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交错人生
作品:《等候鸟过境》 机舱的窗外已经透出刺眼的光,说明至少已经飞过了大半个地球。
直升机上,她瘦的跟纸片上一样的身体安静的躺在白色的床上,一年不见,短发变成了长发,黑色柔顺的头发铺满了白色的枕头,她昏睡的很沉,面容平静,手放在被子两侧,手背上还有被上药处理过的针孔。
淡色的灯光落在十分苍白的小脸上,比离开前还要消瘦的下巴边上还有紫色的淤痕,受伤的额角还贴着医用纱布,耳后还有未结痂的血痕。
宇文战靠在机舱里的窗子旁,俯身摸了摸她脸上未受伤的皮肤,镜片下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十七啊,你现在像极了四年前你第一次执行任务杀人,把九头蛇扔进监狱后伤痕累累的模样。”
昏睡中的夏稚细长的睫毛动了动,昏昏沉沉中她能感觉到耳边有螺旋桨的声音,以及让人胆寒的声音。
“我早就来京州了,知道我为什么不出现也不让人帮你吗?”他凑在她的耳畔,嘴角带着笑,声音却格外的冷:“因为这是我教给你的最后一课,一个顶级的杀手不能有弱点,那个叫夏童的男孩也不该成为你的软肋。”
飞机穿过云层,男人的面色一半在机舱的灯光下一半在阴影里,那双镜片后凉如月色的眼眸沾染着寒意,沉得如同几万英尺下的深海,“恨吗?记住现在的恨也不要忘记现在的痛,以后你杀人的时候才能更加心狠。别忘了,你还没资格死,六年前逃走的三个人可只死了一个人啊。”
说不出是浑身的伤口疼还是心口疼,随着耳边的字字句句,夏稚混沌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零碎的片段,有些模糊,有些清晰。她本微弱的呼吸突然频率急速增快。
听到呼吸仪不稳定的声音传来,那是休克的征兆,瞿如直接带着医疗团队冲了进来。
得知身世真相的小女孩儿坐在深夜依旧人来人往的机场内,捏着手上的纸条手足无措。前五分钟,走进检票口的她最终决定返回,没有踏上那架飞往e国的航班。
她有什么资格呢?有什么资格走向池家安排的道路,她已经不是池家人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纸条上没有电话号码,只写着迟重两个字和一个靠近京州的小镇地址,云县对她而言那完全是个陌生而又未知的世界。
广播声、脚步声和交谈声她好像都无法听清,周边的人也似乎变成了虚影。手机铃声响起的那一瞬,她看清来电人似乎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比赛怎么样?”他的声音像是大提琴一般悦耳低沉,许久没有得到回应,他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池倾妍。”
“哥哥,是不是我不乖,是不是我不够听话,还是我做错了什么?”她用力的捂着手机听筒,压抑着哭声。
池靳白心上一紧,问道:“怎么了?”
到嘴的许多问题被她咽了下去,妈妈说哥哥不知道,那至少这个时候她在他心里还是亲妹妹的存在,她捂着嘴第一次对他撒了谎:“比赛输了,对不起,我没有拿到第一名。”
虽然有些意外,但他还是放低语气,温声安慰道:“傻瓜,这不是什么大事。你还小,现在没能进入皇家舞蹈团也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
“嗯。”
电话那头似乎有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快速对她说了一句:“我不能把手机带进实验室,你等我回家。”
“好。”
池倾妍挂断电话,蹲在机场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雨和漆黑的夜,终于没忍住埋首哭了起来。那时候的她,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此刻委屈的模样令人格外心疼,路边的乘客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对她投去善意关切的目光。
天际泛白之初,她抹干眼泪,强忍着小腿处传来的发麻的痛感,拖着小小的行李箱离开了京州这座从小长大的熟悉城市。
那时候交通还没有现在发达,池倾妍一路辗转换了好几趟车,才来到云县。她问了好几个当地人,才站在一处庭院前,她不敢敲门更不敢进去。
下巴满是胡渣的高大男人此刻正站在院子里检查雨棚,耳力极好的他听到门口的动静,回头看去。
缠绕着院子门口栅栏上的牵牛花还带着雨珠,小女孩儿脸上的舞台妆早就花了,身上的外套也因为淋雨湿透了,此刻的模样滑稽又狼狈。
他放下手上的工具,大步走过去,又不确定地开口:“倾妍?”
