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人间炼狱

作品:《等候鸟过境

    狭小的仓库里没有日夜之分,但是明显能感受到船一直在海上漂泊,海水的咸味和海底生物的腥味也一天比一天浓厚。


    每天会有固定的人按时进来给她送食物并且注射药物,一开始饭菜端进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第二天换走的时候依旧还是原来的样子,池倾妍分豪未动一直没有进食。


    看守她的人没强制性地让她吃东西,不担心她会死,只是每天必定用各种方式给她注射药物,每次注射完之后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反常的越来越精神。


    池倾妍怀疑是那个药物的问题,所以她开始吃东西,保存体力抗拒让他们给自己注射药物,哪怕遭来是一次又一次的打骂,她每一次都固执得不要命式地去反抗、


    看守的人本来还顾忌会伤害她,但是后来也失去了耐心,除了顾忌到她的脸,身体的其它地方都遭到他们的毒打。


    在她再一次被两个人用武力按跪在地上,正准备给她注射药物时,响起了两声震耳欲聋的枪声,两个人脑浆四溅,应声倒地。


    仓库的门被推开,外面的焦味和浓烟开始往里面蹿,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船舱的火光里跑了过来。


    池倾妍反射性地抱着头躲在角落里,身上破旧的衣服露出布满淤青和新伤痕的皮肤,夏秉天看着她瘦的只剩下骨架的身体,蹲在地上一把把她抱进了怀里,却发现她并没有表现出多害怕,甚至连颤抖都没有,随后手臂被狠狠的咬了一口,甚至流出了血。


    “夏稚,是我。”他没有推开她,反而把她抱的更紧,安抚着:“是爸爸啊。”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和陌生的名字,池倾妍的眼瞳才渐渐恢复了焦距,借着火光她才看清眼前的人。


    以前邋里邋遢的胡子被他剃干净了,露出一张上了年纪却依旧英俊的脸庞,身上军绿色的上衣和工装裤满是血迹,鞋子上满是尘土。


    他身上的味道不是很好味,带着血腥味和汗味,但格外让人有安全感。


    “我们得赶紧离开。”夏秉天看了眼她赤着的脚,那跳芭蕾舞白嫩的双脚有好几处正在结痂的伤口,不忍地别过眼,问道:“还能走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漫天的火光正在吞噬着这条船,两人从小仓库出去,一路上全是血迹和尸体,一开始夏秉天还担心她会害怕,结果她没有哭,也没有叫喊,出其的冷静。


    接应他们的人站在另一艘船上,他手上拿着枪,先把池倾妍拉了上来,而后沉痛地对夏秉天说:“015、078还有137都死了,这是他们的铭牌,让我们带回家。”


    夏秉天捏着那三个代表身份的铭牌,问道:“003和113呢?”


    对方回道:“他们去救那些被困的女人了,113把九头蛇引开了,003还在船上。”


    “你看着我女儿,我去找003。”夏秉天把铭牌和池倾妍交给他,头也不回的返回船上。


    察觉到池倾妍的防备,他轻声道:“别害怕,你应该认识我儿子,五六岁,皮肤很白,蘑菇头,很好看的小娃娃。”


    她立刻想到了夏童,用怀疑地目光看着他。


    他爽朗地笑着,晒得很黑的脸上露出一口白牙:“他随他妈妈,我老婆以前是校花,长得可漂亮了。”


    “轰隆”一声巨响,海面冲出了一股炽热的波浪,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滚滚浓烟如同铺天盖地的沙尘暴一般,腾空而起,殷红的血光四处飞溅,溅到了水面,流淌到了海底,仿佛盛开的彼岸花,妖艳夺目。


    她的一双凤眼闪过一朵漂亮的烟火,紧接着,又轰的一声巨响过后爆炸的冲击波让她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一样,被拍倒在甲板上。


    出于职业习惯,他立刻把池倾妍护在身下,猛烈的爆炸声不绝于耳,成片的木块接连不断地坍塌,那艘大船摇摇欲坠,瞬间变成了残骸,碎裂的残骸如同流星雨般纷纷坠落,毫不留情地砸向大海。


