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千万年前的空气被吸入肺腑，


    现世之人可能会呛上几口，


    但属于那个时代的人不会。


    他们只会更为怀念，怀念那个与天地同舞，与万物生灵争渡的时代。


    洞天世界之中，


    神塔的光辉随处可见，


    但有一处看不见。


    曾经，


    轩辕于此祭天。


    连绵起伏的山峦高耸入云，山形如王者车盖，山中青竹古树参天挺拔，如亭如盖。


    穿着锦服的人影走在山林间，耳边时而传来啁啾鸟鸣，时而吹过山风。


    瑟瑟山风，林中寂寥。


    不见尽头的石梯自山脚延伸到山顶，宛如登天长梯。


    这么多年没有生灵至此，这条山道居然没被落叶覆盖，甚至一片树叶也不曾见得。


    “不愧是轩辕走过的路，污浊不可侵。”


    徐福在半山腰停顿，这条路他走了很久，但也只是走到了半山腰。


    因为他终究不是轩辕那样的人物，既然不是那样的人物，那么走在这样的山道上就该慢些。


    山有灵，


    不可侵犯。


    路亦有灵，


    徐福如此身份若是走得太快，会死在这条路上。


    若是有能力在这条山道之上行走如风，那么定然会是惊世之人。前途也定然不会逊色于轩辕，但是这样的人存在么？


    恐怕就连始皇，想要在这山道上稳健行走也非常艰难吧。


    想到此处，徐福心里忽然生出许多感慨。


    自己当年入咸阳，领命寻仙丹，这是冒了多大的风险啊。


    就算只是自己一个人，只要还在咸阳，只要还在大秦的土地上，他就会整日惶恐不安。


    始皇实在是太强了，只要还在大秦的土地上，他目光所及，便能远隔数千万里之外斩取首级。


    演了那么久的戏，徐福可谓是心身俱疲。


    可是，


    纵然是那么强大的人，


    也会败给时间。


    “当年死的那些族人和师兄弟们，我也算是替你们报了仇。”


    徐福稍作歇息，又看了眼山道。


    漫长，不见尽头。


    这条山道，真的非常像当年他最后一次进入咸阳的路，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危险。


    因为危险无处不在。


    最后一次离开咸阳之后，徐福知道，他身上肩负着许多人的使命。


    后来，


    海上传来消息。


    始皇果然震怒。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挥袖间，便杀了数万方士，烧毁无数丹卷与修炼术法。


    那些都是徐福的同门师兄弟，里面也有他最敬重的师长。始皇杀了很多人，就是为了泄愤，也是为了让天下人看到，欺骗帝王的下场！


    但那始终是徒劳的，无谓的愤怒。最后，始皇还是死了。长眠龙墓，时至今日都依旧沉眠。


    九州历经数千年的时光，帝王数不胜数，但是能做到始皇那个程度的并没有。他该被称为千古一帝。


    “如果始皇能多活些年，凭借他的丰功伟绩，定然能够拥有半点神位。呵呵，或许是上天对他身世的蔑视吧，那么早就死了。”


    “王上啊，当年你没能办到的事情，如今，臣下替您完成了。”


    徐福步履缓慢，


    骄阳大日照在头顶使得他额边出现浑浊汗珠，这些汗珠并非是晶莹透明的，里面沾满了尘垢。


    徐福的呼吸越来越缓慢，


    越来越急促。


    他觉得眼前有些眩晕，这种感觉非常不对劲。


    从何而来？


    为何而来？


    徐福抬起头看向山顶，还是那么远，看不到尽头。


    都走到这里了，还能倒下吗？


    忽的，


    徐福身后响起了一道声音。


    宛如七月酷暑夏日吹过的凉风，


    “你上不去了。”


    徐福眼瞳微缩，他转过身，发现有个少年站在身后。


    少年穿着一身残旧军装，早已褪色，五官立体鲜明很是俊俏。


    徐福紧抿着嘴唇，唇角微颤。


    “但凡你们稍微做个人，神州大地如今也不至于这么艰难。”


    陈恭的语气有些抱怨，但也只是一点而已。


    “呵呵。”徐福苦笑。


    他不会向陈恭解释，因为他们二人本来就不属于相同的时代。思想完全不同，解释了也不会理解。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陈恭不解看着徐福。


    早在承道后，陈恭就成为了这片洞天世界的主宰，他自然也能知晓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甚至只要他愿意，他能看到所有人心里所想。当然，他不会那么做。那么做的话就不是他了。


    “成神。”


    徐福昂起头，


    这是他最后的骄傲。


    陈恭眉头紧皱，很是不能理解，他注视徐福良久，然后说道:“成了吗？”


    “没有。”


    当然没有，


    显而易见。


    “但是肯定能成。”


    最后的骄傲还在支撑着徐福，这是属于旧时代的骄傲。


    “有我在，成不了，最起码在这里成不了。”


    陈恭说完之后，手一挥，四方景致变幻，骤然间，他和徐福重新回到了山脚处。


    山道更远了，


    更陡峭，


    也更加难以看到尽头。


    徐福深吸一口气，耳朵里嗡声四起。


    “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你那所谓的家国情怀在别人眼里看来就是极为可笑的东西，幼稚至极！”


    “做个聪明人好吗？你承载了无数希望，甚至还得到了洞天的认可，为什么要拘泥于这些？”


    “找个地方稳妥修炼，你迟早能成为影响力最大的那簇争渡白浪！”


    徐福说到这里，越发激动。


    他非常嫉妒陈恭这样的人，必须承认，这样的人生来就能够拥有承载大道的命格。这样的人，最容易成仙。


    一旦经历的劫难次数到了，就能直接顿悟。


    成仙成神，令人向往。


    为了能够成神，徐福不惜和东皇一同渡往扶桑，在那里谋划布局，成为那里的神明。但是那片弹丸之地的神明，香火有限，而且根本就入不得神州那帮正神的法眼。


    于是，他们又开始继续谋划。


    阴阳人间，不过皆为棋盘上的棋子。


    现如今还不容易等来了机会，结果，还是这样。


    “你有点着急了。”


    陈恭看着徐福的表情，好心劝道:“最好不要动真火，伤身。”


    这样的安抚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甚至陈恭越是这样，徐福就越生气！


    嘲笑！


    妥妥的嘲笑！


    胜利者对失败者发出的无情嘲笑！


    “你们认为你们的布局很精彩吗？”


    陈恭问道。


    徐福不语。


    在心里，他的回答是，很精彩，但面对现实的话，就是笑话。


    “玄女曾经对我提起过一些关于你们的情况，她说你和他原本有非常大的可能在那个征伐时代活下来。可你们偏要自作聪明，欺瞒始皇。就算把长生仙药给了始皇又如何？”


    “虽说后续的结果是无法离开咸阳，但结局也不至于会那么凄惨。”


    “她说，你们都忘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说到这，陈恭提了口气，说道:“修炼长河之中，从来不是谁更聪明，谁更能杀最厉害，从来都是谁活得最久，谁最厉害。”


    徐福沉默了。


    眼底黯然。


    王庭高塔之中，


    头戴金色面具的东皇也沉默了。


    修炼的本质是求道，而求道的基础是，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