池倾妍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模样,就倒了下去。一天一夜的奔波早就让她体力透支,加上伤心过度又淋了好几个小时的雨,她发起了高烧。
在这个落后的小镇,医疗条件很差,迟重拿着她的行李,单手把她抱进卧室单人床上,给她喂了点退烧药就出去准备早饭了,直到出门办事也没有去看过她一眼的身体情况。
池倾妍是在晚上才醒过来的,木屋里只有一盏微弱的台灯亮着,她一时分不清时间也忘了身在何处,恍恍惚惚的,凭着本能习惯性地喊了声“哥哥”。
“你醒了。”
听到声音,她的眼前才一片清晰,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坐在她床边学字。见她醒了,他迈着小腿跑出去,从外面端进来一碗已经凉透的粥。
“叔叔说,等你醒了,让你吃点东西。”小男孩小小的手端着一碗粥有些费力,他把手举得高高的。
池倾妍接过他手上的粥,却没有喝,而是放在了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小桌子上。木屋内没有任何装饰,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小板凳,已经是所有,狭小又贫瘠。
门口传来声音,男人脱下身上的雨衣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的头发像是长期没有打理过,有点长甚至很凌乱,哪怕看上去有些邋遢,但是还是能看出五官长的极好,脸部的轮廓十分刚毅。
“这里条件不好。”男人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她,语速很慢:“你要不要联系池家人,让他们接你回去?”
池倾妍没有接过手机,咬着唇角,忍着泪水问道:“我是谁?”
他没把手机收回去,对她说道:“虽然知道你接受不了,但是你的确是我的女儿。”
她想起那张纸条上的名字,问道:“我问路的时候,这里的人说没有叫迟重的人,那你是谁?”
他沉吟片刻,说道:“迟重是我曾经的一个身份,我现在的名字是夏秉天。”
一双小手紧紧的抓着被子,她问道:“那我的,我的亲生母亲呢?”
“生下你后不久就去世了。她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没发现跟池家孩子交换的事情。”
“她,知道?”一双跟他相似的凤眼此刻是满眼的惊愕。
他并没想过柳筱会选择刻意隐瞒,便直接说道:“嗯,是她亲手把你们换掉的。”
“她为什么不要我?”
“不是,她只是想保护你。”额前的发丝还在滴水,夏秉天顿了顿,蹙眉说道:“我们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她不想你过上危险的生活。”
“所以她就让池家无辜的孩子代替我受罪吗?”没想到这十二年的一切居然是刻意偷来的,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唇瓣被她咬出血丝,她依旧固执地不肯让眼泪落下来。
夏秉天把手机放回口袋,问了声:“你是要留在这里还是回池家?”
她扭头看着窗外,声音哽咽:“回不去了。”
“那就好好在这儿待着,不要乱跑。”夏秉天丢下这句话,便冷漠地转身离开。
小男孩儿从破旧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给她:“你别哭,给你吃糖。我爸爸说过,糖是甜的,吃完就不会觉得难过了。”
她一动不动,依旧看着窗外,雾蒙蒙的双眸十分空洞,再也没有一点星光。
接下来的两天她没有进食,也没有说话,更没有哭。夏秉天每次都会把饭菜放在她床边的小桌上,工作回来后又端走,换成一份刚做的食物。
小男孩也不在乎她的冷淡,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跑进她的房间,趴在床前跟她说话,说的话哪怕毫无逻辑,也不会让自己冷场,用自己笨拙的方式讨好她。
肚子“咕噜”的声音比他自己说话的声音还要响,池倾妍才意识到这一整天夏秉天都没有出现。
她翻身坐起来,三天来没有进食也没有喝水,她的嗓子又干又哑:“你饿了?”
