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以后，顾白哄着林清睡一会，这几天熬下来，他们虽然不觉得困，眼里却早已猩红一片。


    他握着林清的手，感觉她的呼吸逐渐平稳了下来，才敢轻手轻脚地掖好被子，走出房门。


    向汀一坐在院子里，没有看手机，只摇头晃脑地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白走过去：“你也去睡会吧，这两天也没好好休息。”


    向汀一回过身：“那你怎么办？”


    顾白琢磨了一下：“我写作业吧，寒假作业还没写完。”


    向汀一露出了这几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你呀你，还真是……”


    没多会，顾白果然坐到桌上，掏出作业开始写。


    向汀一是真的心疼他了，原本就瘦，这几天折腾的，脸上更是尖了一圈，一点脂肪都看不到。


    去年穿着还合适的棉袄，现在挂在身上，空荡荡的，看着都不保暖。


    向汀一琢磨了一会，跑过去扯他：“别写了，我想去看看山上有没有雪，你陪我去吧！”


    渡风村实在没什么好去处，她只想找个地方转移一下顾白的注意力，让他的脑子能够放松一下。


    顾白果然没拒绝，回屋换了双鞋，两个人就踏上了去五娘山的路。


    这条路他们早上才走过，但他们都选择了绕远一点再上山。


    向汀一选了一条没什么人走过的路，荆棘丛生，把她的羽绒服挂了个口子，里面的绒毛扑扑地往外涌。


    顾白手忙脚乱地想堵住缺口，结果手在衣服上一使劲，更多的羽绒涌了出来，飞的两个人头上都是。


    看着对方狼狈的模样，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顾白笑了一声，突然又意识到什么，赶紧又崩下嘴角，回到严肃的模样。


    向汀一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近了一步，伸出两个手指，把顾白的嘴角，往上扯了扯。


    “想笑就笑，不要觉得有负罪感，逝者已逝，我们也要好好生活才对。”


    顾白点了点头，却还是没笑出来。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磕磕绊绊地爬上了山。


    一眼望过去，满山的荒凉，秃秃的草坪，灰暗的天空，雪的影子也没有见到。


    顾白有些失望：“让你白跑了，没有雪。”


    向汀一却笑着摇了摇头：“只要是走过的路，都不会白费的……”


    她眼尖地看见远处的山崖有一块凸出的大石头，竖在悬崖边上。


    “哎，以前上来的时候，是不是没有那块石头啊，我们过去看看！”


    两个人跑近了才发现，这块石头，一半深深地嵌在地里，另一半，则挂在悬崖之上，一眼望下去，忍不住让人心惊胆战。


    向汀一撸了袖子就要往上爬，顾白赶紧扯住他：“你干嘛？很危险的！”


    向汀一指了指：“你看看，这块都有脚印，有人爬过的，简单着呢，放心吧！”


    说着就甩开顾白的手，三下五除二地爬了上去。


    又回头对顾白伸出手：“上来，看看高处的风景！”


    顾白这回没犹豫，也没让她拉自己，自己手脚并用，三两下就爬了上去。


    今天的天气并不好，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他望了一圈，什么也看不到。


    向汀一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风大，不管说什么，都会被风吹走，就像我这样……”


    顾白还没反应过来，向汀一就双手并作喇叭状，对着悬崖外喊：“傻逼领导去死吧！天天折磨我！”


    顾白被她十足的中气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忍俊不禁，问她：“领导怎么了？欺负你了吗？”


    “这个待会再说，你先喊！”


    顾白犹豫着，不想开口。


    向汀一只好继续示范：“我最喜欢渡风村了！要不是不想让我爸爸妈妈失望，我想一辈子都呆在这里！”


    顾白的瞳孔猛地一沉，眉心动了动，原来，她一直都知道他心中所想。


    她没有开口向他解释，却一直好脾气地哄着自己，其实原本，她也没有向他解释的必要。


    他微微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人，她的头发被山上的风吹得胡乱飞，鼻尖也冻得红红的，眼神却坚毅无比。


    顾白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步，离悬崖边只差一个脚印的距离。


    向汀一立马紧张地抓住他的衣角，他却回头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顾白学着向汀一的样子，双手并作喇叭状，使劲地喊：“高中怎么还他妈不结束啊？老子要上大学！”


    因为太过用力，胸口有些微微的起伏，他转身看着向汀一，眼里带笑。


    向汀一看到顾白总算愿意开口了，也立马跟上：“不要把我当官二代！我讨厌当官二代！”


    顾白跟着喊：“我讨厌做小孩！我都二十了，都到法定结婚年龄了，我要做大人！”


    “我不想做大人！大人要学会忍气吞声，阿谀奉承，我只想做一辈子的小孩！”


    两个人就这样并肩站着，用尽浑身的力气嘶吼，像是在对话，又像是在发泄。


    半小时后，向汀一感觉肺里缺氧，脑子也不转了。


    她已经把自己所有不高兴的地方都喊了出来，只感觉脑子空空。


    顾白却还面向着悬崖，声音里蒙上了一声哭腔：“我很讨厌他！但我也很爱他！”


    他吐出了这句在心里埋藏了很多年的话，转过身来，抱着向汀一，嚎啕大哭……


    他很讨厌顾仕周，在他飞速成长的这几年，顾仕周在他的生命中种下了无数的负面因子。


    酗酒、懒惰、暴力、冷战。


    他让自己和母亲每日都生活在痛苦的深渊中，无法自拔。


    他是一切痛苦的来源，自己也曾在无数个怨怼的日子里，对他施以最恶毒的诅咒。


    但他也爱顾仕周。


    在记忆模糊的那些日子里，自己会坐在他的摩托车后座，手里拿着他特意买来的棒棒糖，一声声重复地叫着，爸爸。


    那个时候，顾仕周的悲剧还没有发生，林清的悲剧也还没有发生，自己还生长在一个贫穷但友爱的家庭之中，快乐且无忧。


    如今，自己的诅咒应验了，却永远不会再有，释怀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