计：在考我？


    他察觉到了。


    好敏锐。


    -孟戚漾：怎么会，我有什么能考老师的呢。


    -建筑设计：那就是蹭课。


    -孟戚漾：可以算是吧。


    -建筑设计：没有免费的课。


    -建筑设计：都是有代价的。


    都是有代价的。


    孟戚漾看着这句话若有所思，问：代价是什么？


    这时候，正要登机的段嘉深收到了谭诉的消息。


    -谭诉：说点让你气不顺的。


    -谭诉：[图片]


    -谭诉：[图片]


    段嘉深看到的是好几张截图。


    -谭诉：你那个莉莉。


    段嘉深当即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哪来的截图？”


    “我的。”


    段嘉深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你什么时候跟她认识的？”


    谭诉扫了眼另一只手机上跳出来的那句“代价是什么”，移开目光，“昨晚你走后。”


    ？？


    得知是怎么回事，段嘉深气笑了，“又是差不多的套路，她可真行，看来是惯犯。”


    谭诉：“你以为她只对你一个人这样？”


    从某种角度说，这也算是自作多情了。段嘉深转移话题问：“我猜她这次要写建筑设计。她认错人，你怎么还给了号码？”


    谭诉：“想看看她拿什么文章糊弄，顺便看看她是怎么糊弄你的。”


    “……”


    越说越心烦的段嘉深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翻起了和孟戚漾的聊天记录回顾自己是被怎么糊弄的，意外找到了一丝欣慰。


    “虽然她用的一个套路，但比起来，明显对我比较上心啊。而且她叫你老师，叫我深哥。”


    接着，谭诉的手机就连续震动，收到了九张聊天记录。


    段嘉深又继续说：“我说了换你也会着她的道。”


    长得漂亮，看你时又满眼都是崇拜，哪个男人吃得消。


    谭诉开了扬声器，手指划过一张张图片。


    一样的方式，不一样的措辞，每一张都是明显的倾慕。


    听到段嘉深的话，谭诉回了句，“不会。”


    段嘉深：“我们打赌。”


    “赌什么？”


    都知道这女人的真面目了怎么可能还上当，不是缺心眼么。


    他要是就这么跟谭三赌，也是缺心眼。


    段嘉深想了想，“赌你会不会被发现。”


    谭诉笑了一声，像是在笑他无聊。


    “孟戚漾聪明得很，已经在试探你了，你别以为很容易。”段嘉深就是看不惯他气定神闲嘲笑自己的样子，“我们赌你能不能成功骗过她，在她得意洋洋收集完素材要消失的时候拆穿她。”


    “赌什么？”谭诉问，“赌你们明年要开发的那块城南的地？”


    “……”段嘉深停顿了一下，“你趁火打劫啊。”


    “你们肯定要找人合作。”


    “那块地的合作我说了不算，得看老头子。”段嘉深犹豫了几秒，“行，你要是成功把她骗到最后，我就一定去老头子那里争取成功。你要是输了，也得出点血。”


    段嘉深今年投了个烧钱的项目，已经大把的钱投下去了，连个响都没听到，无底洞似的，一直想拉谭诉入伙。


    谭诉：“行。”


    段嘉深：“希望‘梁老师’能给她上一课。”


    谭诉笑了一声，温文尔雅：“深哥有没有想过，不是所有人都能被叫老师的。”


    “……”滚蛋吧。


    段嘉深：“我飞了。”


    孟戚漾这边，那句话问出去后对面就没了动静。


    偏偏停在这个话题上。


    十几分钟后，终于有了回复。


    -建筑设计：不早了，我明天还要见客户。


    孟戚漾：“……”


    故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