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婚事
作品:《长安小娘子》 郑仲柔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你饿了吧,咱们去吃饭……”
晚上,月光如水,白练般透过窗户倾泻在地上。
郑仲宁耍赖睡在了郑仲柔的房间。
“阿姊,你真的要嫁给永王吗,你知道永王他……”郑仲宁睡在郑仲柔旁边,头枕着白瓷枕头。
郑仲柔翻了个身,把绣花被子给郑仲宁往上拽了拽,打断了郑仲宁继续往下说的话,“玉娘,这件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而且阿姊愿意嫁。”
“可是阿姊,我不想你委屈自己,”郑仲宁手上抓着被子,侧头看向郑仲柔。
“玉娘,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们在荣州吗?”郑仲柔的发髻披散着,侧脸轮廓流畅,眼神中黯淡无光,“我记得那是开元二十二年,阿娘刚刚生下你,柳家姨母一家那时候也在洛阳,阿耶因为祖父的事被牵扯贬官,我们举家前往荣州……”
郑仲宁对此一无所知,她那时候尚在襁褓之中,等她记事的时候,她已经身处长安了。
“我们一家去荣州之后就挤在一处很小的破败院落里,虽然吃食也都供应的上,但因为阿耶是被贬去的,荣州当地的官员就处处为难阿耶,受尽冷眼嘲讽,而二兄也是那时候下定决心去投军的,我记得有段时间里阿耶阿娘吓得外面有一点动静都以为是朝廷派人来赐死我们家的,当初大兄娶的出身武家的嫂嫂,二兄这么些年来一直呆在岭南道领军,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咱们家能在长安屹立不倒,如今轮到阿姊了,阿姊不能不承担起这个责任,阿耶阿娘逐渐老去,我们郑家需要更强大的靠山,得罪了永王对我们家没有任何好处……”
郑仲柔自小便乖巧懂事,她深深地记得他们家当初在荣州的悲惨经历,所以对于她来说,她自己的感情是要排在最后一位的。
“阿姊,”郑仲宁抱着郑仲柔嚎啕大哭,第二天醒来,眼睛都快肿成一条缝了。
郑仲柔认为这桩婚事木已成舟,坦然接受便好,而且她有信心可以掌控住永王后宅的那些嫔妃,于是开始专心准备成亲事宜。
“玉娘,起来瞧瞧阿姊的嫁衣好不好看……”郑仲柔已经穿戴整齐,让银杏去床边把郑仲宁喊醒。
郑仲柔与永王李璘的婚期就定在五天后。
郑府这几天上下忙忙碌碌,各处挂着红帐,郑仲宁她阿耶阿娘也是忙得一塌糊涂,毕竟是与皇室结亲,其中纷繁复杂的礼节需要与很多宫里派来的宦官接洽。
“大家要侍郎不必太过担忧,一切有我们呢,”郑侍郎刚刚送走一波大家派来的宦官,就又有永王府的人前来对接大婚当天的安保事宜了。
郑仲宁带着绿珠站在走廊下冷眼瞧着这一切。
“娘子,是大娘子的嫁衣不好看吗?”绿珠看着脸色不是很好的郑仲宁问道。
“好看的呀,”郑仲宁漫不经心地说道。
郑仲宁她阿姊的嫁衣的确很好看,青绿色的拖地婚服,布满了宝相花纹,腰间戴着大红色的花边,鲜艳夺目,各种金银头饰更是摆了七八盘,还有珠宝耳坠和金手镯等等很多东西。
“绿珠,我们去找柳长昀玩吧,在这里咱俩又帮不上忙……”郑仲宁捏着手里的扶桑花枝,心不在焉地说道。
绿珠立刻跑去跟站在不远处的郑仲宁她嫂嫂说了一声,她嫂嫂应下之后,郑仲宁就拉着绿珠,带着两个小厮出门了。
可是她俩并未去找柳长昀。
“娘子,咱们不是去找柳郎君吗?”绿珠走在郑仲宁旁边喃喃道。
“他刚回来长安,以他阿耶的脾气短期内是不会让他出门了,我想起来他阿耶那张黑脸就觉得害怕,我们干嘛上门去找不痛快,”郑仲宁拉着绿珠去了东市闲逛。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郑仲宁穿着一身高腰淡青色长裙,配上白色对襟襦衫,显得格外清凉,她扒拉着披在身上的石榴红薄纱披巾,脸色依旧很差。
两人身后跟着小厮,在东市漫无目的地游玩。
“娘子,那不是柳家二郎君吗?”绿珠用手指戳了戳郑仲宁的胳膊。
柳千野正坐在酒肆门外支的摊子上喝酒,那是家胡人开的酒肆,穿着清凉的胡姬高眉深目,正在给旁边的客人上酒,坐在酒肆正堂里有个手弹曲颈琵琶的蒙面女子。
“咱们走吧,”郑仲宁刚欲转身。
“仲宁!”柳千野已然扭头看到了这边,他喝的有些醉了,晃晃悠悠朝着郑仲宁她们走了过去。
运送货物的骆驼商队从大路中间走过,扬起一阵灰尘。
“二郎君好兴致,在这喝酒呢,”郑仲宁笑着跟他寒暄。
“你怎么到这来了,你阿姊不是要成婚了吗?”柳千野穿过骆驼车队,在铃铛响声中问郑仲宁道。
郑仲宁眉眼弯弯,她看了绿珠一眼。
“我在家又帮不上什么忙,就跟绿珠跑出来玩……”
柳千野看了眼郑仲宁身后跟着小厮,才略略放下心来,“整日里别那么淘气,长安城里鱼龙混杂,出来玩多注意些。”
“是,”郑仲宁听话地点了点头。
“你阿姊她,还好吗?”柳千野压低声音,问郑仲宁道。
