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的名字

作品:《等候鸟过境

    下班刚到家门口的毕沉,还没得及开门,身后对面的房门反而开了,光线下露出池靳白冷峻的脸,他倚靠在门口,双手环臂,古井不波的眸光落在他身上。


    毕沉莫名感觉背上似乎被戳了两个洞,拔凉拔凉的,他转身莫名心虚:“池医生。”


    “你今天不是值夜班吗?怎么回来了?”他幽深的双眼像是沾了夜色里的凉意。


    毕沉干笑着:“跟王医生换了个班。”


    “你先来我家。”


    “有事吗?”


    “后天十七号床的病人手术有些细节再跟你对一下。”池靳白神情淡漠,五官冷然清隽,俨然一副要谈公事的样子。


    “昨天不是对过了吗?”


    “有些新想法,不行吗?”他微微勾唇,似笑非笑。


    “那我先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过来。”


    “不用,现在就进来。”男人俊挺的背影优雅冷贵,不容拒绝。


    那句“你不是有洁癖吗?”被毕沉生生的咽回了肚子里,他跟着池靳白进屋,套上鞋套,小心翼翼的避免身体碰触到里面的东西。


    结果刚坐到沙发上,某人站在对面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呵的笑了声,“你这么急着回家,该不会是交女朋友了?”


    “不是。”


    他的嗓音沉冷而缓缓:“我回家的时候看到一个小姑娘按下密码进了你家。看起来年纪不大。”


    为什么要用这种看着丧心病狂人渣的眼神看自己?毕沉立刻解释道:“那是我朋友,手臂受伤了,回学校没人照顾,就在我家住两天。”


    他的眉宇皱了起来,“手臂受伤了?严重吗?”


    “擦伤的,没事,只是需要按时上药包扎。”毕沉回答的战战兢兢。


    他的手在手机上慢慢的摩挲了下,抬头,目光如炬的看着他,“那你换班只是为了回来给她换药?”


    如果说这个时候毕沉还没意识出来,那就十分迟钝了,谈工作不一定是真,主要好奇他家里的朋友身份。


    上次餐厅火灾池靳白就在,他不确定池靳白发现了什么,综合考虑权衡利弊下,他只好避重就轻地说:“嗯。我们是认识很久的朋友,她就是二十床病人的姐姐。”


    池靳白站在通透的落地窗前,身后是高耸的楼层,璀璨的万家灯火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他却觉得背脊有些发凉。


    世间苦难何其多,唯她遇见千万种。


    两人相顾无言,手机铃声在宽阔静谧的客厅内响了起来,毕沉接完电话,对他说:“王医生说他老婆要生了,我得赶紧回去值夜班。”


    在毕沉起身的时候,他突然问:“需要我去帮你朋友换药吗?”


    毕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由的笑了笑:“不用了,她脾气可不太好。”


    “医者仁心,我不在意。”


    “行吧,到时候被赶出来可别殃及鱼池迁怒我。”毕沉打开门,站在玄关处,回头对他说:“密码锁上你的指纹我没删。我朋友她叫夏稚。”


    “嗯。”


    他知道,是夏天的夏,稚童的稚。他今日第二次庆幸,当初把对面的空房子让给了刚回国的毕沉居住。


    毕沉前脚刚走,池靳白就拿上医药箱去了对面,密码锁识别了他的指纹自动开门。


    客厅里窗帘紧闭,遮住了外面全部的光芒,只剩玄关处一盏声控灯的光线。


    阳台处连续传来几声玻璃瓶倒地的声音,这个房子的格局跟对面的套房一模一样,他很快适应了黑暗,走到了声源处。


    阳台昏暗的光线下,照着她干净的脸蛋,只是这张脸尤为苍白,唇上也几乎没有什么血色。此刻她没戴眼镜,睫毛很长,在瘦小苍白的脸上落下浅浅的阴翳,格外让人心疼。


    他长睫低垂着,静静的打量着她。


    听到陌生的脚步声,她猛然睁开眼,抬起眼对上男人深邃的眼眸,冷艳不悦。


    他低沉的嗓音打破这几乎僵硬的沉默:“毕沉去值夜班了,让我过来帮你换药。”


    “不用。”她清透的嗓音微哑,听着就应该是喝了不少的酒。


    四周浓烈刺鼻的酒味让他面露不虞:“你受伤了还喝酒?”


