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东宫

作品:《渣了竹马后他称帝了

    卫姝瑶眼皮越来越重,神思逐渐涣散。


    苍白唇瓣上传来皲裂的刺痛,疼痛裹挟着寒气,钻进裂开的伤口里。


    她突然急促喘息,难遏地咳嗽起来。


    咳血和伤口溢出的血汇合,从唇角边混杂着坠下。她那张本就憔悴的面容,没有了昔日艳冠京华的半点娇艳,只剩下可怖的苍白。


    谢明翊眸光下移,落在指尖粘稠的点点嫣红上。


    扣住光润下颌的手倏地松开了束缚,他指腹捻了捻那抹血色,微微侧眸。一直守在身后的小宦官趋步上前,递上一方帕子。


    谢明翊漫不经心擦了擦指尖,神色意兴阑珊,“长顺,带她走。”


    “殿下。”长顺迟了一瞬,小声禀报道:“她好像昏过去了……”


    长顺抖了抖唇,最终还是说出了揣测,“她额上瞧着伤得不轻,怕是发热了。”


    正要转身的谢明翊撩起眼皮,朝他望来。


    不知为何,长顺感觉那一眼瞥过来,人都凉透了。


    ————


    好黑啊。


    卫姝瑶意识昏沉,浑身如浸滚水般,体内的燥热灼得她皮肤一寸一寸的难受。


    疲乏和高热不断重锤着所有筋骨,她耳边恍恍惚惚听见有人在哭喊。


    好像是自己沙哑的声音。


    鹿谷山烧成了一片火海,浓烟滚滚中,红光映照得整座山都泛着诡异的艳丽。


    卫姝瑶淌着泪,闻到灼热的枯焦味。她被树干倒下的巨响吓得心惊肉跳,绝望地盯着大火逼近,忍不住又哭起来。


    有人将她搂得很紧,她窝在他怀里,脖颈上全是他沉重呼吸带出的薄热。在自己断断续续的哭泣声里,她听见他轻咳了一声。


    “别哭了。”少年声音很低,似是极不耐烦。


    卫姝瑶听见他声音虚弱得不成样子,眼泪吧嗒吧嗒直掉,泪水在漆黑的脸上滑出两道痕迹。


    “沈奕。”她小声啜泣,“你、你别死……”


    少年胳膊收紧了些,喉咙滑动了下,“没事,活着呢。”


    “沈奕,你说说话。”


    “沈奕,我怕。”


    “沈奕。”


    少年重叹了口气,“好吵。”


    俄顷,他沉默着,像是嫌她烦似的,将脑袋重重搁在她肩上,再也没出声了。


    卫姝瑶瘪着嘴,想掰开他的手臂,反手摸到他的脸,却摸到一手触目惊心的红。她彻底慌了神,一个劲儿抽泣。


    她后悔了,不应该独自上山来打猎,还连累了那个小哑巴上山来寻她,现在他也要陪她送死了。


    她真的知错了。


    她好害怕。


    想回家。


    ……


    卫姝瑶是被急促的脚步声惊醒的。


    乍然的亮光刺得她睁不开眼,晨曦暖意打在窗纱上,模糊看去像是荡漾在碧波的星光。


    她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干净的小榻上,瞧着像是下人住的屋子。四周陈设简朴素雅,桌上还点了盏檀香,散着淡淡香气。


    “哟,您醒啦?”


    长顺从屋外进来,怀里拿了个药箱,笑吟吟道:“这是治伤的药,您自个儿换换药。”


    他垂手退了两步,又朝榻边叠得齐整的衣服努了努嘴,“小人还给您备了新衣裳。”


    长顺明白,这姑娘虽然今非昔比,可主子既然把人带了回来,他总得好生照顾着。


    “有劳了。”卫姝瑶稍稍颔首,小声应了一句。


    长顺望着她瑟缩的样子,不由得生出慨然。


    去年除夕夜宴,这位公府贵女坐在皇后身侧,尚是所有人仰望的苍穹明月,就连一向眼高于顶的宁王也不免多看了她几眼。


    然,世事难料呵。


    那明月终究是坠落入尘,成了太子的掌中雀。


    “姑娘好生歇着,咱家不打扰了。”长顺眯眼一笑,忙不迭地出去了。


    见他走了,卫姝瑶才算缓了口气。


    她扯下额上被血浸透的布条,打开药箱,取出个瓷白药罐,沾了药膏胡乱涂了两下,疼得龇牙咧嘴。


    正要放下瓶罐,却察觉一道森冷目光,在旁淡淡扫了她一眼。


    谢明翊负手立在门前,眼里的冷意令人心悸。


    卫姝瑶如同受惊的小鹿,骤然一退,几乎将所有力气都倚靠上背后的墙壁。


    他何时进来的?


    不是,他进来干嘛?


    她强忍住浑身颤抖,就这么直愣愣坐在那里。


    被子被有些大,她心惊胆战地拽了拽,将自己又裹得更紧,像一只窝在雪洞里受惊的小狐狸。


    卫姝瑶悄悄吸了口气,勉强镇定下来,小声开口:“殿下找我有事?”


    嗓音沙沙的,还带着些鼻音,听起来格外委屈。


    谢明翊踱步进了几尺。


    他身量甚高,黑狐大氅披在肩头,挡在前面像一堵墙遮住了所有日光,让她惶惶不安。


    “殿下?”卫姝瑶嗓音轻颤,越发忐忑。


    谢明翊极快地扫了她一眼,眸光在她额上狰狞的伤口上掠过时,微顿了一下。


    “孤给你三日时间,你可在东宫安心画图。”他声音淡淡的,“这三日,孤不会让任何人打扰你。”


    “北线战事吃紧,三州百姓危在旦夕,想来卫七姑娘不会故意拖延,三日足够了。”


    他声线总是平平淡淡的,极少有情绪起伏,听上去却并不温和,反倒像是带着凉意的玉石。


    这是答应了她的交易了?


