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曲江
作品:《长安小娘子》 第二天一大早上。
郑仲宁披散着头发,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
她掀开身上盖着的那个小木兰花绸缎被子,撅撅着小嘴有点生气,她本来打算要当今天最早起床的那批人的。
结果,清晨她在床上刚睁开眼,感觉整个长安城都沸腾了,她在屋里都能听到外面街道上的喧哗声和马叫声。
这还只是在胜业坊内,今天全长安城的人都会倾城出动,齐聚曲江河畔。
不过,郑仲宁她家早就已经提前好几天在曲江东岸占下地方了,柳长昀家也派奴仆去了,就在郑仲宁家占的地方旁边。
郑仲宁坐着醒了醒脑子,然后激动地光脚跳下床来,她高声向门外喊道:“绿珠,绿珠,快帮我梳头,一会儿坊门开了,就晚了!”
绿珠听到喊声,满脸笑意地给她打了一盆清水端进房来,帮她洗漱,“娘子,你不用着急,外面天还没完全亮,且得等一会儿坊门才会开呢。”
郑仲宁伸了伸懒腰,拿手巾擦了擦脸,眯着眼睛问绿珠道:“阿娘起来了吗?”
“夫人早就起来了,正在检查出游需要带的东西呢,”绿珠帮郑仲宁穿上那条大红色石榴裙。
郑仲宁掐着腰站在镜子前转了一圈,满眼都是鲜艳夺目的红,她挑了挑眉,自信地对绿珠说道,“这次,我肯定能把裴雨比下去……”
裴雨是太常丞的第三女,跟郑仲宁是一年生人,比她大两个月,家住在道政坊,从小跟她就是死对头,两人谁都看不惯谁。
最关键的是,这个裴雨一直对柳长昀有不轨之心,她不能见着柳长昀对郑仲宁有一点好,但凡被她瞧见,回回都得大闹一场。
不过,郑仲宁可不惯着她。
郑仲宁拿起首饰盒里那只温润光滑的白玉镯子,戴在了自己左手上,她嘚瑟地对着镜子瞧了瞧,这镯子戴在她手腕上好看极了,郑仲宁觉得她这次一定能气得裴雨跳脚。
在房间里收拾好了之后。
郑仲宁跟着她阿娘一起出门了,外面街道上人声鼎沸,她也如同那些小娘子一样戴着满头珠翠,鬓边还簪着一朵艳丽的粉红色木芙蓉。
街道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各家的车马都拉了出来,坊门口的人群挤做一团。
突然,晨鼓声依次响起,胜业坊坊门大开,门口的众人一股脑都挤了出去。
郑仲宁不愿意坐车,于是骑着她的小白马,跟绿珠还有几个仆役提前赶到了曲江东边,她家早早就在那里搭起了帷幕。
她们路上来的时候,沿街柳树、杨树上挂着各种颜色的彩灯和绢帛,一路铺到城南的曲江那边,五彩斑斓乱人眼,到处喜庆洋洋地激动人心。
听说是圣人此次上巳节会前去芙蓉园宴请群臣,与民同乐,故而路上装饰得焕然一新,充满了节日氛围。
郑仲宁还有柳长昀他俩的阿耶都提前骑马赶到了亭子里候驾,之前他俩家里还因为上巳节被赏赐了好几百贯钱。
不过郑仲宁对圣人没什么兴趣,她反倒是很想瞧瞧那位宫中的杨贵妃,听说长得极其貌美,今日宫里的宫女也被允许出宫游玩,想来那位杨贵妃应当也会来到芙蓉园。
郑仲宁让人把她的小白马拴好,她刚在帷幕里坐下,打算吃口她阿娘准备的巨胜奴填填肚子,结果却瞧见架在她家帷幕旁边的另一户人家居然是裴雨家。
真是冤家路窄,对手相见总是火药味十足。
郑仲宁咬了一口焦酥的巨胜奴,满嘴的红枣芝麻香味,斜眼看了看站在水边不远处的裴雨。
“呦,这不是我仲宁妹妹吗,真是巧了,咱们两家的帷帐居然挨着呢,”裴雨穿着一身红色百褶裙,头上簪着朵白牡丹,阴阳怪气地朝她说道。
裴雨拿着她的淡粉色披帛,慢慢从水边走过来,水里倒影出她那张细长的小脸。
郑仲宁倒也不动怒,只是依旧坐在原地,还随手递给裴雨一个巨胜奴,柔声问道:“姐姐要吃个吗?”
裴雨冷笑了一声,坐在郑仲宁旁边,推开她的手,“不必了,我不饿。”
郑仲宁知道裴雨肯定是冲着柳长昀来的,她一定是知道柳长昀家在这边占的地方,才故意让人也抢的这边的位置。
裴雨有一句没一句地跟郑仲宁聊着天,眼睛却一直盯着柳家的帷幕那里。
郑仲宁咽下最后一口巨胜奴之后,拿手帕擦了擦沾在手上的黑芝麻粒。
然后,她要开始反击了。
郑仲宁故作不经意地撸起左手的淡青色短襦衫的袖子,用胳膊碰了碰旁边的裴雨。
“裴姐姐,你瞧瞧我这个白玉镯子好不好看?”郑仲宁眨巴着大眼睛,露出左手上的那个白玉镯子,在裴雨面前晃了晃。
裴雨匆匆扫了一眼,不屑地说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那玉镯成色纹理都不对,你从哪里淘来的这种劣等货?”
“呀!”郑仲宁抬起自己的左胳膊,瞧着那玉镯子故作惊讶地皱眉喃喃道,“那这样的话我可得跟柳长昀说下次让他可得仔细挑挑,别再被人骗了。”
裴雨听到郑仲宁这番话后,怒火三丈地转头问她:“这镯子是柳家三郎送你的?”