    她没说话,冷着脸避开他的视线。在各种酒类的瓶瓶罐罐中站起来,高挑的身材在玻璃上也有着欣长的倒影,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结果触手的就是一片冰凉。他瞥了眼夏稚在地板上蜷缩起来的嫩白脚趾,眸色深然的看了她一会儿。


    夏稚脸上的表情更冷了:“松手。”


    他淡色的薄唇微启,声音温温淡淡的:“我帮你换药。”


    面对这个不请自来的男人,夏稚很想动手揍他,甚至把他给扔出去,但实在不想给毕沉添麻烦,还是要尽快回学校才好。


    别人好心帮忙换个药而已,按照任何一个正常人的反应都不该用暴力拒绝。


    客厅的灯很亮,光仿佛一支笔,沿着他的桃花眼,鼻梁一侧在勾画,眼眸深些,描得重,鼻梁旁的侧影也深,最后勾出他双颊两侧浅浅的酒窝。


    他的声音很低也很轻,腔调又有些不忍:“还未结痂,所以有点疼,忍一忍。”


    她依旧没吭声,只是闭上了眼睛。


    换完药和干净纱布后,池靳白把她挽在手臂上的袖子放下来,看着她,几乎是无意识的抬起手,食指微曲,即将贴上她的鼻子的时候,被她睁眼避开。


    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终于皱了眉头,平静的眼睛里也终于带了明显的恼意,他收回手指,声音带了几分笑:“你鼻子上沾了灰。”


    大概是他神情太坦荡,夏稚有些懵,她只好将信将疑的用衣袖擦了擦鼻子。


    在她发现真相前,他及时的说:“是我看错了,好像是灯光下的一圈影子,抱歉。”


    夏稚从沙发上站起来,半点眼神都没分给他,目不斜视直接回到客房,也不担心他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会在这里留宿。


    池靳白坐在右侧角落,无奈的抚了抚身旁她刚坐过的位置,没有任何余温,她的体温跟她的人一样冷。


    次日一早,毕沉值完夜班回来,发现客房的门开着,里面空荡荡的,房间的陈设跟夏稚住进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里面甚至没有她存在过的痕迹。


    正当他出神时,门口响起了门铃声。


    他抹了把脸去开门,看到神清气爽穿着运动装的池靳白拎着早餐站在他家门口,他狐疑地问:“有我的份?”


    他说:“听说昨晚急诊室太忙,晨跑的时候路过早餐店,多买了两份,另外一份给你朋友。”


    “唉,王医生老婆没生,炸胡。”毕沉从他手上接过各种丰富的早餐,“谢谢了。可惜夏稚没口福,她已经回学校了。”


    “这么早?”


    “嗯。”


    池靳白没再多问,转动着手腕上的佛珠,难道是自己表现得太急切把人给吓跑了,那得换个战术,循循善诱才行。


    北方的季节似乎更替的分外快,夏天的炎热还未完全褪尽,一阵又一阵的秋风将夏天无情驱逐,天旋地转间,一切都变了模样。


    寒风瑟瑟,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黏腻的薄薄水雾。


    图书管理员用机器扫描了几本书递给这个眼熟的学生,“你这孩子开门第一个进来,关门前卡着点最后一个走。你不饿吗?”


    夏稚摇了摇头,道了谢,刷完卡借了几本书往图书馆外走。


    “夏稚,我给你带的晚饭。”池烟拎着饭盒出现在她面前,有些愧疚地说:“你那天流血太多了,猪肝和红枣都是补血的,你多吃点。”


    她语气淡漠:“你吃吧。”


    “你多少吃点嘛。我特意从家里带来的。”池烟跟在她身后。


    “不用。”


    “让你跟我去医院,你又走了,现在我为了感谢请你吃个饭,你都不肯。”池烟趋步向前,委屈地问:“夏稚,你讨厌我吗?”


    眼前长发飘飘的女孩儿很快红了眼眶,眼泪在那双微阔的眼眸中转来转去要掉不掉,格外惹人怜惜。


    她无奈的停下脚步,“我吃。”


    “外面好冷啊,你穿得太少了,我们去那儿吧。”池烟拉着她身上单薄的黑色罩衫,指着前面的一家奶茶店。


    “嗯。”


    没有被拒绝的池烟背对着她露出得逞的笑容,侧脸的酒窝快要溢了出来。


    就这样,她在池烟每日的眼泪攻势下,吃了整整半个月的猪肝和阿胶红枣乌鸡汤。


    “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各位兄弟姐妹们,下周的运动会请大家踊跃报名啊。”


    在班长的一声吼下,今天下午的课程宣告结束。


    “班长,运动会咋搞啊?”


    “我们不争第一,只求不是倒数第一。”


    班长拍了下泄气包的头:“能不能有点志气?”


