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二兄

作品:《长安小娘子

    崔湛停步看了柳长昀一眼,手上提着给郑仲宁买的点心,随他拐进了旁边的一家茶水铺子里,坐在了西边的角落位置上。


    窗外树叶凋零,枝头染上了一层薄黄。


    “崔郎君事忙,我长话短说……”柳长昀手上倒了一杯茶,日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格外俊秀。


    崔湛嘴角上扬,抬眸看向柳长昀,“不忙,只是要去给仲宁送点心,怕凉了。”


    柳长昀倒茶的手僵在半空中,又随意地放下。


    “崔郎君对仲宁之心,是出于当年的恩情,还是?”柳长昀坐在崔湛对面,举手投足间尽显风雅。


    “我待仲宁之心,同柳郎君一样,又或许,更深,”崔湛丝毫不掩饰他的心意,拿起茶盏一饮而尽。


    “那崔郎君怕是要失望了,我与仲宁不日便会成婚,到时候崔郎君可以来喝一杯喜酒,就算看在仲宁的面子上,也会给郎君留个上位的,”柳长昀面上带笑,嘴里的话甚是谦逊。


    崔湛闻言,眉目间却没有半分沮丧之色,他非常了解郑仲宁与柳长昀之间的事情,让人提前打听地很仔细,柳中丞与柳长昀之间的龃龉自然也是一清二楚。


    “这么说来,柳郎君是说服中丞了,还是说,柳郎君此事尚未办成?”崔湛若有所思地抬眸瞧了柳长昀一眼。


    柳长昀眉头微皱,几欲开口。


    “柳郎君有些话不要说的太早,毕竟没到那一天,谁也不知道结果会是如何不是,”崔湛起身笑着冲他点了点头,拿着点心便离开了茶水铺子,径直朝郑府的方向去了。


    柳长昀坐在茶桌后,垂眸不语,只是静静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横枝错节的树影穿过打开的窗子落进了茶水里。


    “仲宁,是我没用……”


    郑仲宁此时正坐在窗边,半梳着头发,未扎起来的黑发如墨披在身后,她的胳膊搭在矮桌上,穿着身白色薄纱里衣百无聊赖地低头玩弄着她买的那只小黑蛐蛐,手里捏着根细细的草枝。


    “娘子,崔郎君来了!”绿珠急匆匆跑过来禀报。


    郑仲宁头也不抬,嗓音慵懒,带着些昨日熬夜的疲惫,“他怎么又来了?”


    “那娘子……”绿珠在等待回话。


    “你问问他有要紧事吗,要是没有就不见了,”郑仲宁撅着小嘴专心致志地逗她的小蛐蛐。


    不一会儿,绿珠又慌里慌张跑了进来。


    “怎么了,大惊小怪的?”郑仲宁瞧着绿珠跑得额头上都冒汗了。


    “二,二郎君回来了!”绿珠笑着说道。


    郑仲宁突然站起身来,手里捏着的草根都掉在了地上,“我二兄?”


    “是,就是二郎君。”


    “快些给我找衣裳,快,二兄怎么突然回来了?”郑仲宁着急忙慌地赶紧梳妆,边让婢女梳头发,边掉眼泪。


    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在桌台上,把刚上好的眼妆都弄花了。


    “二郎君回来是好事,娘子别哭了……”绿珠在一旁帮她穿着碧色外衫。


    “我都好几年没见着二兄了,”郑仲宁用手擦掉眼泪,哽咽着让绿珠快些去找她的靴子。


    崔湛站在外院里没等到绿珠的回信,因为绿珠在半路听到婢女禀报说二郎君回来了,就又折了回去找郑仲宁。


    不一会儿,崔湛就听到郑府外面闹哄哄地,仆从迎进门来一位身穿官服的郎君,那郎君眉眼里同郑仲宁是有些像的,只是额头上有道长疤,他认得郑仲宁的大兄,又听婢女唤他二郎君,便推测他应当就是郑仲宁一直在外的二兄。


    因为郑仲宁她二兄郑启卿并未提前告知家里他要回来的消息,连带着郑夫人和郑仲宁她嫂嫂都吓了一跳,也是着急忙慌地在准备。


    于是,在郑家头一个见到郑启卿的人竟然是崔湛,他把点心放下,恭恭敬敬地向前施了礼。


    “你是?”郑启卿瞧着这个陌生的面孔,打量着觉得他不像是柳长昀。


    “郎君,我叫崔湛,是仲宁的朋友,今日里来是给仲宁送点心吃的……”崔湛不卑不亢地答道。


    “崔湛,”郑启卿喃喃道,“怎么觉得这个名字好熟悉,你从哪来?”


    “范阳郡。”


    “天宝九载那年与契丹在营州的大战,你可曾参与其中?”郑启卿记得在那场大战里好像是有位姓崔的将领只率两千人便攻占了契丹大营。


    “那次大战很是惨烈,我也是死里逃生,”那是崔湛成名的一战,自此他进入安禄山的阵营,一路青云直上,被安禄山举荐进入长安,作为安禄山的眼线一直在长安活动。


    郑启卿闻言很是高兴,那场作战以少胜多可是格外凶险,“崔郎君今日是否有时间啊,留下吃顿便饭同我讲一讲那时的事吧……”还未等崔湛回话,郑启卿拍了拍崔湛的肩膀就把这事敲定了下来,吩咐厨房多加副碗筷。


    郑夫人此时也带着人匆匆赶了过来,见到二儿子也是忍不住痛哭了一场,“怎么瘦成这样了,上年听说节度使让你带兵去攻打南诏,可担心死阿娘了……”