    爆炸声消失后,池倾妍冲向甲板,四处张望着,结果哪有什么人影,海面除了漂浮着船只的残骸只有刚沉入海底又渐渐浮现海面的几具尸体。


    海面十分安静,安静得只剩下死亡的气息。她软弱无力的跪在甲板上,双手攀着栏杆,压下心底的恐惧,强迫自己用双眼去看,逐一去分辨那些尸体。


    “老夏。”


    听到身后的声音,她猛地回头,看到了全身湿漉漉腿上正在流血的夏秉天。


    刚从海里游上来的他脸上还在滴水,他皱眉对她说道:“夏稚,别怕。”


    她站起来,用尽力气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他面前,这么久以来,她终于叫了第一声:“爸爸。”


    池倾妍抱住夏秉天,咬着自己的下唇终于委屈地哭了出来。


    他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抚,却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来。


    此刻,夏童生父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便问道:“003呢?”


    “在这,我们带他回家。”夏秉□□他摊开手掌,露出已经残缺的铭牌,“九头蛇在船舱里埋下了陷阱,他被113引开只是将计就计。”


    “113岂不是有危险?”


    “是,所以我们要尽快靠岸去救他。”


    夏童生父看着因体力不支又虚弱刚昏睡过去的池倾妍,问道:“那你女儿怎么办?”


    夏秉天把她打横抱起,望着海面未消散的浓烟,说道:“生死有命,我不能为了她就放弃自己的兄弟。”


    船靠岸后,他们找来一辆车,按照追踪器的位置,一路开下公路,通向丛林底部。


    丛林深处有两根方形黄色门柱,一根门柱上挂着一扇五条铁栏杆的大门,进入大门,顺着环绕山间坑坑洼洼的小路向前开,爬上一段缓坡,穿过一道桉树林,驶下又一段缓坡,开进一条转盘路,就看到了一座红衫木建筑物。


    夏秉天把车停在隐秘的地方,熄灭引擎,他四块铭牌穿进自己铭牌的绳子上,随后绑了个结,挂在池倾妍的脖子上,说道:“他们都是为了救你而来的,已经牺牲太多人了,我不能为了你一个人再牺牲任何一个人了。”


    趁其不备,夏秉天又抢走了夏童生父的□□:“看在我照顾了你儿子一段时间的份上,请保护好我女儿。”


    “不行,我们一起去,要死也要一起死。”夏童生父跟着他一起下了车。


    “如果我们都死了,谁会知道我们牺牲了,又有谁会记得我们的姓名?”夏秉天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夏斌,这是我第一次叫你的名字,除了编号,我们不该一无所有。”


    夏秉天留下他们,孤身走进了那栋有木瓦屋顶的房子,里面很快响起来枪声,池倾妍坐在车里没有刻意捂着耳朵,她在数第几声枪声结束后,夏秉天会出来。


    可是,直到枪声结束很久,也没有任何人出来。


    “不行,我得进去看看。”


    见夏斌直接打开了车门,池倾妍拉住他,语气坚定:“我也去。”


    见对方犹豫,她理智的分析道:“如果你们出事了,我一人留在这里,也活不了。”


    两人穿过宽阔的门廊,能看到一个废弃的游泳池,池边是长期无人打理已经杂草丛生的草坪,旁边的休闲躺椅也都已经褪色了,椅垫包边的地方已经开线了,里面有蛀虫从里面爬了出来,支撑椅子的铁架到处都是斑驳的锈迹。


    早已经干枯的泳池内,里面流淌着的全是血。分辨出其中的一具尸体,夏斌顾不上别的,直接跳了下去。


    血水淹没他的脚背,他用手拨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把已经面目全非的男人抱出来,一米八的男人哭得泣不成声:“平安。”


    池倾妍看着那具尸体脸上的见骨刀痕以及身上的子弹窟窿,只觉得这世上的恶比地狱还可怕。


    夏斌把他从泳池里抱上来,池倾妍弯腰捡起掉落在草地上带血的铭牌,铭牌上刻着三个数字:113。


    房子内又有断断续续的枪声传来,猜到夏秉天还活着,池倾妍立刻跑了过去。


    大门关着,她直接从窗口爬了进去,只见大厅穿着灰袍的男人背对着她,此刻没有佝偻着腰,因为没有戴灰袍上的帽子而露出满头黑发。


    他如同老人一般只剩下一层满是皱纹的皮的左手摘下白脸面具,对面的夏秉天手上拿着枪,一脸震惊的看着他,在他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的时候,夏秉天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枪打中了心脏的位置。


