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2 番外七:时间悖论 她的手指落在那个少……

作品:《穿成谦妃后我在清宫修文物

    “他们已经走了。”


    男人站在窗前, 看着铁质的院门因为访客的离开而微微晃动着。


    夏日将尽时依然满院枯叶,被风刮动的时候发出微弱的沙沙声,他能够听见, 而数步之外,床榻上白发苍苍老妇人的世界是安静的。


    方才离开的男人与女人他其实都认得,但并没有打算让他们知道他也在这里。


    他又听了片刻,决意关上了窗户,朝着老妇人走过去, 在她床前坐下来。


    他想要握她的手, 她却拿起了床头柜上的相框, 用满是褶皱的手,抚过照片上笑容灿烂的年轻女子。


    “为什么要在见客人的时候将它摆在这里呢?”


    男人把这相框接过来,照片上的少女穿着土默特蒙古族的服饰, 发帽桑珊瑚、玛瑙和绿松石交错着镶嵌在一起, 站在银佛寺前。


    周围游人如织, 都穿着轻便的衣服, 像她这样穿着传统蒙古族服饰的人很少。


    这少女是年轻时的她。


    “他们不会认得的。”


    老妇人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所以没有关系。”


    男人安静地望了她片刻,从这张照片背后看见了更多的东西,而后道:“忘不了他吗?”


    他的声音里有求不得的悲伤,而老妇人心如铁石,甚至连这个问题都不肯回答。


    即便再提问, 也不过是简短的三个字:“进度呢?”


    男人把这相框放回到老妇人的床头柜的抽屉里, 犹如收藏好自己的感情,开始回答她的问题。


    “清西陵浸水,泰陵之中新发掘出了许多文物, 都交给国家了。”


    “除了墓葬周围,在一处隐秘却容易进入的地方之中还找到了一些玉器金银以及鼻烟壶等,其位置并不符合风水学说——雍正毕竟是个极其迷信的人。”


    “目前组内学者还没有定论,也没有将它们取出来研究,更没有对外公布这个消息。”


    老妇人仍然闭着眼睛,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它们既然在那里,他当然有他的道理。该将它们取走的人还没有出现,就当作……从未见过它们吧。”


    她知道这些东西的用途是什么,她看过其他的时间线。


    看来她的阿玛早就打算好了一些,可以用它们换很多的钱,用来继续研究,以及与她的额娘一起生活。


    男人有一瞬间错觉,不知她是在说这些金银古物,还是在说方才离开的那对男女。


    “泰陵中的雍正骸骨完整,至少可以破除吕四娘刺杀这样的无稽之谈。仍在分析物质的过程当中,此时尚不清楚他具体的死因。”


    “他……”


    男子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望着窗外,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那团物质和尹桢产生了强烈的反应,而妃园寝中属于谦妃的那团物质,和柳婉襄息息相关。”


    “他们都还不知道这件事,是我偶然间发现的。他们是一对恋人。”


    他们本就是彼此的爱人。老妇人在心里说。


    “你的时间机器可以稳定使用了么,左训。”


    左训回过头来,他的情绪始终低沉着,像是夏日里永远也下不完雨的天气。


    “有去无回,或者并能不算是成功了。”


    而这对于目前对她而言已经足够了。


    “你要说服尹桢,让柳婉襄回去。”


    时间再是悖论,再如何篡改,一切的力量都源于不存于历史之女,那么,她首先要在这宇宙之中诞生。


    这件事于他而言似乎并不困难,“尹桢是我的学生,我很了解他。等他发现了他和那团物质之间的关联,他一定会想要做些什么的。”


    “而尹桢一直在主导这个科研项目,无论是因为雍正,还是因为这份责任,回到清朝的那个人都不能是他,您会得偿所愿的。”


    老妇人终于睁开了眼睛,和他对视着。


    “左训,你的话,让我看起来像一个坏人。”


    左训的那双眼睛很明亮,即便在沉闷的夏日午后,在床头昏暗的灯光里也是如此。


    但喀尔喀草原上让他明亮的是纯净的天空与自在漂浮的云,此刻却是他眼底隐秘的疯狂。


    也好,他对科学有无限的执念,那么对她的便可以稍减几分。


    他从来将她当作神明,而神明不爱世人。


    “我会给你提供足够的资金来支持你的这项研究,你总有一日会找到令逆旅者归来的方法。“


    “不必言谢,你我之间,从来都是各取所需。”


    惊雷降下,这早已经不是夏天的第一场雨,也早不是他第一次被她这样推开,他却忽而狂妄地想要一个理由。


    左训站起来,用居高临下的姿态望着床榻上的老妇人,可是他发觉他好像还是没法在任何方面压过她。


    他无缘由的愤怒只不过让他看起来更加可怜弱小。


    “左训。”


