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叛国

作品:《半壁江山

    洁白如玉的雪花自阴着的天轻缓而落,盈盈地,积在树顶,堆至青瓦,叠于道边。


    正午阳光虽好,唯严寒依旧。


    身着紫袍的孩童于雪地奔跑,徒手抓起一把雪往树干扔去,顷刻间树上的积雪落下,将孩子埋于雪中。美艳妇人急红了眼,连忙将浑身沾满雪的儿子拉出树下,用力将他身上的雪花拨走,深怕雪化了水。


    “李益诚!”林婉莹用力打了下李益诚的屁股,怒气冲天地责骂道,“你若再皮,母亲往后便不带你来五婶处了!”


    李益诚望了眼站在一旁的杨灵君,转而朝林婉莹吐舌眨眼,一溜烟跑至桥的对岸。他往后一退,撞上行色匆匆的紫苏,未觉自己踩了她一脚。他唤她“紫苏姑姑”,诚心同她道歉,她却失礼地走向杨灵君,丝毫不给他面子。


    杨灵君见紫苏着急,急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待她细细说来。紫苏料想事态严重,赶忙咽了咽口水拉着脸道:“袁将军大败火沙,理应于五日内启程返京,唯今日已是第七日,陛下却还未收到大军返程的消息。”


    紫苏虽未继续往下言明,但杨灵君已料到朝堂形式定不明朗,遂惶恐不已,差些跌倒在地。袁广齐作为前朝旧臣,首次手握重兵出征,却拖延返京时间,只怕不少人认为他不怀好意,意图谋反。可袁广齐从未告诉她欲拥兵自重,甚至还答应回京后和她一道至皇陵探望李宁月,故即使为了李宁月,他亦绝不会贸然造反。事出突然,他必定是有事耽搁了。


    林婉莹见杨灵君眉头紧蹙,脸上煞白,遂急忙抱着李益诚走上前关怀。杨灵君直摇头,这几日她莫名觉得心慌,似有不祥之事将要发生,原来是袁广齐。她扶着紫苏思忖,忽然忆起那日落湖时,郑丽清说了句“他既将死”……袁广齐有性命之虞!


    杨灵君拔腿便往朱丹楼外跑,前脚刚踏出院门,却见李宸昊沉着脸走向她。他脸色青白,眼神亦无光彩,宛若一樽木雕像。她将跨出朱丹楼的腿收回,摇着头往后退去,一个不慎,失衡跌在雪地中。


    一袭粉衣陷入无尽之白,幽幽地,白将粉侵吞。


    李宸昊急忙将杨灵君从地上扶起,紧握她的双手悄声道:“父皇命袁广齐于十日内抵京,否则……按叛国论。”


    杨灵君闻言甩开李宸昊的手,失态狂笑不止。李轩显然听信袁广齐居心不良论,不顾他是否受伤或遭受暴风雪围困,竟要他十日内返京。哪怕他即刻自鸿山启程,日夜兼程地快马回京复命,十日期限亦只刚好,并无转圜的余地。


    “宸昊,不对……”杨灵君六神无主地握着李宸昊的手腕,惊恐地哽咽,“那日落湖,郑丽清曾言要广齐死,他现下应当……被东宫的人挟持住。”


    李宸昊听罢,心便凉了一截,立马请求林婉莹回府通知李舒文,请他来晋旼王府议事。


    申时,残阳遍洒长安,天空下起弥天大雪。


    如玉阁内暖烟轻飘,三人正聚精会神地商讨着如何营救袁广齐。


    鸿山之战大多为袁广齐部下,仅唐澈带领的三千人听令于李瑛华,按理来说,东宫的势力无法与袁广齐抗衡。若袁广齐深陷困局,必定落入唐澈手中,那么现下能与鸿山通信者亦只有李瑛华一人。


    李舒文认为稳妥的做法应当命人查探袁广齐是否当真受困于唐澈,谨防郑丽清之言实为让晋旼王府自乱阵脚,跌入另一个圈套中,或许袁广齐仅是被阻扰了几日,并未受控于东宫。杨灵君本无异议,唯担忧十日期限不足完成鸿山形式的勘探,应当以阻扰唐澈大军回京为辅,如此方可为袁广齐争取多些时间。李宸昊亦认同杨灵君之言,若唐澈与袁广齐两人皆无法如期归京,届时李轩便不可仅治袁广齐之罪,而唐澈将为自保而保下袁广齐。


    三人于如玉阁久坐,夜幕已来临,计划亦已谈妥,杨灵君方松了些心神。忽地,如玉阁门开,大雪袭入屋内,杨灵君不禁哆嗦。何福朝殿中三人低头躬身,随后道:“夏言将军称有要事与王爷商议。”李宸昊朝何福点头,片刻,一位身着黑袍的男子走进如玉阁。


