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报恩
作品:《醉捞明月》 次日清晨,方过辰时,流翠就把喻观澜摇醒了。喻观澜一身的起床气,用“竟敢扰本王清梦,该凌迟处死”的眼神扫过流翠流丹,寒声道:“什么时辰了?”
她上辈子做了快五年摄政王,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一五上朝已经怨气冲天了,大笔一挥改成了朔望视朝,有事上奏递内阁去。整个大豫没有人敢管睡懒觉的昭王殿下,喻观澜烦的想把这两个婢女丢出去。
“辰辰辰……辰时。”流翠胆子小,怯生生地看着她,“少爷,少爷是忘了?”
喻观澜不耐烦道:“有话直说。忘了什么?”
流翠吓得浑身哆嗦,微微躲到流丹身后去避开喻观澜要杀人似的目光,颤巍巍道:“初一十五要去老太太那用早膳请安,初二和十六要去太太那儿请安用膳。昨日、昨日少爷便睡过头了,老太太还斥了太太说太太没有管教好少爷。”
喻观澜冷笑一声:“我什么样,用得着别人来管教?”
老夫人不是她亲祖母,是后来喻修齐续娶的继室,喻扬便是其亲子,喻修齐只两个嫡子。老夫人和二房盯着那爵位多年,喻观澜早就知道。南阳侯虽然只是世袭三代而终,但侯爷的俸禄却是一品官的年俸翻个倍。
光是那一年一千多两银子的俸禄,就足够二房眼馋了。
喻观澜坐在床上缓了会自己的起床气,心里琢磨着把那痴傻四弟治好的概率有多大?四弟上辈子就是一直痴痴傻傻,也不曾娶妻。
起身后更了衣,喻观澜才往蒋氏的院子里去了。
入了明堂,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前朝大家画的中堂画,两张太师椅摆在上首,左右各摆了四张圈椅,椅子之间以小方桌隔开。蒋氏坐在太师椅上,着紫檀色对襟广袖褙子,绾着简单的发髻,戴了几支簪钗,颇为雍容华贵。
左下方第一张椅子上坐着的是喻观澜的长姐,婚期定在明年初春。喻观汐着杏红右衽上衣,下着柳黄罗裙,与蒋氏长相足有七八分相似。
喻观澜就不太像蒋氏或喻扶,据喻修齐说,她像她那英年早逝的祖母。
“母亲,长姐,二姐。”喻观澜草草行礼作揖,坐到了喻观汐对面的那张圈椅上,不发一言。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蒋氏望着没出息的独子拧起了眉头,斥责道:“如晔,你昨日为什么没去给你祖母请安?百善孝为先,我朝以孝治天下,陛下更是待太后娘娘至孝。你连孝敬长辈都无法做到,谈何入仕?”
“母亲教诲,如晔谨记。”如晔是喻观澜的小名,其实她起初的小名唤作如昭,只是因为“喻观漪”死了,如昭自然也不复存在了。她瞥了眼蒋氏,冷脸道,“我才疏学浅,只略有一二笔墨,怎敢入仕为官,那不是祸害苍生。既如此不若做一闲人,享闲散富贵,岂不美哉?”
蒋氏一噎。
旁边的大小姐和二小姐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来。
蒋氏怒道:“我喻家满门簪缨,你曾祖父官至一州刺史,你祖父入阁拜相,你父亲救先帝有功获封南阳侯,你叔父亦在大理寺为官,你二哥已考了秀才功名。你身为长房嫡子,不入仕,怎对得起喻家!”
喻观澜冷漠地看着面红耳赤的蒋氏,嗤道:“我为何要对得起喻家?人生于天地间,死后回想平生,能说一句不愧,便是足以名垂千秋的圣人了。”
喻修齐不愿站队,南阳侯当初便是先帝爷的伴读,和成王先帝一起在上书房上课,本就和雍和帝及李仪亲近。长房站错了队,押错了宝,李仪被喻观澜一剑穿心的时候是谁保住了喻家满门?是谁还给了喻家长房世代富贵?
喻观澜最不愧对的就是长房,就是李氏。
李仪伏诛,那时候的喻观澜已封昭王,只是还未彻底摄政。李仪和太后都死了,徐家不成气候,喻观澜清算朝廷诸臣时硬是顶着压力,被人戳脊梁骨骂徇私枉法,也保住了喻家,还给予了长房世代荣华富贵,她不欠蒋氏和南阳侯的,生养之恩,已经还尽了!
喻观澜养于道观五载,后又养于青云阁,祖父也好父母也罢,无一人是真心疼爱她。不是嫡长孙,不是独子,而是喻观澜。
喻观澜咬着牙豁然起身,一字一顿道:“我最不欠的,就是你们。”
说罢她拂袖而去,蒋氏愣在原地许久,气得抬手砸了杯子:“孽障!孽障!!我怎么养了这么个白眼狼!”
