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
作品:《云卿传》 林云卿感觉头疼欲裂,她眼前一会出现漆黑潮湿的地牢,一会出现滔天火光,她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被押进陪葬的队伍……
“不要!”林云卿大喊出声,猛地坐起身。
“姑娘,你醒了。”一个面带薄纱的女子循声走了过来,她将手中温热的毛巾递给林云卿。林云卿多日来的如履薄冰,让她本能地怀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她没有结果女子递给自己的毛巾,而是皱眉询问:“我这是在哪?”
“姑娘别怕,你在北疆的王宫里。”
之前在山林中发生的一切这才一幕一幕悉数涌进林云卿的脑海里。她伸出手看了看,接着又摸上自己的脸颊,触感是一片冰凉,她这才发觉自己落泪了。
林云卿略带歉意的接过毛巾:“有劳了。”就着温热的毛巾擦了一把脸,林云卿感觉轻松了不少。
可在一个时辰前的长老院里,气氛却并不轻松。
“昱苍,听闻你前几日带回来一位姑娘?”
昱苍微微欠身,恭敬道:“只是碰巧搭救的山野女子,劳长老挂念。”
嗖的一声,一个鼻烟壶贴着昱苍的面颊飞了出去,带起的阵风将昱苍耳边散落的深橘色发丝吹起。只需偏上几分,昱苍的额角必会挂彩。
“胡扯!”长老怒喝,“那分明是大齐的长阳公主,你私劫囚犯,杀大齐命官,你知这是何罪?若让那秦洵知道,北疆又要损失千万条人命!”
昱苍回头看了一眼落在地上四分五裂的鼻烟壶,长老这一抛想必用了大力气,随后便重重的咳嗽起来,昱苍连忙上前将长老扶到座位上,讨好地开口:“这病还没好,您消消气,消消气。哪有您说的这么严重。”
眼前的男人从小便在长老身边,天□□笑,让人对他生不起气来,只是那笑容之下却好像对一切都不甚在乎。长老无奈,须臾后长叹口气:“等她伤好了,你把她送到奴隶营去。我这是为了你,我活不久了,我走以后你可不能再让世间陷入战火啊。”
半晌,没有回应。
“你听到了吗?”
长老看向昱苍,后者低着头,眼神晦暗不明。
“与林云卿的命比,世间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呢。”他语气轻快,仿佛在说的不过是世间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姑娘,快给我,你不用做这些!”
林云卿醒来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她走下床,将刚才用过的白色毛巾放进水盆中,准备清洗一下,却被一旁蒙着面纱的女子拦住动作。林云卿将毛巾从姑娘的手心里抽出来,她笑着回应:“你不要拦我,我近几日躺的头疼,也应该多活动一下。”
“在聊什么?”一个明朗的声音从屏风后边传来,林云卿回过头去,正好和进门的昱苍四目相对。周围的婢女见到昱苍过来,行李后便全都识趣的退了出去。
之前见面,情况紧急,林云卿深陷窘境,火光之下,她没怎么看清昱苍的样子。今日一见,昱苍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长袍,他的衣服上满是彰显身份的金色暗纹,腰上扎一条黑色腰带,正中镶嵌红松石。
红松石是北疆王族专属的配饰,寓意他们是太阳的后裔,而且与昱苍生来就是暗橘色的头发相得益彰。昱苍将头发高高竖起,却不似中原人一般盘在头顶,只是松散的绑一个马尾。
昱苍看到林云卿站在水盆前,他便大步走过来,林云卿看到他走路的时候,发尾随着身体的动作左右摆动。
“你伤还没好,去床上躺着吧。”
林云卿摇头:“把这个洗完我就回去躺着,躺了这么久,再躺就躺废了。”
昱苍闻言没和林云卿讨价还价,他直接将房间内的水盆端起来泼向门外,然后把空了的铜盆交给待命的婢女,回头略带歉意的和林云卿说:“水凉了,等下给你倒了热水你在洗。”
林云卿看着眼前人行云流水的动作,只好把手中的白色毛巾叠好放在一旁,无奈地摇头:“阿昱,你这性子一点都没变。”
昱苍没有回复,林云卿经过几个月的折磨,瘦了一大圈,昱苍轻而易举地就把她的手腕圈住。他将林云卿拉倒床边,让她上去坐好,随后昱苍自然地撩起林云卿的裤脚,露出她皓白如雪的脚踝。
“哎你干嘛!”林云卿下意识的拍掉昱苍的手,把裤子往下扯。
昱苍看着林云卿的动作,随手拍了一下她的脚踝,耳边传来一阵痛呼。昱苍再次把她的脚踝拽过来,开口道:“你这受伤了。”
语毕,他随手拿起一旁的上药,涂抹到林云卿被烫伤的地方,这次林云卿没有再推脱。药膏质感清凉温润,但是里边含酒,刚一涂上的时候会觉得刺痛非常:“里边有茜草和蒲黄?”