郑仲宁瞧着柳千野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有些于心不忍,但她还是说着:“阿姊挺好的,在家忙着成亲的事呢。”
“那就好,要是有什么事就来找我,知道吗?”柳千野吩咐道。
郑仲宁点了点头。
“那就去玩吧,小心些,”柳千野摸了摸郑仲宁的高髻,又嘱咐了小厮一番,就让她离开了。
绿珠还转头看了一眼立在原地的柳千野,“娘子,柳家郎君真的没事吗?怎么看起来那么憔悴啊……”
郑仲宁沉默不语,但她尊重她阿姊的选择。
日光渐落,五天后的日暮时分。
胜业坊里乐声齐天,郑仲柔要出嫁了,送嫁队伍浩浩荡荡,因为这桩婚事是大家点头的,因此自然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齐备,永王身着红衣圆袍喜服也亲自骑马前来迎亲,给足了郑家颜面。
伴着吹吹打打的乐曲声,长安城里不少高官家眷都过来了,郑家的女眷也都是盛装打扮,郑仲柔化好妆后,拿着郑仲宁帮忙绣花的大红色鸳鸯团扇,在早就测算好的吉时准点出门了。
郑仲宁和绿珠头上都簪着大红花朵,嘴唇上抹着鲜红的口脂,两人站在门口,看着郑仲柔坐上了花轿,郑仲宁听她阿娘身边的老仆说她阿姊之后还要去宫城叩拜大家和贵妃,之后才能去青帐祭天饮合卺酒,一系列复杂的仪式。
夕阳余晖打在郑仲宁的侧脸上,她右眼眼角下的泪痣并未被白粉完全盖住,她笑眼盈盈,显得格外高兴。
今日里长安城中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们家,郑仲宁就算装也要装得高兴些,毕竟她阿姊可是要做永王王妃的人,外面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因瞧着她跟绿珠都站在门口的石狮子旁边,裴雨领着她的小婢女暗中凑了过去,她要恶心恶心郑仲宁,凭什么她能有一个做王妃的阿姊啊。
“你阿姊出嫁,你怎么不高兴啊?”裴雨阴阳怪气地在郑仲宁耳边说道。
郑仲宁转身笑着把裴雨肩膀上搭着的天蓝色披帛给她往上拉了拉,“你哪只眼睛瞧见我不高兴的,再说了,我高兴不高兴关你什么事!”
郑仲宁说完这话就走回府去了。
裴雨又气得直跺脚,她看到了站在路边穿着玄青色翻领圆袍的柳长韵,于是带着婢女又跑过去告状,“三郎,仲宁又说我坏话,本来今天是她阿姊大喜的日子,我不想同她计较,没想到她居然得寸进尺……”
站在一旁的皇甫思微看了一眼细长脸的裴雨,冷哼一声,就走开去找孙颐了。
“你什么意思啊!”裴雨扯着披帛,质问皇甫思微。
站在柳长昀另一边,身着红黑间色长裙的李银仪闻言更是白了裴雨一眼,他们这群人向来是看不上裴雨的,这并非是因为她阿娘乐伎的身份,只是因为看不惯裴雨的行事做派。
“那我去问问仲宁,”柳长昀敷衍了裴雨一句就转身离开了,裴雨望着那个远去的玄青色背影,满心满眼里都是委屈。
“都怪你,干嘛不拦着点我,”裴雨把怨气都撒在了身旁的小婢女身上,那小婢女吓得大气不敢出。
郑仲宁此时正和绿珠站在西边高高的楼阁上,看着她阿姊的迎亲队伍逐渐远去。
“绿珠,我阿姊今天是不是很好看?”郑仲宁趴在栏杆上望着远处逐渐落下的血色夕阳,长安东边各坊的路上都有行人走动,一条朱雀大街笔直宽阔。
“大娘子本来就生得好看,今日一装扮就更好看了,”绿珠递给郑仲宁一块红糖栗子糕,“娘子,你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吃一口吧。”
郑仲宁摇了摇头,她现在一点胃口也没有。
柳长昀踩着楼梯走了上来,他拿过去绿珠手里的那块红糖栗子糕,递到郑仲宁嘴边,轻声哄着她,“吃一口吧,饿坏了怎么办。”
郑仲宁抬眸看了柳长昀一眼,咬了口嘴边的红糖栗子糕,入口绵软香甜,她依旧趴在栏杆上呆呆地望着远方离去的迎亲队伍。
“柳长昀,我要是日后嫁给旁人,你会伤心吗?”郑仲宁扭头看了柳长昀一眼。
柳长昀一瞬间愣住。
他转身同样看着天边的血红色落日,过了半晌说了句,“我不会让你嫁给旁人的。”
可年少时的誓言真能算数吗?郑仲宁不知道,柳长昀也不知道,这一切只能交给时间来检验。
坐在地上的绿珠则是专心致志地吃她盘子里的红糖栗子糕,对郑仲宁和柳长昀他们两个人的聊天内容毫不关心。
“成亲,”绿珠摇了摇头,她还是专心跟着她家娘子就好,成亲那种事对她而言实在是太过遥远。
可任何人都无法从岁月中抽离出来,长安城还是那个长安城,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时间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天宝九载。
郑仲宁十七岁了,出落得愈发明艳动人。
“绿珠,千万记得明天喊我起来!”郑仲宁躺在床上对嘴里吃着红豆沙糕饼的绿珠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