喻观汐立刻站了起来去给蒋氏顺背,二姑娘一见情势不妙,马上起身告退。嫡子嫡女之间的事儿她不能掺和。
“母亲且息怒罢,三弟在道观养了五年,接回府后本就与我们不甚亲近的。”大姑娘替蒋氏顺背,让丫鬟关了门,又端了新茶上来,柔声细语道,“如晔那孩子脾气倔,认定的事儿呀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她若是想同什么人好,那必定是性命都能豁出去的。如晔才十四岁,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爱同爹娘对着干,您看观潇,比如晔还混账。”
蒋氏忍不住垂泪:“若是你哥哥还在,要是观潮还在,或者你弟弟还在,我怎么用对这么个白眼狼!”想起优秀的嫡长子,蒋氏心中大痛,悲从中来,“我的潮儿啊,都是他们害死了我的潮儿!潮儿才没了,后脚漪哥儿也没了。”
上有一对儿女,蒋氏便对自己后来得的这一对龙凤胎不怎么上心。姐弟俩一个比一个弱,蒋老夫人不放心,拿了八字去找广济寺的方丈批命,方丈看后没说什么,只道五岁前不能受富贵,得出家清贫度日。
出家蒋氏是万分不愿的,那可是侯爷的嫡子女,怎能出家去当僧道?思来想去,蒋氏就把儿女送去了香火也很旺盛的太平观,记在了观主的名下做徒儿,只出家五年便接回来。
起初太平观是不乐意的,出家五年又还俗回去,那不是做儿戏。等到那老道士见了龙凤胎,才松了口认下了这两个弟子。
想起长兄,大姑娘苦笑:“长相已经故去多年,娘莫要大喜大悲。如晔她……这番话委实太重。”
蒋氏气极,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喻观汐忙扶着了她的手:“母亲仔细手。再气也不能伤了自个儿。”说着把她手指上戴着的那枚金镶翡翠戒指取了下来,轻轻地放在一旁。
蒋氏满头珠翠乱晃,几把规矩全然抛却脑后,盛怒道:“我生了她养了她,她的生养之恩要拿什么来还?!她是在太平观住了五年,可我难道没有给道观银钱?何曾亏待过她一分一毫!她现在吃的用的戴的哪个不是我和侯爷的钱?竟还敢说不欠我,她最欠的就是爹娘!”
大姑娘默然许久,闭了下眼,苦笑:“如晔她……一直是个有主意的。我怕,我怕她怨了爹娘。这件事情,到底太险了,一旦被发现,那、那可就是欺君之罪。”
蒋氏的两个儿子死于永隆十二年,那时候的先帝爷还是太子,亲自派了心腹太监送了奠仪来。后来雍和四年喻观澜满十岁,先帝爷便册了她为世子,面对这个救命恩人之子,先帝爷是很喜爱的。
“谁会知道?”蒋氏凉凉扫过大姑娘,“谁会知道当初死的不是漪儿而是喻观澜?我可怜的漪儿,死了也不能葬进祖坟。她享的是她兄弟拿命换来的富贵!出去旁人谁不恭恭敬敬叫一声小侯爷?没有你爹,如晔能有这样的富贵么?”
大姑娘抿唇,有些不安:“慧灵大师说如晔贵不可言,不是……不是池中之物。”
“贵不可言?贵不可言那也是我的儿子!我生了她养了她,养了她十几年,生养之恩,断头难还!如晔的命是我和你爹给的,锦衣玉食也是父母给的,她拿命来还都不一定够!”
大宅院里向来没有秘密。
她跟蒋氏闹了矛盾的事儿,只一个上午便传遍了整个宅院。喻观澜倚于榻上阖眼,思绪纷杂。对于父母,喻观澜没有情,救下喻家也仅是为报生养之恩罢了。南阳侯和李仪走得太近,为李仪办了不少事,铁板钉钉的证据,抄家流放是绝对够了。
喻观澜拧着眉,这辈子同上辈子唯一的变数就是她。她不可能重蹈覆辙再被那狼心狗肺的李元策杀一次,也不会成为权倾朝野只手遮天的昭王。她没了一己之力保住整个喻家的能耐,南阳侯再同李仪走得近,彼时抄斩流放逃不掉。
她当然更逃不掉。
喻观澜揉了揉眉心。
比起名不正言不顺的弘宣太后,成王李仪还是皇室血脉,还是永隆帝的亲儿子。小皇帝有个好歹,即位的绝对是正值茂龄的李仪,李仪今年也才二十出头罢了。比之弘宣太后,选择李仪的人更多,喻扶就把宝押在了李仪身上,而不是毛都没长齐的小皇帝身上。
喻观澜记得清楚,李仪伏诛,是贞顺十年的初春。也是那一年,她彻底掌握生杀大权,虽不是帝王,却比帝王更有权。
那一年李元策十三岁。
喻观澜抬手遮住眼,无声地笑了。她替年轻的皇帝扫除了一切障碍,同样,手握所有大权的昭王就成了帝王的眼中钉肉中刺。和至高无上的权力比起来,亲人算什么?朋友算什么?南阳侯不也能为了权力,毫不犹豫地出手要杀她?
是她太蠢。
念着十余年相伴情谊的,只有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