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生辰
作品:《半壁江山》 轩窗微掩,旖旎风光,阳光于白纱前止步。
幼嫩的前臂倾于床沿,腕上的莲花银钏浅浅晃荡,左肩上架着一张白净的脸,嘴角微扬。床前的人见她难得睡得深,便轻轻握着她手往被下藏去,趁她未醒,又在其眉间一吻。睫毛骚弄下巴,她刚好睁眼。
“做什么梦了?竟笑着。”
“没有。”
李宸昊双耳通红,慌张地将杨灵君从榻上扶起。他趁着她睡着时吻过她许多次,每每落在眉间,皆揣着她不会知晓的侥幸心理而为之,可他今日失算了,好在她亦若无其事答应着。她昏迷了两日,又在朱丹楼内休养了两日。这几日,不论是上朝前,或是入睡前,他都会绕来朱丹楼探望她,可每次她皆是沉沉睡去。初时,紫苏言她常常作恶梦,好几次是含着泪而醒,此话不假,他亦是见过的。昏迷的第二夜,她高烧不退,握着他的手抽泣,她说:“哥哥……”所以他很好奇今日她梦见了什么,以至于笑着醒来。
安瑶端来早膳,杨灵君让她放案上即可,言毕,她穿了袜便下床了。紫苏服侍她换了一身朝颜紫襦裙,又替她盘了个随云髻,戴上一朵紫色珠花,倒是与衣裙相衬得很。
李宸昊坐在案前看着紫苏给她梳妆打扮的情景,想像着他日她替女儿打扮的模样,竟不自觉笑了。她双手交叠在腰前,缓缓走向他,娉婷袅娜,眉眼淡然。“张医师言你要多食红枣,补气血。”她刚坐下,他便特意盛了一大碗红枣粥予她,还念叨张医师要她好好调养身体。他嘱咐过她许多次,要乖乖调理健康,倒没有刻意言及孩子之事,现下能使她身心愉悦才是最重要的。“王爷今日可是休浴?”她嘴里问的是休浴,手却忙着给他盛了碗红枣粥,还顺便夹了块香煎豆腐放在他碗中。
王爷与王妃和乐融融,站在一旁的紫苏暗自欣喜,高扬的嘴角是舍不得放下了。殊不知安瑶心底比她更开心,用手肘捅了捅她,又同她使眼色,遂两人悄悄退出殿外。这是王爷与王妃第一顿一起享用的早膳,比预期中晚了整整一年。若不是中毒一事,恐怕此景需再晚些才能出现。世人常言的福祸相倚,大概便是如此了。
用过早膳后,夫妻俩往如玉阁走去。因着府中是非频生,李宸昊被李轩勒令先“齐家后政务”,故近来李瑛华于朝廷可谓风光无尽。倒也好,他本不欲与人相争,且杨灵君身子还未痊愈,他亦无心与李瑛华斗法。所谓“齐家”,不如说是韬光养晦的好时机,晋旼王府上下永记东宫投毒一事,如今他可算明白冯良之言了。
“王爷在笑什么?”
杨灵君手握《左传》坐在一旁,抬眸却见李宸昊望着案上傻乐呵,李宸昊朝她招手,说是闲来无事在作画。绿林草屋,清泉流水,原来他在画无忧谷。他总觉得似乎有些美中不足,犹记她亦善书画,遂邀她评点一二。
杨灵君思忖一番,欲执笔添色,却又放下笔,双手将画提起,细细阅览起来。画中的无忧谷有山,有水,有花草树木,唯独欠了四个人,或是两个人。一手拈着紫纱宽袖,一手执笔取色,画笔飞快地于纸上来回盘旋。不一会儿,停笔,画成。蓝绿的无忧谷的右下角有一粉衣女子的背影,她似在眺望丛中策马的白衣男子。这终究成了那两日她最难忘却的记忆。
“灵君。”他唤她,她抬眸。清澈灵动的眼眸中藏着许多故事,他未曾尽读,唯愿有日能明了。修长的素手潜入青丝,玉颈一览无遗,温热的唇轻点额间。他忍太久了,已然忘我。
紫苏捧着热茶走进如玉阁,恰巧撞见这一幕,随即悄然低头退出。贴着墙,深呼气,不禁摇头。或许主上是无法体会下人的感受,作为旁观者,她觉得她家王爷几乎十全十美,除了过于小心。若换成一般男子处于这动人之景中,怕是早已失了理智,至少也得是吻上唇,又怎会将吻落在眉间……
李宸昊松开杨灵君,强装淡定地望着她,她并没有逃避他的眼神,继而转身收拾案几。她这般镇定实在出人意料,惹得他红了耳根。
“嘉静今日是不会来了。”她若不提起,他险些就要忘了还有李宁月这个妹妹。前几日他去过宫中探望李宁月,见她的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命她将《女诫》抄上百遍才可离宫,而今日是递交抄本的最后期限。李宸昊不解,遂追问原因,杨灵君却笑道昨日她来过请罪了,而她还需要完成一件事才可完全赎罪。他越听越糊涂,但她便是不愿告诉他,将画收好后便走了。
昨日辰时,李宁月捧着一叠手抄《女诫》走至朱丹楼,说是来向杨灵君道歉赔罪,顺便带彩丹回宫。杨灵君言《女诫》乃王爷给予的惩罚,不等同她已原谅她先前桩桩件件的出言不逊,蛮横无理,鲁莽冲动,愚蠢至极……杨灵君将李宁月数落了一番,见她听得怒发冲冠,遂言只有帮她完成一件事,过往种种便既往不咎。李宁月心不甘情不愿地追问所为何事,杨灵君笑言:“我身子好未好全,明日乃袁广齐生辰,便劳烦公主替我同他用膳。”李宁月闻言,气急败坏地起身便要走,杨灵君随手将她送来的《女诫》递给安瑶,说是只当没收过。
现下,她应当和他于西市碰着面了。
“该死!袁广齐怎么还不来,热死了!”
