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漆黑一片，除了浴室里哗哗的流水声，其余什么声音也没有。


    李季莹此刻站在父母的卧室里，虽然身处自己家，却仿佛生怕被人发现的小偷而心跳剧烈。


    床头柜上放着父亲的手机，屏幕不时的亮起，一闪一闪的。


    李季莹突然产生了一种幻觉，她想起来小时候漆黑的下雪天，父亲递到她手里的烟花，旁边是拿着一大捧烟花放声大笑的哥哥和一脸幸福的妈妈。


    从什么时候开始，家庭变味了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每个人都因为自己的付出而满腹怨气？


    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天天怨声载道、父亲很少回家，连哥哥都容易情绪激动了呢？


    季莹把冰凉的手伸向了床头柜上放着的手机，点开。


    微信聊天界面赫然置顶着一个叫杨雯的女人，点进去，季莹看到的一句句话，都感觉脸颊在一巴掌一巴掌挨着打。


    “起床了吗？”


    “快起床啦，要不今天该迟到啦！”


    “今天风挺大的，多穿点！”


    “今天工作很累啊，心情不太好。”


    “午饭你吃的什么？”


    “路上注意安全呀！”


    一条条绿色的对话框，一个个黑色的字，季莹不敢相信这是父亲李斌发出去的，而杨雯的回复不是撒娇就是可爱卖萌的表情包，有种强烈的违和感。


    “莹莹，你们年轻人精通手机，能不能一会你爸洗澡的时候帮我看一下他的微信？”


    季钰在客厅说的话把李季莹“推到”了此刻这样窘迫、尴尬的处境中。


    她放下手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坐在床边。


    她没哭，反倒一直尴尬的不知所措，满脸通红，两手搓来搓去。


    “还不接电话，怎么回事啊这是跑哪儿去了？”


    季钰焦虑的声音越来越大。


    “大小伙子的闹脾气呗，没准找同学玩去了。”


    李斌擦着刚洗完的头发，一脸不以为然。


    “闹脾气也是因为你，你要不大喊大叫的小亮能摔门就走吗？大小伙子你非要吼他！？”


    “噢，出了问题又开始怪我是吧？吵架不是你挑起来的吗？你当时非夺我手机干嘛？”


    李斌又马上被激怒了，脸红脖子粗的喊起来。


    “我为什么夺你手机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啊？你别以为我是傻子，你”


    “有完吗！！！”


    李季莹突然从屋里出来大喊一声，“就会吵架，现在连我哥在哪儿都不知道，还吵！还吵？他出事了怎么办！？都这么晚了！”


    “诶你这乌鸦嘴，出什么事出？和你妈一样大惊小怪！他16岁了，又不是小孩！”


    李斌转过头来冲着女儿吼起来。


    李季莹突然怔住了，她看着父亲，她看着截止到今天在她心中都是家庭顶梁柱的父亲，她看着这个因为好久不见而苍老了不少的父亲，在黑暗中看到的那一行行刺眼的对话框却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突然开始质疑自己在父亲心中算什么。


    沉重的负担？


    没用的女儿？


    父亲给叫杨雯的那个女人展现出的种种温柔、关切、担忧，自己多久没有感受过了？


    “你跟我吵就吵，冲着莹莹嚷嚷什么！莹莹，你回你屋里去吧，我再找找你哥，不行就报警！”


    季钰使劲压着心中的急躁感，只想赶快联系上儿子。


    “我去看看啥情况，你在车上等我一会。”


    李斌今天接儿子回家的途中赶巧遇上周末大堵车，不知道是发生了事故还是有施工，一小段路墨迹了一个多小时都开不动，让李斌恼怒至极。


    “好的，估计是发生车祸了吧？”


    李季亮玩着自己时隔一个月才拿到的手机，倒不是十分的焦急。


    突然一阵电话声，李季亮一看是父亲手机落车座上了，也就没管。


    没想到这电话一直响个不停，加之铃声是又聒噪又俗气，李季亮皱起眉头拿过来手机就给挂断了，突然一条接一条微信消息涌现到主界面——


    “斌哥我今天肚子可疼可难受，你也不在我身边！”


    “心情不好总想哭呜呜呜”


    “我刚在淘宝看到了一条特别好看的手链，分享给你呀！”


    李季亮先是睁大了双眼，随即面无表情的把手机重新放回了父亲的座位上，然后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但却久久没有眨眼。


    “前面多车追尾了，我说怎么这么堵呢，一点素质也没有，直接堵死一整条车道，本来今天周末放假路上车就多还碰上这种事，真是倒霉”