    “女子项目那么多,我们班就九个女生诶,这就是现实。”


    “那你们男生那么厉害,每项随随便便拿个第一回来,奖牌那么多的话,班级第一名不是势在必得吗?”于露低语反驳,不甘落下风。


    张艺茜瞥了眼刚上课被教授夸奖的优秀学生,不长记性阴阳怪气地说:“别忘了,我们女生里有个很厉害的夏稚,她一个人报名好几项运动不成问题吧。”


    在大家的注视下,张艺茜款款地朝着教室最角落位置走去,“夏稚,运动会这关乎集体荣誉感,你不会拒绝参加吧?”


    “随便。”


    “那我给你报名了。”


    随后,于露亲眼看见张艺茜在女子5000米、100米跨栏、铁饼、标枪五个单人项目上都写上了夏稚的名字,摆明了在欺负人。她还没得及提醒夏稚,就听到身后室友花痴的声音。


    “门口的那个男人好帅啊。”


    “哪个学院的?从来没见过。”


    “不知道,可能是哪个学长吧。”


    “去要个微信或者手机号?”


    “我去要微信,你去要手机号。”


    “成交。”


    夏稚收拾好课本,戴上耳机,自动屏蔽这些聒噪的声音。门口终于没有池烟的窈窕身影,让她莫名松了口气。


    结果她刚出教室,高大的身影就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抬头就看到一张能让所有女人魂牵梦绕的脸,浓密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尖细的下颚,一双明亮得像钻石般的眼眸闪着睥睨万物的神彩。


    池靳白手上拿着她熟悉的饭盒,表情略显意外:“池烟让我送来的。本以为是同名,没想到你们真是同学。”


    她面无表情的接过饭盒,低声说了两个字:“谢谢。”


    他穿着一件卡其色的风衣,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他一直注意着她的步伐,跟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她身后漫步走着,一副很悠闲的样子。


    阶梯教室楼前面就是一片湖泊,此刻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蔚蓝与橘红交相辉映,点点跳动的光晕仿佛坠落的繁星,宁静又美好。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石子路上留下一深一浅的脚步声,落日的余晖落在两人的身后,拉长他们逐渐重叠的背影。


    校门口跟女生宿舍楼不是同一个方向,在三岔路口分开前,身后人叫住她:“夏稚。”


    她停在路口,没有转身。


    他看着她的背影极其温柔,用极其流淌的声线对她说:“我叫池靳白,希望你不会忘了这个名字。”


    夏稚手上拿着书,手指在扣划着封面。风偶尔吹过,黑色的衣摆被吹得晃了晃,她抚了抚鼻梁上的眼镜,没有回头,往另外一个路口走去。


    层林尽染,丹枫似火,一面面迎风飘动的彩旗在操场上像随风逐波的麦浪。


    运动会上人头攒动,开幕式结束后整个学校沸腾起来了,每个人都很兴奋,只有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的夏稚格格不入,坐在台阶上安静的看书。


    池烟身上还穿着开幕式主持人的专属礼服,她在人群外一眼就看到了夏稚,她跑过去打气:“听说你报了五项运动,加油。”


    夏稚的视线从书上移到眼前晃来晃去若隐若现的腰肢上,她把书放在台阶上,把自己身上的运动外套脱下来给池烟,“穿上。”


    池烟一阵感动的套上她的衣服,又瞥了眼她上身仅剩的黑色长袖卫衣,不好意思地问道:“你把衣服给我,你穿什么?”


    “比赛了。”


    “夏稚,尽力就好。”她这样说着,却伸出右手小手臂诚实的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一声枪响,大家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如同脱缰的小马争先恐后地追逐着。同学们在操场上拼命的呐喊,个个面红耳赤,参赛选手也争先恐后的跑着。


    赛场外,毕沉坐在临时搭建的医疗点的蓝色雨棚下翘着二郎腿,“这种小场面至于找我们京州一院的医护人员来吗?”


    随行护士抬了抬下巴:“没看到警察叔叔都来了呀。”


    他环顾四周的民警,啧了声:“果然是祖国的花朵啊。”


    “不,这里的每一位学子都是国家的栋梁,祖国的希望。”护士整理完医疗用品,指着前方的障碍赛道,惊呼一声:“毕医生,你看前面100米跨栏那个女同学,又稳又快。是不是体育生啊?”


    他回头看了一眼,就这一眼,眼珠子都差点瞪了出来。


    是他眼花了,还是她疯了,她参加校运动会是要欺负这群花骨朵儿还是在刺激他脆弱的小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