郑仲宁傲娇地答说:“昂,就是他送的,我跟他说了不要不要,他非得送我。”
裴雨看着郑仲宁那嘚瑟的样子,已经气得手都在发抖了。
帷幕里,大战一触即发。
突然,柳长昀穿着一身浅紫色胡服进来了,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满脸笑容地对她俩说:“你俩怎么都在这呢?”
裴雨先发制人,走上前去抱住柳长昀的胳膊,用手指着郑仲宁的手镯,撒娇问道:“三郎,那个镯子真是你送她的?”
柳长昀心下立刻明白了三四分,脸上微红。
“昨日是玉娘的生日,那是我送她的生辰礼,你过生辰的时候我不是也送你礼物了吗?”柳长昀讪讪地安慰裴雨道。
裴雨一把松开柳长昀的胳膊,冲他喊着:“那不一样,你送她的是玉镯子,玉镯子可不是轻易会送的物件,还有,你可从来没送过我玉镯子……”
有时候长安年轻男子会送心仪女子玉镯子,作为定情之物,裴雨就是因为知道这个才会崩溃的。
柳长昀刚要解释一下,裴雨已经哭得梨花带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于是,“那我去教训教训玉娘给你出气。”
柳长昀拉起郑仲宁的手就走出帷幕,留下裴雨自己站在那里一脸懵。
郑仲宁刚走出去帷幕没两步,就在草丛里蹲下身大笑起来,看到裴雨吃瘪她真是高兴极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郑仲宁笑个不停。
“玉娘,你又干嘛呢?”一个温柔慈爱的声音响起。
“阿娘!”郑仲宁直起身来冲小路旁边那个满头珠翠的贵妇人喊道。
柳长昀也弯腰行礼,“姨母。”
“你们俩不许到处乱跑,等一会儿得回来啊……”郑仲宁她阿娘温声嘱咐道。
郑仲宁和柳长昀双双点头,然后两人一起向杏园的方向走去。
杏园里弦乐之声不绝于耳,有许多今年二月刚刚中举的士子在园子里高谈阔论、推杯换盏。
柳长昀一脸羡慕地瞧着他们意气风发的模样。
郑仲宁用胳膊碰了碰柳长昀,“你不用羡慕他们,再过几年,你肯定能一举中榜的。”
郑仲宁说这话可不是为了安慰柳长昀,她是有现实依据的,本来按照大唐律例,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弟是可以入太学馆读书的。
但是柳长昀他阿耶看不上太学馆那些官员,于是私下花钱请了借口有病修养的国子监博士专门来家里给他们兄弟几个授课,当然,名义上不能这么说,只能说来做家里做客。
郑仲宁家也花钱了,请的是同一个老师。
于是,郑仲宁的课业几乎都是柳长昀代笔,因为老师布置的作业几乎一样,柳长昀整日帮郑仲宁写文章,每次都是写两份不一样的,双倍训练。
再加上柳长昀从小读书极为刻苦,从不懈怠,就算发了高热也照常上课,郑仲宁觉得要是他这样还能落榜,天理何在啊。
杏园里熙熙攘攘,也有很多浓妆艳抹的小娘子结伴而行,杏花开得正盛,满眼望去全是枝头粉白的杏树,赏花的人络绎不绝。
正巧走到西边小径的时候,有个秋千空出来了。
郑仲宁拿着披帛飞快跑了过去,占住了位置,柳长昀就站在旁边给她推秋千。
郑仲宁扭头问柳长昀,“昨天我阿兄喊住你是要做什么啊?”
柳长昀边推秋千,边笑着说道:“内直郎塞给了我一份生辰礼物。”
“原来是送你生辰礼啊,阿兄弄得神神秘秘的,吓得我不得了……”
郑仲宁接着问他,“阿兄送了你什么啊?”
“一把象骨白笛。”
“那可是稀罕东西,阿兄怎么不送我啊?”
郑仲宁坐在秋千上悠悠地晃荡着。
“许是因为你阿兄知道你不通音律吧。”柳长昀笑着逗她道。
郑仲宁白了他一眼,气得腮帮子鼓鼓地。
“你要是想要,我把那笛子送你就是了,”柳长昀慢慢推着秋千。
郑仲宁闻言,随意地摆了摆手,“算了吧,那东西给我也是暴殄天物,不如你拿着,你有空的时候还能给我吹个小曲听听。”
柳长昀继续给郑仲宁推着秋千。
“对了,我来的时候,瞧见那家画斋今天早上被封了,你知道吗?”郑仲宁扭头看向柳长昀。
柳长昀他大兄是太府寺下辖的两京都市署的市署令,专管市场交易,这种小事,只要他略略提一句,下面的人就保准给查得干干净净。
“被封了不是合理合法吗?谁让他卖假货的,”柳长昀压低声音说了句。
郑仲宁刚想说话,却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鼓声。
柳长昀推着秋千的手也停了下来。
“你是不是得去准备了!”郑仲宁激动地从秋千上跳下来。
柳长昀拉着她的手慌忙往西边的一个亭子那里赶去,一路上鲜花满地,花香扑鼻。
柳长昀要参加今天的龙舟比赛,这时候要去亭子那里准备入水了,郑仲宁激动的不得了,头上的金钗都在闪闪发光。
西边亭子那里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柳长昀正巧看见了正往这边来寻他的七舟,柳长昀吩咐他带郑仲宁去终点那里等他。
“你瞧见我家绿珠了吗?”郑仲宁笑着问七舟。
“瞧见了,她早早就在终点那里帮咱占好位置了,”七舟眉飞色舞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