    本来崔湛觉得毕竟是郑家家宴,他一个外人在不好,本欲告辞,结果又被郑启卿一把拉住了,“不过是多添副碗筷的事,你又是仲宁的朋友,无碍的。”


    郑仲宁在见到她二兄后,哭得梨花带雨。


    这还是崔湛头一次见到她哭,心里倒是有种别样的酸楚滋味。


    只见郑启卿摸了摸郑仲宁的头,“傻丫头,哭什么呀,”郑启卿捏着郑仲宁的脸,笑着逗她。


    郑仲宁哭得眼圈一周都是红的,郑启卿故作嫌弃地用袖子给她擦了擦泪。


    “哈哈哈哈哈,别哭了,人家崔郎君在呢,也不怕笑话,”郑启卿打趣郑仲宁道。


    郑仲宁抽泣着冲郑启卿撇了撇嘴。


    “阿姊知道了吗?”郑仲宁问一旁的绿珠。


    “我等一会儿去瞧柔儿,她如今身子重,别让她来回跑了,先去吃饭吧,阿兄快饿死了,早上没吃饭,一直呆在宫里听训……”郑启卿拉着郑仲宁的胳膊去了正堂。


    郑仲宁她阿耶忙,得晚上才能回来,不过他大兄抽时间回来了,加上她嫂嫂和她阿娘,倒也坐了一桌人。


    崔湛有些不自在,郑启卿让他坐在了郑仲宁和自己中间,郑仲宁也瞧出来崔湛有些束手束脚的。


    “无妨,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见外,”郑仲宁低声在崔湛耳边说道,她的发小常在她家里蹭饭吃,她也经常在别人家吃饭,早就已经习惯了。


    但崔湛听到她说这话却有些受宠若惊,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一大家人坐在一起吃饭了,这种温馨的氛围莫名让他想起了小时候。


    只是,他现如今无父无母,在这世上孑然一人,除了郑仲宁,似乎没有别的可以让他牵挂的人了。


    “不好吃吗?”郑仲宁看着崔湛手上拿着个胡麻饼发愣,转头低声问他。


    崔湛慌忙摇头,“不是,不是。”


    他连忙咬了一口胡麻饼,焦香的味道在他口腔里四散开来,他不禁看了一眼坐在他旁边吃馄饨的郑仲宁,眼底微微有些湿润。


    “崔郎君,你那时候是怎么领着两千多人突破重围的啊?”郑启卿吃了好几口蒸糕,饶有兴趣地问道。


    郑夫人慌忙拦住,“你让人家先吃些饭再说吧……”


    崔湛笑着摆了摆手,“夫人,无妨……”他接下来就开始讲他是如何在战场上杀敌,尽管郑仲宁听的云里雾里的,郑启卿却认真地很,眼睛都不眨一下。


    崔湛想起当初的艰难,他躺在营州壕沟里的时候,觉得自己都快坚持不下去了,就靠想着能再见郑仲宁一面咬牙撑过了那段时光,如今总算苦尽甘来,他坐在了她身边,同她家人一起吃着饭,简直像做梦一样。


    在郑仲宁家吃完那顿饭后,崔湛格外地高兴,郑启卿很是欣赏他,他回去的时候都是郑启卿亲自送出门外的。


    “玉娘,你这个朋友不错,“在听到郑启卿这话之后,郑仲宁瞪大了眼睛,她这个二兄素日里可是非常少夸人的,他居然对崔湛青眼有加。


    郑仲宁觉得可能因为她二兄与崔湛都是从战场上拿命拼出来的,所以格外惺惺相惜一些。


    “要是他是我妹夫,倒也不错,”郑启卿迈回去门槛的时候,冷不丁对郑仲宁说了句。


    郑仲宁瞬间冷了脸,连二兄都不喊了,撅着小嘴,“你乱点什么鸳鸯谱,柳长昀才是你未来妹夫呢!”


    郑启卿看了郑仲宁一眼,并未说话,转身去跟她大兄商量事情去了,留郑仲宁站在原地有些郁闷。


    “你说,我二兄到底什么意思?”郑仲宁皱着眉头,问着身后的绿珠。


    绿珠摊开双手,“不知道。”


    崔湛在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冷锅冷灶,只有买来的仆从和婢女,休沐的时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转身离开去亲仁坊寻刘骆谷了。


    而柳长昀在听闻郑启卿回来长安的消息后,在下午也带着礼物登门了。


    但郑启卿并不愿意见他。


    “我虽然一直在外面,可家里的事情还是知道一些的,我不是冲他,是冲他阿耶,我妹妹的家世修养配他柳长昀绰绰有余,柳家之前摆什么架子,不见!”郑启卿冷着脸对过来通报的仆从摆了摆手。


    仆从刚走一会儿,郑仲宁就小碎步跑过来了。


    “二兄,你干嘛这么对他呀,你去见见长昀吧,他专门过来看你的……”郑仲宁搂着郑启卿的胳膊撒娇道。


    郑启卿拿手指点了点郑仲宁的眉心,“你是不是傻,干嘛非要在他那一棵树上吊死,以我们家如今的身份地位,长安多少好儿郎都任你挑,你怎么就非他不可了!”


    郑仲宁依旧不罢休,接着跟郑启卿撒娇道:“好二兄,你就去见见他吧,长昀他人很好的,这些你都知道的呀,我跟他迟早是要成为一家人,你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得去瞧瞧他啊……”


    郑启卿被郑仲宁缠得没法了,只能去前院见了见柳长昀。


    柳长昀立刻走过去廊下行礼,“见过宣威将军。”


    “长昀啊,最近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