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曲江
作品:《长安小娘子》 “郎君,游船已经准备好了!”七舟笑吟吟地拱手说道,他手里还捏着一根绿色的长柳枝。
柳长昀冷着脸冲七舟摆了摆手,“你先去找绿珠,我俩马上过去。”
待七舟转身离开,柳长昀捏了捏郑仲宁的下巴,赌气似的看着她,“卢家二郎才不来呢!”
郑仲宁闻言垂眸,有些失落,浓密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不过,等她瞧见停在岸边的那艘游船时,又迅速兴奋起来。
“柳长昀,这个船好漂亮啊!”郑仲宁仰着脸看向游船上挂着的描花船帆,各色彩带绑在船头猎猎招摇,七舟和绿珠扶着两人一起登上了游船。
柳长昀之前捞的那条鱼已经让游船上的船夫提前烤好了,他俩坐进船舱里,旁边都是雕梁画栋的镂空窗户,正适合欣赏河面美景。
船夫摇摇晃晃开始划桨,他们沿着曲江支流开始往北行进。
坐在船上的除了有柳长昀和郑仲宁之外,还有跟他俩年岁差不多大的武库令之妹李银仪、国子监司业第五子裴清川、翊府中郎将之孙皇甫思微、礼部郎中的独女孙颐。
郑仲宁他们几个人都是光着屁股一起玩到大的发小,各自脾气性格相投,六家都住在胜业坊、崇仁坊和安兴坊几个临近的城坊里,家里大人又都在朝为官,所以常常聚在一起玩乐。
“玉娘,你阿姊跟永王的婚事真的假的?”李银仪喝了一口葡萄酒,背靠着船舱,穿着红色从头履的小脚一翘一翘地。
“新上任的那位工部尚书郭虚已之前的确跟我阿耶略略提过一句,毕竟他们同在工部任职,不过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我阿姊现在又不在长安,这桩婚事怕是得等我阿姊从江陵回来再说了……”郑仲宁头靠着柳长昀的肩膀悠悠地说道。
柳长昀由她枕着自己的肩膀,手上端起一杯西山白露喝了一口,他望向坐在一旁闷闷不乐的裴清川,“你怎么了?”
裴清川压低声音,“我感觉最近一直有人盯着我们家,我怕是吉温或者是罗希奭的人……”
“应该不会吧,你阿耶又没做什么得罪中书令的事,”皇甫思微举起酒杯跟孙颐手里的碰了碰,然后一饮而尽。
孙颐却并不以为意,她冲裴清川挑了挑眉,“该不是孙家那小娘子派人来盯着你的吧!”
郑仲宁来了兴致,眼睛瞪得溜圆,“这怎么说?”
“我那日里瞧见孙家五娘在河边亲了裴清川一口,结结实实地一大口呢,朱红色的口脂在他脸上印了好深的印记……”
孙颐又跟皇甫思微碰了一杯清酒。
“这可不大妙吧,不是说那孙家五娘早就跟她外祖家那个堂兄定亲了吗?”李银仪边说话边让外面的侍从把烤鱼端进来。
七舟和绿珠还有其他家的侍从都在船舱外面吃东西。
“你小心被打啊!”柳长昀笑着递给裴清川旁边盘子里的胡麻饼。
裴清川涨红了脸,一时羞得说不出话来。
郑仲宁看着他的模样,跟李银仪一起笑个不停,皇甫思微命人将他的七弦琴拿进来,和着孙颐的琵琶弹起了《杨柳枝》。
外面淅淅沥沥开始下雨,船舱上面有幕布盖着,细密的雨滴打在上面只化作了琴曲中的和音,随着岸边的碧绿柳枝随风摆动。
船舱摇摇晃晃,木桨划开绿水清波,郑仲宁倚着柳长昀的肩膀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葡萄美酒,柳长昀也拿出来那柄象骨白笛,悠悠吹奏着醉人的曲调。
他们六人一唱一和,在曲江江面上享受着春日美景。
雨中的长安另有一番韵味,而远处的江陵也繁华热闹,郑仲宁的阿姊郑仲柔现如今正住在她姑母家,江陵郡太守府。
要说郑仲宁那位姑母年轻时候也是个奇人,那时候她一心相中了与她大兄同年中举的士子,经过吏部选拔之后,那位士子也就是郑仲宁的姑父要去江陵任职,她姑母就与他迅速在长安成亲,之后便随他一起赶赴江陵郡。
而此时的郑仲柔也收到了她阿耶写来的书信,要她尽快回来长安,商量与永王李璘的婚事。
郑仲宁名字中的“郑”是荥阳郑氏的“郑”,照她的话来说,她们家的郑氏一族虽然比不上博陵崔氏和范阳卢氏有名,但在大唐的五姓七望之中,荥阳郑氏倒也占了一席之地。
她的阿耶是开元年间的进士,到了天宝三年,已经是正四品下阶的工部侍郎了,而她的阿娘出身陇西李氏丹阳房,那位武周时期凤阁侍郎李昭德的父亲李乾佑就是她阿娘的族叔。
郑仲宁上面有两个兄长和一个阿姊,在孩子里排名第四,郑仲柔比她要大四岁,性子更为稳重柔和,所以这样说来,郑仲柔的出身也算配得上永王李璘。
郑仲柔接到书信之后,开始收拾东西,跟她姑母辞别,由江陵郡坐船一路北上,返回长安。
不过,郑仲宁暂时是见不到她阿姊了。
因为,她马上就要去洛阳了。
六个人喝的醉醺醺地,在曲江上坐船转了一圈,又返回了岸边,柳长昀没喝多少,因而还能扶住郑仲宁。
因为外面下雨,之前坐在草地上的人群都匆忙收拾东西赶去了临近的亭子下避雨,有的继续喝酒聊天,有的则是享受雨中盛景,邀了教坊中的名妓前来唱曲助兴,颇有一番文人雅士的品味。
柳长昀接过来七舟递过来的山水画油纸伞,扶住半醉的郑仲宁,七舟则跟绿珠走在后面,同打一把伞,四人走在过来的那条石板小路上。
“小子!过来!”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在柳长昀身后响起。
柳长昀听到这个声音理也不理,手打着山水画油纸伞,扶着郑仲宁继续往前走。
七舟却停下了脚步,严肃地转身朝那人施礼道:“二郎君。”
那人并不理睬七舟,快步从他身边走过,来到柳长昀身后,一把掐住了柳长昀的脖颈,“臭小子,你耳朵塞草根了,阿兄喊你呢!”