小男孩朝她,腼腆笑着点了点头。
“他呢?”
“叔叔出门找我爸爸了。”
“你爸爸是谁?”
小男孩骄傲地说:“我爸爸是一名非常厉害的警察。”
小孩子不会撒谎的,所以池倾妍有些意外,她从床上下来,找到鞋子的时候才发现她那双穿来时满是污泥和水渍的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洗干净了。
她穿好鞋子,对他说道:“我煮面给你吃吧。”
“好,谢谢姐姐。”
乡下的灶台,池倾妍都没见过,更别说使用了。她在简陋的厨房里硬着头皮,摸索着用旁边的火柴点火,结果还是失败了很多次。
夏秉天带着盒饭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小孩满脸都是黑色灶灰,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十分认真研究着手上的火柴。
连日来不知队友是生是死的高压情绪此刻得到了缓解,他笑了笑,冲他们喊道:“吃饭了。”
池倾妍和小男孩齐齐抬头,看到彼此小花猫的脸,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这是她来这里,第一次感到了放松以及真实。
是了,她再也不是池倾妍了,眼前的男人才是自己的父亲,眼前的小木屋才是自己的家,这些才是原本的属于自己的一切啊。
夏秉天吃完饭,蹲在门口抽烟,他隔着烟雾看着坐在饭桌上吃饭慢吞吞的两个小孩,说话没有刻意隐藏,用很明显的粤语腔,带着感慨带着期望说道:“夜梦白发亲,欢笑携稚童。你们现在都需要一个新名字新身份,以后就叫夏稚和夏童好了。我前半生没有实现前面一句话,希望后半生可以陪你们一起笑着过每一天。”
接下来的日子里,三个人相处的还算融洽,池倾妍才知道夏秉天每天出去并不是工作,而是在找几个警察,这几个人里就有夏童的亲生父亲。
初夏的风翻动着墙上的日历,那个被池倾妍隐藏的日子也被风吹出心底。
柳筱生日那天,她还是没能控制自己,趁着夏秉天天不亮就出门的习惯,她交代夏童自己会马上回来,抱着礼物盒便上了开完京州的客车。
连续晴了一周,那天下午破天荒的又下起了雨,她抱着礼物站在池家别墅门前的树底下,远远望着曾经的家,不敢进去。
正在附近捡废品的老人家见她孤零零,好心给了她一把骨架坏了却能勉强用的雨伞,“小孩儿,下雨了,这附近最近不安全,早点回家吧,不然家人会担心的。”
池倾妍乖巧的道了谢,老人踩着三轮车离开后,她撑着伞依旧望着别墅的方向,那时候的她从未想过,手上的这把雨伞会是她余生收到过来自陌生人的最后一份善意。
时间随着下着雨一点点的流逝,她担心赶不上最后一班回云县的车,才下定决心往前走了几步,打算把礼物放在门口就走。
她紧紧的抱着手上的礼物盒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的水花溅湿了裤脚,她丝毫不在意甚至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面包车。
刹车声响起,池倾妍刚转头看到面包车的车窗外伸出一根铁棒就失去了意识,她松开了手上的雨伞,却不忘牢牢的抱着手上的礼物盒。
落在地上本就坏了的雨伞,被快速驶离的面包车毫无不留情的碾压而过,里面的骨架彻底四分五裂,七零八落。
她醒来的时候,脑后被铁棒敲过的地方隐隐作痛,她被扔在车内角落里蜷缩成一团,迷迷糊糊中听到开车的人说道:“池院长,你女儿现在在我们手上。如果想要她的命,就准备一百万过来赎她。”
电话听筒里传来欢声笑语以及她无比熟悉的男人声音:“我女儿正在家。”
断线后的“嘟嘟嘟”声,像是在宣判她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