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提亲

作品:《长安小娘子

    郑仲宁默默哭了一晚上,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


    她半睡半醒地趴在床上,身上松松地盖着个被子,昨夜里因为淋雨着凉发了高热,才刚刚睡着一会儿,眼尾还挂着颗泪珠。


    绿珠悄默声地进来,轻手轻脚地跪在床边拨开碧纱床帘,想跟郑仲宁说点什么,但瞧着郑仲宁阖着眼睛,似乎还未醒,就又起身准备离开。


    “怎么了?”郑仲宁听到了绿珠的脚步声,眯着眼睛问她,嗓音有些沙哑。


    绿珠见郑仲宁醒了,言语间有些犹豫,“外面,外面有人来提亲了!”


    郑仲宁听到这话这才有了些精神,顶着黑眼袋慢慢坐起来,用纱袖擦了擦眼尾,撅着小嘴,“我就知道柳长昀不舍得我这样哭的,快些给我上妆,”郑仲宁语调上扬,带着些鼻音,但她忽而转念一想,赌气道:“不行,他昨日里那样同我讲话,我不能这么快去见他,谁让他气我来着……”


    绿珠慌忙走过去给郑仲宁披上一件白狐毛披风,她眉头微皱,声音渐弱,“娘子,来人,来人不是柳郎君。”


    “你说什么!”


    郑仲宁瞳孔放大,不住地俯身咳嗽起来,胸腔跟着起伏,眼里都咳出泪来了。


    绿珠在一旁看着也是格外的心疼。


    “那来的人是谁啊?”


    郑仲宁稍微缓和后,眉眼低垂,眼泪不干地问了句,接着用手边的浅蓝绣花手帕擦了擦嘴角,直起身子坐在床上,黑发松松地挂在胸前。


    “是,是替崔郎君来的媒人。”


    “崔湛?他,他怎么会?”郑仲宁回想起遇到崔湛的种种,她那时候一心都在柳长昀身上,虽对崔湛那些行为有些怀疑但并未当真,只以为他是个感念往事之人,却不成想他真的在打这个主意。


    绿珠看着郑仲宁的脸色,小声道:“郎君似乎还挺高兴的,尤其是二郎君对崔郎君似乎很是满意……”


    媒人坐了不一会儿便走了。


    绿珠又飞速地跑去前院探听消息,脚步匆匆,“郎君和夫人并未同媒人说死,只说要商量商量,先让她回去了。”


    郑仲宁心下有些着急。


    “阿耶阿娘怕是动了其他的心思了……”


    傍晚,日暮西山,绿珠绕过后院的回廊,悄摸摸溜出了后门。


    她脚下带风,去了柳家。


    “你说崔湛去向郑娘子提亲了?”七舟张大嘴巴,一脸地惊恐。


    “我们娘子要你去同柳郎君把话讲清楚,我在这等着回话,”绿珠办完公差后,又急忙拉住七舟的衣角,“你跑那么快干嘛,你家的事真那么严重吗?我们郎君说柳长昀已经自请要去灵武郡任职了……”


    七舟不明所以,“应该不会啊,我没听说我们郎君要走啊!”他飞毛腿一般去找了郁郁寡欢的柳长昀。


    绿珠在门口等了许久,最后等到七舟蔫着脑袋出来回话,“我们郎君说这是郑娘子的私事,她愿意嫁给谁就嫁给谁,与我们郎君无关!”


    “柳郎君还说别的了吗?”绿珠手上搓着帕子,有些着急地问道。


    七舟摇了摇头,“再没有了。”


    绿珠眼神中闪过一丝犹疑,她质问七舟,“柳家的事,你到底骗没骗我!”


    七舟最近也有些敏感,听到绿珠这话,泪水溢满了眼眶,抿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是着急了,要是我们家娘子一气之下真嫁给崔湛了,柳郎君可后悔都没地方哭去……”绿珠皱着眉头急忙解释道,她从小就跟郑仲宁和柳长昀在一处,自然知晓郑仲宁的心意,她不想她家娘子伤心。


    那天,柳长昀拒绝了广平郡王提出来的要他自己请命快些离开长安暂避灵武郡的建议,但广平郡王觉得柳长昀若是因此被连累至死,实在是有些可惜,于是暗地里让吏部的亲信假借柳长昀自己的名义将他逼去灵武郡,躲避灾祸。


    “你走吧,郑娘子的事自此以后与我们家柳郎君没有关系了……”七舟关上了门,把绿珠挡在了门后面。


    柳长昀已经给七舟放了奴籍,给了钱让他尽早离开,但七舟从小跟柳长昀一起长大,他不愿意走,他透过门缝瞧见绿珠转身走远了,才敢哭出声来。


    “郎君,怎么会变成这样啊!”七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边走边哭,脸上鼻涕眼泪一大把。


    左不过只有两年的光景,柳家的处境已然天翻地覆,当初柳长昀刚中进士时是何等的风光荣耀,如今柳家却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柳长昀依旧脸色惨白,他今天又去求了他阿耶,可他阿耶油盐不进,在知道了杨国忠的态度后,他宁可死也不去杨府服软。