    池倾妍刚想叫出声,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夏斌用带着血迹的手掌捂住了嘴巴。


    后面楼上三面同时响起了枪声,射击的目标是已经倒地嘴里正不断涌出血的夏秉天,直到他躺在地上没了气,一动不动了,躲在暗处的人才停止了开枪。


    楼上的九头蛇悠闲地走出来,手扶着扶梯,笑道:“周哥,这次迟重死了,你可立大功了。”


    灰袍男人的耳尖一动,声音嘶哑:“什么人?”


    夏斌把池倾妍拉起来,往走廊逃走,身后的人越追越近,两人来不及去往车子的地点,他只能把夏稚藏在草堆里,把自己的铭牌从脖子上扯下来,交给她:“活着回去,告诉夏童,他爸爸和叔叔们都是英雄。”


    他说完这句简短的遗言,就跑向丛林的悬崖边,以身引开九头蛇和他的手下们,以一敌十完全是自杀行为,他的腹部和右手臂都中了枪,血流不止。手上的□□也没了子弹,这种情况下,再和对方硬拼胜算不大,到了最后,他抱住九头蛇心腹的腰部,狠狠地跳下了悬崖,同归于尽。


    这一天是夏至,本该是她的生日,此刻却成了这么多人的忌日。


    她觉得自己此刻应该哭的,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她躲在草堆里双手握着七个铭牌,她的手摩挲这上面的数字,分明是003、017、045、069、078、113、137。


    身体里像是有几千只几万只蚂蚁在咬,但心里的疼完全盖过了那种对药物的依赖。


    直到天渐渐黑了,她都不敢动一下,她怕被人发现,她怕自己死了,没人知道这七个人的下落,还有夏童,他爸爸的遗言她还没告诉他,他爸爸不仅是个警察更是个英雄。


    警车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任昌年把她从草堆里救了出来,他身上穿着一尘不染的藏青色警服,对她说:“我是你爸爸的同事,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强撑着精神,把脖子上带血的铭牌一一交给他,并说出他们遗体的位置。


    坐在回京州的警车上,他问夏稚:“池家报了案,寻找被绑匪劫走的池倾妍,你要现在回去吗?”


    池倾妍那个名字好像变得十分遥远了,池倾妍这个人生于十三年前的夏至,死于十三年后的夏至。


    她眼底一片灰色,带着淤青的唇角动了动:“我不是池倾妍,我是夏稚。”


    云县的葬礼举办的十分低调,没有家人撕心裂肺的呐喊也没有朋友嚎啕不止的哭声。除了夏稚和夏童,来的都是警察,七个骨灰盒下葬的时候他们整齐又庄重的敬了个礼,他们眼角的眼泪无声无息的落进了这片泥土里。


    一只只皆漆黑如墨如夜的乌鸦鼓动着翅膀,从头顶飞过,没有啼叫声,只有发出一阵阵翅膀搏击气流而发出的刷刷声,它们在树枝上落脚,像是硕大的黑色曼陀罗。


    夏童小小的手牵着她满是伤疤的手,仰着头问道:“姐姐,这里为什么跟妈妈的不一样,石头上面为什么没有爸爸和叔叔的名字?”


    夏稚牵着夏童,看着眼前一整排的七个无名墓碑,十三岁的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因为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英雄,却不能拥有姓名?


    一阵阴影忽地袭来,一切亮光从眼前消逝,夏稚像是陷入一种无尽的黑暗之中,浑身上下冷飕飕的,手臂上起了大片大片的鸡皮疙瘩,像是去毛后的鸡皮一样明显,接着奇痒难受,她恨不得立刻拿手去抓,她咬牙拼命忍着,一直忍到葬礼结束。


    下山的时候,已经疼得像是浑身上下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骨头,她才一头栽了下去,顺着阶梯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