    卫姝瑶心里惊了下,画堪舆图只是权宜之计,她实则并无十分把握。彼时那样的情况下,她哪里还顾得上深思熟虑,只是想争一点转圜余地。


    若是谢明翊答应,她就顺势提出另择地方躲起来画图。在此期间,她有得是机会逃出城。


    但她下一瞬就反应过来。


    他方才说什么,东宫?


    这里是东宫!


    卫姝瑶吓白了脸。


    她不过是想拖一拖,万万没想到谢明翊应了她的条件,却要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


    “怎么?”谢明翊没有错过她这一丝错愕,慢悠悠问道:“难不成,卫七姑娘是故意诓骗人的?”


    他不动声色地眨了下眼,漆色黑眸仿佛一眼看穿了她。


    卫姝瑶慌忙摇头,浑身又绷了起来,“没有,我岂敢欺瞒殿下。”


    她的确见过那份舆图。


    那是十三岁时,她借着生辰宴,缠着父亲进了他的书房。她在最高的架子上打开了一个锦盒,以为是缴获的藏宝图,趁着父亲没发现,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牢记在心。


    回去后,她悄悄问兄长,才知那是不能提及的三州舆图。


    所幸她自幼便过目不忘,在这性命攸关时竟成了她最后的护身符。


    “……殿下思虑周全。”卫姝瑶没有细想谢明翊是如何带她回了东宫,她现在只想赶紧离他远远的。


    ——他看她的目光,又冷又凉,冻得她骨子里都发毛。


    谢明翊没有和她多话,离去前只是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


    等他走了,卫姝瑶绷着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赶忙扯开了被子。


    她浑身汗出如浆,早已浸透了里衣,额头刚结的痂又裂了,疼得她小脸苦巴巴的,又剧烈咳喘起来。


    卫姝瑶从怀里摸出个玉瓶,颤着手倒出颗药丸吃下,才勉强缓过气来。


    若是寻常,她定然不会吃这药的。这药入口后,舌根上的苦味整日都不会消散,她最怕苦了。


    但现在矫情不得,卫姝瑶暗自咬着牙,又吃了一颗。


    她幼时体弱多病,染了几次风寒都咳出血来,父亲特意找名医给她配了这药,常年服用从未离身。


    父亲……卫姝瑶一时恍惚,思绪又回到了三个月前。


    九月,宫中为徐贵妃大肆操办生辰宴,诸多世家贵女应邀赴宴。皇帝更是在太极殿设宴款待群臣,以贺贵妃芳诞。


    宁王正是在这场盛宴上骤然发难,挟持了皇帝。兵部尚书邓衍随即领兵入宫,将贵妃及内外命妇软禁为人质,以令关外诸位武将不能轻举妄动。


    彼时河州已经失守,太子自请亲征,正在前往北境的路上。收到疾报,太子率军疾驰六百里,夜渡冰河折返回京,及时入宫救驾,才平息了这场祸乱。


    自此宁王事败,牵连其中的臣子们悉数落狱,父亲也在其中。


    若不是卫姝瑶临行前染了风寒,她原本也要随父亲一同进宫的。父亲落狱后,她四处暗地走动,却对宫变个中细节仍旧一无所知。


    她印象里,父亲和宁王关系一直不大好。


    宁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父亲素来不喜结党攀附,自然避讳。


    有一回,兄长说宁王邀他秋猎,父亲还厉声呵斥了一番,言谈间对那位王爷颇有微词。后来她及笄,宁王亲自上门贺礼,她没有见到对方,只听兄长说父亲几乎是黑着脸送走了宁王。


    于情于理,父亲都不会与宁王走近,怎会勾结谋反?


    卫姝瑶百思不得其解。


    “若能去诏狱问问父亲就好了……”


    她并无实证,可心里却直觉父亲是冤枉的。


    只是不知,父亲当夜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被划为宁王一党?


    总要知道个来龙去脉,才能想法子救父亲。


    可眼下,她自己也是朝不保夕。


    她尚且有两分值得利用的价值,倒不必担心谢明翊会杀了她,暂且算是安全了。


    只是,三日后,又该如何是好?


    卫姝瑶抬手揉了揉眼睛,略平复了心绪。


    她想了想,还是得攥紧手里这个舆图的筹码。


    不若先找那小太监要了文房四宝,好歹摆出诚意,先缓和缓和东宫的敌意。


    她起身出了房门,就见长顺守在门前。


    “殿下去了乾元殿,晚些时候咱家再来请姑娘,您先歇歇吧。”长春以为她要寻谢明翊,躬身回话。


    见她一脸茫然,长顺又忙补了一句,“这也是殿下的意思。”


    卫姝瑶先是一愣,还没来得及解释,外头就传来个脆生生的女声。


    “崔公公,汤池备好了,请公公过去看看。”传话的小宫女嗓音清亮。


    长顺朗声应了一句,又瞥向卫姝瑶,做了个请的手势,“这可巧了,姑娘请吧。殿下每次从乾元殿回来都要沐浴的,您跟着咱家过去。”


    卫姝瑶彻底懵了。


    他沐浴……让她过去作甚?真要把她当奴婢一样使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