    “你阿耶是不会改变心意了……”柳夫人自是知道她夫君的脾性,她近些年来病痛缠身,脑子远远比不上年轻时候睿智,但她虽然糊涂了不少,有些事上还是能拎的清的。


    她已经让人去通知了她的娘家人,提前做好准备,让她阿兄写好弹劾她夫君的折子,看情况不对就立刻递上去,希望可以尽量同柳家撇清关系,能保全多少是多少。


    “儿啊,你做的对,此时与仲宁划清界限是再好不过了,柳家的事柳家担着,不能连累旁人……”柳夫人面容憔悴地拍了拍柳长昀的肩膀。


    柳长昀他大兄也匆忙回家了,他昨天寻了很多官场同僚,就这事进行了个大概的评估,有人告诉他说上次写表章说安禄山造反的人是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那人贪污受贿多年,所以大家对那人印象一直不太好,才有了抄家灭族之罪。


    “弹劾官员是御史中丞的职责,这是阿耶份内之事,而且,我去问了阿耶,阿耶说杨国忠曾经暗示过他,这份表章递上去如果出事他会尽全力保住阿耶,或许广平郡王殿下太过大惊小怪了,长昀你也太冒失了……”柳长昀他大兄认为柳长昀夸大了这事的严重程度,加上柳千野的渲染一度让他以为此事不可回寰了,还好他各处去打听了打听情况,他觉得只不过是虚惊一场罢了。


    七舟闻言面露欣喜,他揪着的一颗心总算能稍微放了放,但他瞧着柳长昀的面色依旧不曾变好,杨国忠的话左右都有出入,他心中也不知道到底会是如何了。


    现如今的柳家就像头上悬着一把利刃,你不知道那把刀何时会落下来,落下来时会斩断脖颈还是落在旁处毫发无损,这一切都是未可知。


    崔湛在家等媒人消息的状态也是如此,他一直焦虑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媒人怎么还没回来啊?”崔湛不断地问着旁边的侍从曲山,他实在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崔湛之前去郑府寻郑仲宁的时候,也曾与郑尚书打过照面,郑尚书曾略略问过他几句话,但崔湛并不知晓郑尚书对他的态度如何,至于郑夫人那里,也是没有很明显的喜恶表示,崔湛心中属实有些没底。


    “这次趁着义父陪节度使前来长安,若是能就此定下我与仲宁的婚事,就再好不过了,”崔湛焦急地摩搓着手指,频频望向门口处。


    终于,头上簪着大红花的媒人一摆一摆地走了进来,李家娘子可是长安有名的媒人,专给官宦人家说亲,据她自己说来,她祖上是高祖皇帝表妹妹家的后人,只不过后来没落了才开始操持说亲之事,虽不知她所言真假几分,但她跟皇室有些亲缘之事还是没跑的。


    “崔郎君,这事,我看十有八九,能成!”李家娘子笑嘻嘻地喝了口早就准备好的茶水,“尚书那里没把话说死,只说要考虑考虑,以我这二十几年的说亲来看,大抵是能答应的,只要崔郎君自身没什么问题。”


    崔湛闻言大喜过望,“娘子所言可真?”


    “崔郎君这话可没道理,你大可以去长安各处打听打听,我李大娘向来不说假话的,”李家娘子收了崔湛一块金子后,又低声对他说道:“我提前打听过,那郑二娘子是个有脾气的,只要她应了,这门亲事准成!”


    见媒人信誓旦旦的模样,崔湛心中又多了几分把握,因为刚刚他的人来报说郑仲宁派去寻柳长昀的人似乎是碰壁了,回去郑府的路上一直冷着脸。


    “曲山,我,明天去见见仲宁吧!”


    崔湛眉眼间皆是笑意,他行事有些操之过急,但他等不下去了,如今柳长昀自己推开了郑仲宁,他若是不抓住这大好机会,怕是一辈子都没可能娶郑仲宁为妻了。


    “你说什么,柳长昀当真是这么说的?”郑仲宁捂着胸口,嘴唇发白地看着站在床边的绿珠。


    “一字一句,均是柳郎君所言,”绿珠心下也很是难过。


    郑仲宁的眼泪像断了线似的珠子似的,不断地往下掉,她喃喃道:“他之前不是这么说的,柳长昀,他不会这么对我的……”


    绿珠瞧着郑仲宁失魂落魄的模样,也没忍住落下泪来,眼底泛红。


    “他要娶我这件事,从他小时候刚刚会说话的时候就定下了,他不能反悔的,阿姊说我那时候特别霸道,柳长昀胳膊上整天被我掐的青一块紫一块的,但是他也不哭,别人碰他一下,他就哇哇叫,那时候心疼得姨母不得了,母亲为此没少教训我……”郑仲宁边哭边笑着对绿珠说道。


    绿珠当然记得这些事,她还记得大约十岁那年,有一天郑仲宁兴冲冲地跑过来要跟她说一个天大的秘密,“柳长昀说他长大了就要娶我,而且,只会娶我一个人,不会纳妾哦!”郑仲宁那时候眸子里亮晶晶地,特别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