    李斌喋喋不休的抱怨着重新启动了汽车，副驾驶的李季亮继续低头拿着手机，一言不发。


    李斌觉得儿子爱答不理很不礼貌，又继续说:“你们现在这年轻人拿着手机就跟聋了似的，难得放个月假回家也不和父母沟通沟通，就是抱着手机不放。”


    李季亮忍着心中的不快，抬起头对父亲说:“这手机里有什么好，您应该比我清楚吧？”


    李斌不知道儿子为什么这样说，问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也不能只是我们吧，手机便利的可不仅仅是年轻人。”


    李季亮又低下了头，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可惜最终李季亮还是没有忍住自己的情绪，而爆发的表现就是这场极为冲动的离家出走。


    嗡嗡嗡


    震动声吓得李季莹一激灵，猛地睁开眼睛，看到手机上是哥哥的来电，此时是早上5点多。


    “看微信给你发的定位，过来找我吧，你自己来。哦，昨天晚上我给妈发消息让她不用担心了。你来吧。注意安全。”


    李季莹晃了一下自己迷迷糊糊的脑袋，自己昨天一直在等哥哥的消息，后来实在抵挡不住困意睡着了，现在看到哥哥平安的消息心里踏实了许多，直接推门就走。


    褶皱的床上还放着昨晚未打开的被子和她从不离身的耳机。


    李季亮在离家不远的网吧里窝了一宿，没有打游戏，没有看动漫，没有刷视频，就呆呆的蜷在座位上盯着屏幕。


    李季亮远远不能被称为社会青年，在学校也多是因为自己脾气不好而与同学发生口角，严重的时候就动手，总是简单粗暴的解决问题。


    一方面不想总因为自己的“小失误”而让班主任找母亲沟通，一方面又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甚至是拳头。


    成绩是不错，可是未来能怎样谁也说不准，他搞不清楚自己日复一日的生活有何意义。


    相比于同龄人，李季亮本来就想事情比较多，如今偶然看到父亲手机上接收到的那些信息，更加剧了他的思虑。


    对李季亮来说，男人的第一责任就是对家庭负责，并且专一、笃定的爱一个女人。


    也正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所以班里的男生在开女生玩笑、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话时或者恋爱关系模糊复杂都会让他产生极致的反感，甚至因为这些事和同学产生过很多次冲突。


    同学们都说李季亮是假正经装绅士，但是他自己心中清楚这些表现和想法绝不是装出来的，全部都是自己的真情实感。


    李季亮心中有一个倾慕已久的女生，但他一直把这份喜爱埋在心底，没有选择张扬的示爱和占有，而是默默付出和关心，一直陪伴在她左右。


    他想不通如果真的爱一个人，心中怎么还会容得下其他人存在？


    “哥！你没事吧？”


    李季莹火急火燎的停好了共享单车，朝着哥哥跑来。


    “你小点声！能有啥事，这不是在这站着等你呢。咱溜达会儿。”


    李季亮把手从兜里拿出来，拽了下妹妹的胳膊让她靠边走。


    两人沉默了一会，谁都没有开口，但谁似乎都有一肚子话要说。


    “你觉得咱家现在有问题吗？”


    李季亮低着头开口问道。


    “我都知道了。”


    李季莹扭头看了哥哥一眼，“那个叫杨雯的女的，应该就是我昨天看到爸爸的微信了，聊天记录。妈妈不知道具体的事，但她已经怀疑了。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事的？”


    李季亮没有回答妹妹的问题，他停下了慢吞吞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说，“我不想让妈当个傻子。我不想让她糊里糊涂的过日子。我不想让她被蒙在鼓里。”


    哥哥笃定甚至有些凶狠的眼神让季莹的心跳迅速加快，她叹了口气迟疑的看向哥哥:“那这就算是”


    “出轨。”


    李季亮打断了妹妹试图说出的结论。“我们得让妈妈知道他干了什么，再让她做决定。”


    季莹越来越心慌:“什什么决定？”


    “你说呢，当然是离婚啊。感情里怎么能有不忠怎么能有欺骗？”


    哥哥说着攥紧了拳头，“身为男人，三心二意，在家对着妻子大喊大叫，嫌弃孩子是自己的负担，我不认可这种人。”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也不用说的这么绝对这样去断言吧？他毕竟是咱们爸爸，花钱供着咱们吃喝和学习”


    季莹无力的反击了两句，马上就被哥哥驳回:“不要讲大道理，不要说场面话，我真的觉得妈不应该这样过下去，白白给一个心已经不在自己身上的人付出。我会把事情都告诉她的，你也把你看到的说给她吧。别对不起妈妈。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