    夏言拉着脸朝殿中人行礼,又同杨灵君点头,继而自袖中取出一枚白玉珮。杨灵君眼前一亮,急忙上前拿起玉珮端详。玉珮呈钟形,上方雕刻着戈矛,背面则刻有“烨”与“齐”二字,此乃大烨朝臣的信物。大烨文武官各有一枚玉珮,文官的图腾为竹简笔墨,武将的图案则为戈矛,而每块玉珮的背后皆刻有“烨”与官员的名字。


    “袁将军每回出征便将两枚玉珮交予军中最信任的下属,若他遭遇不测,那人便会将玉珮传回长安。”


    玉珮既归,人当不测。


    大尧的朝臣亦各有一枚碧色玉珮,唯今日晋旼王府收到的却是大烨旧物,其意明显,袁广齐果真受唐澈挟持。


    “我要杀了李瑛华……我要杀了他!”杨灵君发狂似地咆哮,推开夏言往如玉阁外跑,李宸昊急忙将她拉回屋内。“我陪你去。”他俯身同她说。李舒文急得握着李宸昊的手臂,严肃地朝他摇头,他亦向他摇头。李宸昊知道李舒文的担忧,若此时以所得到的消息威胁李瑛华放了袁广齐,那将暴露他们于赌坊所安插的探子,必定前功尽弃。


    “五弟,再忍忍,指不定赌坊明日便有新的进展……”


    “三哥,往日我未护好月儿,如今不可能再牺牲袁广齐了。”


    语毕,李宸昊牵着杨灵君走出如玉阁,直奔东宫。


    雪虐风饕,前方路途迷茫,看不清,亦闻不见,不知鸿山是否亦是如斯纷扰。


    东宫却宛若另一个世界,宫外积雪无两,看着亦较他处暖和。


    “殿下,晋旼王夫妇求见。”


    男人挑眉一笑,朝来人摇头,继而低头练字。一横,刚劲有力的“安”字成。


    “他们道西市热闹,赌坊尤为。”


    男人冷眼望着跟前的人,将笔扔在桌上,随即走出书房。一落,字花。


    李宸昊与杨灵君于嘉德殿静候李瑛华,他知道她既生气亦担忧,遂握紧她的双手,将温热与心安输送予她。未几,李瑛华笑吟吟地进殿,嘲讽李宸昊何故夜访东宫,今日雪大,后院无火可起。


    “放了袁广齐。”


    李宸昊不愿与他周旋,遂直接挑明来意,他倒好,悠悠坐在他们的面前。东宫与晋旼王府斗了两年之久,已是众所周知,李宸昊既已坦诚,李瑛华亦不愿佯傻故,他拒绝。“太子殿下的赌坊近来生意可好?我听闻左相前些日亦去小赌了一把。”杨灵君满不在乎地说着,缓缓抿了口茶。“腊月初三,左相吕行之;小寒,云麾将军;霜降,刑部尚书蓝宏真……”李宸昊亦喝了口茶,冷笑道,“二哥可还想听我说下去?”


    李瑛华握着拳强颜欢笑,不禁感叹温润贴心的五弟长大了,竟敢私下调查他的赌坊生意。李宸昊望了眼身旁的杨灵君,笑言已命人连夜向上呈书,如今怕是已抵达宫门前。两兄弟相看而笑,又引发一场无声的争战。俄顷,李瑛华终松口道:“看来晋旼王今日是想与我做生意。”李宸昊点头,侧头望向杨灵君,继而握住她腿见的冰手。


    李宸昊命李瑛华即刻修书一封寄往鸿山,要求唐澈放了袁广齐,并呈书告知李轩大军于回程路上遭大雪围困。“来人,赐笔墨!”李宸昊将李瑛华桌前的茶杯移走,轻拍桌道,“待太子殿下即刻将书信寄出,宫中之人便随即回晋旼王府。”李瑛华豪笑,咬牙写下一封信寄给唐澈,李宸昊急忙让何福跟上寄信之人,目睹信件上路方可回东宫禀报。


    夜已深,杨灵君趴在桌上瞌着,李宸昊急忙解下斗篷披在她身外。天将明,何福披霜带雪地回到东宫,朝李宸昊点头。李宸昊望了眼阴着脸的李瑛华,遂抱起杨灵君,临行对李瑛华说了句:


    “我敬你为兄,你却多番欺辱王府,恨至深,你必悔之。”


    大雪渐止,东方横出一道橙光,花香鸟语。


    李宸昊将杨灵君送回朱丹楼,命紫苏好生照看,随即换了一身朝服入宫。


    除去李宁月与杨灵君的缘由,即便为了袁广齐才志,他亦会拼死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