    她根本就不在意他的情绪,不在乎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去帮我把地下室里的那只箱子搬上来吧,那里面都是下一次要捐给故宫的东西。”


    她驯化他,就像是驯化从前她养过的一只细犬。


    左训很快转身从房间里走了出去,他在向着某个方向逃亡,而她就像是一块磁铁,只要出现在他身边一定的范围,他就必然会回到她身旁。


    她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在自己缓慢而悠长的呼吸之中听着大雨落下的声音。


    水是万物的起源,而她也总是在雨中觉醒。


    在呼与吸的几个循环之中,左训抱着满是灰尘的箱子走回到房间里,而后用纸巾耐心地将它完全擦干净。


    捧给她的时候小心翼翼,像是害怕她的骨头会像院中的落叶一样沙沙作响——她毕竟已经很老了。


    这一世的岁月很漫长,漫长到足够她遇见他的两世。


    她对这一世毫不在意。


    箱子并没有上锁,没有谁能够预料到郊区这样一座不起眼的老别墅,地下室里藏着这么多货真价实的清朝文物。


    但这只箱子里的都是残破之后又修复的,做旧如旧,历经几百年的时光,曾经为她额娘耐心打磨出来的那些钉子都有了磨损的痕迹,不再像瓷器的釉色一般光洁如新。


    时间是莫比乌斯环,结果已经发生了,而原因却还未必。


    要保证一切的条件都符合所有的故事,就像她额娘的意志穿回到清朝的时候,也不能去改变任何已经发生的历史一样。


    他们所处的时间线构建出来的世界并不稳定,这其实也是时间机器诞生之后的必然结果。


    她从箱子里的一堆碎片里取出一枚花钉,放在手心里欣赏。


    左训望过一眼,随口道:“是海屋添筹纹样,祝人长寿。”


    “这也是雍正朝的东西。”


    她好像可以借着它给他讲一个很漫长的故事,但她还是决定只说结局。


    “收到这枚花钉的人都没有长寿,但幸而,生命可以在某种意义上永恒。”


    先是她的额娘送给她的阿玛,而后是她的阿玛又送给她的额娘。


    在那个命运缠结的封建王朝,他们都没有能够活到花甲。


    但只要她做对了一切,他们就会与彼此重逢,做一对不受任何束缚的亲密恋人。


    而箱子里的东西从一只斗彩缠枝花卉纹碗开始,标上了序号。


    后面是定窑的茶盏,龙泉窑的龙泉窑青釉莲瓣纹瓶……宜兴窑天蓝釉凫式壶,里白釉外浇黄釉锥拱海水云龙纹碗……最后是一只没有碎裂过的,也不是瓷器的犀牛角鹰熊合卺杯。


    她将它从箱子里面取了出来,格外郑重地单独放在一旁。


    而后重新合上了箱子,“和过往一样捐赠,但要求展览的时候必须依照我标定的顺序来陈列。”


    她阿玛的一生已经足够光辉,万人称颂。而这些是她额娘的一生,用这些文物来无声地叙述。


    左训接过了箱子,目光仍然执拗地落在她身上。他想要她说一些无关的话,只有这些话才能是属于他的。


    可她不过在无意间和他对视了一眼,而后便无所在意地闭上了眼睛。


    “我要休息了,你可以走了。”


    或许逐客令,也能算是无关的话。


    左训拎着箱子站起来,关掉了房间里所有的灯,脚步匆匆地离开了房间。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踩在落叶上,他故意地没有拉上窗帘,就是为了回头看一眼永不会用目光追他的那个人。


    她靠在床头,紧紧地闭着眼睛,从午后开始,一觉不知要睡到何时。


    左训站在院子里安静地望了她一会儿,铁门的声音仿佛也上了锈,她在雨声里分辨着锈迹消失的时刻,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再一次打开了床头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了那张照片,凝视了那少女片刻,晃动着相框寻找合适的光影,在上面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原本以为这样就已经足够了,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打开了相框,展开了这张照片折叠的另一半。


    另一半画面里银佛寺前的少年同样穿着土默特蒙古人的服装,目光里都是着白衣蓝边蒙古袍的少女,他要将她托举到凡尘俗世里。


    她的手指落在那个少年的脸上,不会再有人触碰她的面颊。


    雨声终于停下来,在大雨落下的时间里,无数生灵生长出来,奔赴它们注定消亡的命运。


    她把这张照片重新折叠好放回去,留在相框中的是少年的目光。犀牛角雕成的鹰熊合卺杯安静地看着他。


    神明不爱世人,神明只动过一次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