昱苍点头,他一边打着圈一边喃喃道:“我就不喜欢你们大齐那套规矩,教导女人只能待在深闺,遵守三从四德……”
“谢谢。”林云卿轻声道谢。
这时伤口处火辣辣的痛感已经消散大半,她将散落下来的长发别在耳后,声音难以抑制的带上哽咽:“那日我飞鸽传书给你,没收到回信,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我当时真的以为……我会死在那里。”
昱苍低着头,他感觉有泪水落在头发上。昱苍手中动作未停:“怎么,你怕死?”
林云卿用手胡乱的抹掉不受控制的泪水,不一会手背就湿了一片,她表情复杂:“谁会不怕死。”
但随后,她久违地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是啊,怎会。我以前在战场上,被战友救,今日虎落平阳,又被你搭救,世界上最信得过的,果真只有朋友。”
昱苍闻言,涂药的手轻微一顿,在林云卿没察觉之际便恢复如常,他自嘲地摇摇头,对林云卿的话未多做回答:“你母妃如今在何处?”
“死了。”林云卿冷笑一声,“给我父皇殉葬。”
昱苍抬起头,深褐色的眸子里带着些许怜悯。
“我亲眼看着她被塞进殉葬的队伍,三十六名后妃,无一幸免,就连当今皇上的母妃也一样。”林云卿说的云淡风轻,如今斯人已逝,再多的歇斯底里也毫无用处。
秦洵想要权利,唯有娶了她才能得到。于是两人说好,林云卿下嫁给他,送葬当日他会将林云卿母妃放走。
到了约定当日,林云卿在约好的高地等待,却未成想,她最后看到的是母亲满脸泪痕,挣扎着被秦洵推搡进送葬队伍。那被迫赴死的队伍浩浩荡荡,有后妃和宫女,绵延几里,哭声震天。
母妃穿着成为贵妃那日的华服,踉跄前行,生前的尽心尽力还不够,连死也要为了先皇认真妆点。
这世道,对母妃不公。
那日,林云卿迎风而立,翻飞的衣袖下,她双手紧握,青筋暴起,手心被指甲扣出了血痕。那本是为了和母妃重逢的高地,竟成了目睹母妃之死的观刑台。
秦洵想要的,岂止是身为人臣的权利?只是林云卿明白这一点时,为时已晚。
“好了,都过去了,你现在当务之急是养好伤。”
“你们长老同意我在这了?”
昱苍想起他过来之前在长老院发生的事,他说完最后一句话,长老便把刚拿到手里的另一个鼻烟壶准确无误的扔到了他脑袋上。一阵剧痛过后,鲜红色的血液从伤口涌出,流向了昱苍的嘴角,他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没有动,只是平静的跪在长老身前,听着长老恨铁不成钢的怒骂。北疆和中原的和平来之不易,他是北疆王,为了北疆百姓的,于情于理不应当拦下林云卿这个烫手山芋。
“嗯,长老答应了。”昱苍囫囵应付一句,然后站起身,朝着屏风外招手,一个身穿淡青色长衫的少女从门外走了进来,她没有带面纱,看长相便知是中原人。
“见过姑娘。”来人站到林云卿身前,毕恭毕敬地给她行了一个大齐的礼。
“这是碧瑶,让她来照顾你。她也是中原人。”昱苍说完,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我还有事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随后,他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林云卿看着昱苍额角的伤口陷入沉思,他堂堂北疆的王上,近日又无战事,谁敢在他额头开那么大的口子。
长老答应一事,想必昱苍是在撒谎。
“姑娘,您歇着吧。”
林云卿听到碧瑶的声音才缓过神来,她想自己左右闲来无事,不如和碧瑶聊天解闷:“你是中原人,怎么会在北疆?”