李宁月顶着大太阳站在西市入口,不断踢着脚边的石子,正打算走时,却见袁广齐走进市集。不若往日,袁广齐头戴幞帽,身着蓝白窄袖长袍,腰间绑着一把匕首。这还是李宁月头一次瞧见袁广齐赤身……和穿戴甲胄以外的打扮,竟觉得他比往日好看许多,气势亦温顺不少。“跟我回宫。”是她想多了,本性难移,这厮依旧粗鲁。
袁广齐料想李宁月又偷跑出宫,拉着她便往西市外走去。李宁月气鼓鼓地从他手中挣脱,说是杨灵君命她以陪他过生辰来赎罪,逗得袁广齐哈哈大笑。杨灵君此番安排妙哉,定是知道他善于折磨人,故才将这小妮子交到他手上。既是如此,他定不负晋旼王妃的好意。
“怕水吗?”他突然凑近她,柔声问道。李宁月望着他真挚的眼眸点头,噘嘴道儿时曾落过水,自此未敢落过江河。袁广齐闻言,眉头轻蹙,一脸怜悯地望着她,随即拉着她走出西市。
两人出了西市便往城南走去,沿道途人渐少,越发荒芜。李宁月心有不安,想往回走去,却又被袁广齐抓了回来。未几,一汪清澈见底的碧泉映入她的眼帘。她闹着要回宫,他却笑嘻嘻地将她拖上小舟。清风拂来,碧波荡漾,波光伴着蛙鸣盈盈晃晃。小舟停在柳树下,并不闷热,反倒凉爽。袁广齐枕着手躺在舟上仰望杨柳依依,可李宁月始终无法享受被水包围着的美景,总想拉着柳枝攀上岸。“别挣扎了,如此安逸舒适,岂不美哉?”袁广齐翻身,小舟摇晃,吓得李宁月急忙握紧舟身的绳索,他却笑道:“你若是再不安分,船翻了,我可不管你。”
蓝天碧云下,一叶孤舟于柳下徘徊。恬静,舒适,写意。
趁他睡着,她自袋中取出一盒唇脂,轻手轻脚地爬向他。玉指一抹朱红,正欲往他额间抹去,他却忽然翻身,一个不稳,指唇相触。温热,柔软,红润,指唇皆是,两张脸亦是。他将她推开,手忙脚乱地将舟划至岸边,确保她也上了岸后,头也不敢回地往北走去。一人在前抿嘴,一人在后拨手,一前一后,转而又回到西市。已过申时,想来她也该饿了,他原想带她去悠然居用晚膳,转念一想,又往沿路饼档走去。
他走在前头沉思,未觉与身后之人走散,只觉耳边传来骏马狂奔。未几,群众纷纷往两旁靠去,一只脱缰野马冲进集市,而她却仍站在原地。
“不要命了!”越过人海,他一把将她拽进人群中。
她惊得语无伦次,正想伸手搔头时,却见他的右手扣着她左手。自她趴在他身上那刻,他便觉得浑身不自在,现下定是疯了才会牵着她的手!他迫不及待地松开她的手,她却又将手递给他,说是他不牵紧,若再把她弄丢了,李宸昊势必找他兴师问罪。他腾手于空中良久,这手是牵也不牵,他正犹豫不决,那手却扣上了。
日将落,雯华披上粉纱,随风往西飘去。隔着厚茧,掌中之物似有若无,施力握紧,亦如无物。他抬眸瞻仰上苍,忽觉手握云彩。
赏彩灯,猜灯谜,看戏法,今日本是他的生辰,到最后却更似她的生辰。后来他见夜已深,便送她回宫。其实出了西市后,他便一直想着放手,可又不知是否合适,遂一直任由她扣着。及至走到宫门前,她才松开他的手。亦无不妥,他乃臣子,左不过是听令于主上。
“你府上可是缺药?为何她特意命安瑶赠药予你?”
“我总偷懒不换药,她是公主,所言即是命令。”
“那……我给的药,你可用了?”
“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