柳长昀因为喝酒面颊微红,他转身看向带着斗笠,穿着一身黑色莲花纹胡服的柳千野,“你怎么有空过来了?”语气里掺杂着不少嫌弃。
柳千野是柳长昀的二兄,在金吾卫做兵曹参军事,平日里忙得很,总是来去匆匆一阵风,就算是上巳节,柳长昀也很少能见到他。
“我怎么就不能过来了,好小子,你不是过几天要去洛阳吗,你去南市东街第三家的点心铺子给我取件东西,你去那里报我的名字,他自然会把东西给你……”柳千野抓着柳长昀的后脖颈,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柳长昀白了他一眼,“不给你捎。”
“臭小子,你敢不给我捎,回来我就打的你下不来床,你信不信!”柳千野举拳就要作势打他。
“二郎君惯会吓人的,”郑仲宁醉醺醺地朝柳千野撇了撇嘴。
柳千野从小就喜欢捉弄柳长昀,郑仲宁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他们俩兄弟间感情一直很好,整日里打打闹闹的。
“玉娘,你阿姊快回来了吗?”柳千野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应该快了吧,我也不知道,”郑仲宁突然有些反胃,捂着胸口就想吐,柳长昀急忙扶着她去路边。
柳千野随手拍了拍柳长昀的脑袋瓜,“臭小子,别忘了我的事啊!”说完便跟另一个同样身穿斗笠的男子骑马离开了。
郑仲宁怕她阿娘训斥她,就跟柳长昀先去慈恩寺附近找了她嫂嫂,一群年轻妇人正坐在亭子下吹着凉风,郑仲宁坐在她们旁边,想着等慢慢酒醒了再去找她阿娘。
年轻妇人们的聊天内容左不过就是谁家郎君找了情人,谁家娘子又生了孩子,他们还把路边卖花的民间老妇喊了过来,想听听最近长安坊间又出了什么新奇事。
“要说最近都在说的事,还是一桩陈年风流,除了那位杨家女,就是咱们的李宰辅,最近坊间疯传说他早年间与那位裴夫人有染……”
坐在亭子最西边的年轻妇人满头珠翠,她慌忙止住那卖花老妇的话,“你可要慎言,不该说的话不可胡说。”
“我这一把年纪了,还怕那些个不成,”这卖花老妇得贵人赏了几杯酒,愈发得意忘形,“他做的那些事还不许别人说了吗,长安人多,他又不能捂住所有人的嘴!”
“听说咱们这位宰辅还同已故的武惠妃有染呢,当年他坐上宰相位置的时候,听说宫里那位高什么,反正就是个内官,没少给他出力……”卖花老妇继续喋喋不休。
郑仲宁她嫂嫂一看情况不对,立刻领着郑仲宁和柳长昀离开了亭子。
丫鬟给三个主子打着油纸伞,酒劲过了,郑仲宁也清醒了不少,她见她嫂嫂脸色不好,心想那些人怕又是拿她嫂嫂无所出的事取笑了。
郑仲宁转头给柳长昀使了个眼色,柳长昀立刻施礼去了别处路上。
见柳长昀带着七舟离开后,郑仲宁又接过来丫鬟打着的油纸伞,要她们退后些,“嫂嫂,”郑仲宁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红皮熟鸡蛋,递到她嫂嫂手心里,那鸡蛋是郑仲宁之前坐在船边捞起来的,听说上巳节的河水与众不同,吃了顺流而下的熟鸡蛋就可以保佑已婚女子有孕。
郑仲宁见她嫂嫂眼底有泪光闪烁,忙轻声安慰道:“嫂嫂,你与大兄成婚不过一年,不用着急的。”
过几天,郑明雄要去洛阳办公务,会顺手带着郑仲宁和柳长昀一起前去洛阳。
“嫂嫂,你有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我大兄虽然没有空,但我跟柳长昀可是有大把的时间,等我回来的时候就给你捎回来,听说洛阳的北市和南市很是繁华呢……”
郑仲宁是开元年间的洛阳生人,后来因为她阿耶职务调动,等她记事的时候就已经身处长安了,所以她对洛阳并没有什么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