“回姑娘,奴婢的命,是被王上救下来的。”
林云卿一听,更是来了兴致,想不到昱苍那样的人也会做这种出手救人之事,她把碧瑶拽到身边,好奇地开口:“怎么回事?你讲讲。”
碧瑶看着林云卿这想要听戏的样子,就差边上给她准备一包瓜子了,避孕忍不住掩着嘴轻笑:“是三月前的事了,奴婢随父亲来北疆做生意,可没成想到了北疆,身上的钱酒就被父亲与做生意的人尽数骗走。”
“我父亲本就好酒好赌,他来北疆,也是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世界上哪有这种好事,钱被骗光以后,他没钱回大齐,走投无路,就要把我卖到青楼。”
“那被卖到青楼的女子,有几个能过上好日子?”碧瑶说到动情处,忍不住落下两行清泪,“我就跪着求我父亲,但是他心意已决,见我不肯走,硬是拽着我衣领,拖了二里地,把握塞进青楼。”
林云卿见碧瑶落泪,心理也有些难过,从被迫殉葬的母亲,到被喊冤贬庶的自己,她已经见过大齐太多不幸的女人了。她以前是公主,是将军,活得恣意潇洒,尚不知自以为光明浩荡的天空下竟还有这么多血泪事。
“对不起,你若是难过,就不要说了。”
碧瑶摇摇头:“但那日,我在青楼门前挣扎之际,正好碰见外出回宫的王上,是他救了我。”
“他给了父亲钱,但是让父亲不要再纠缠我。”
“我虽然获得了自由,但也无处可去,就求着王上收留我。”说着,碧瑶扑通一声跪在了林云卿身前,“为了姑娘,奴婢什么都愿意做,就是求姑娘不要不用我,那样我就无处可去。你知道我们大齐不愿女子抛头露面,若我就这样回去,必然不会有好处境。”
林云卿将碧瑶扶起来,她怕这孩子想到伤心事,心理郁结,她开解道:“不会不用你的,我们有缘,我就当你是我来这边的第一个朋友。”
碧瑶这才破涕为笑,她擦干眼泪,活蹦乱跳的离开了。
林云卿看着碧瑶离开,获得了短暂的清净,她将刚才的白瓷药瓶拿在手中,把它抛起来又接住,她在想刚才碧瑶说的故事。
林云卿向后一仰,倒在床上,她今日刚刚苏醒,到现在也已经是极限了。想那碧瑶也是可怜,说自己的遭遇时情绪起伏那么大,却还能把故事说的如此流利完整,想必也是没少说给别人听吧。
日后自己拿回帝位,第一件事就是要修改大齐律,将大齐的女人与男人平起平坐,这样便断不会出现必要这种,因为被卖过,就再也不敢回家的女人了。
林云卿就这样在床上混过五日,期间,碧瑶对她的照顾可以说是责无旁贷,尽心尽力。碧瑶脑子好使,什么事情吩咐一边就能记住,连见多识广的林云卿都感叹自己是捡到了宝。
“公主,”碧瑶笑着越过屏风,看到林云卿不悦的眼神,才察觉自己犯了大错,那大齐公主早就死在山火里了,碧瑶慌忙跪在地上,嗓音颤抖,“姑娘,王上来了!”
“你身体可好了?”碧瑶话音刚落,昱苍的声音就从门外传了进来。
林云卿没跟碧瑶计较,她绕着昱苍走了几圈,随后伸了个懒腰笑道:“都好了!”
“找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