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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月亮为证

    气氛降到冰点。


    此刻,姜一柠人贴在电梯轿厢外的上下行按钮处,一手伸直抵在季尘的胸口,衣服面料凉凉的,透出刚从室外回来的寒意。但比衣服更冷的是,季尘那张仿若坠入冰窖的脸,她的手好像都结冰了,指尖发麻。


    姜一柠“啊”了声,弹簧般地收回手。


    脸上掀起一浪接一浪的红潮。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瞧见季尘从电梯里出来,她下意识就挡住他的去路,伸手把他往回推,往回塞。


    像是塞一件见不得人的物件一样,粗鲁、蛮横又毫无章法。


    而面对这番不明就里的行为,季尘只是攥着眉心,并没有打算让人难堪。从他当时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得见姜一柠泛红的耳根和因为说谎而频繁眨动的睫毛。


    他竟然觉得挺有趣的。


    谁能想到他有一天能被拦在自己家门口?


    他故意冷着脸问:“我像送外卖的?”


    姜一柠条件反射地道歉:“对不起,我朋友刚刚在,怕被她看到对你影响不好。”


    “哦?”季尘挑眉逼近,“对我能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姜一柠被逼贴着墙,身体绷的僵硬。


    “怕她误会......季先生您是个很随便的人。”


    说完,姜一柠觉得这个理由季尘肯定信,毕竟他是个连别人去敲他房门都直接叫保安的人,应该特别在乎自己的名誉,尤其在男女关系这块。


    她自信满满地抬头看,想着这么为老板考虑的人应该值得一顿夸!


    可下一秒,季尘就揣着兜,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没事,我确实很随便。”说着眉尾上扬,莫名有些痞气。


    “......”姜一柠乍舌不知道该说什么。


    “毕竟,”季尘稍顿,扯了下嘴角,“被同一个喝醉的女人抱过两次,还能是什么正经人。”


    “......”


    行!这是连她也一起骂了!


    姜一柠不知道该怎么聊下去了,自己就像是被人揪住了小辫子一样,敢怒不敢言。


    倏尔,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打破了窘迫的氛围。季尘从口袋里掏出电话看了眼,眼神闪过一丝的犹疑,而后停顿了数秒才接起来。


    “喂。”


    姜一柠最近看了不少表演的课程,有讲台词的有讲肢体的,而感知别人情绪的获取途径有很多。比如言语、比如肢体动作、比如面部表情,这些都是非常浅显的,但对于季尘这种扑克脸、话又少显然没用。


    还有一种是眼神,有人说过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可以表达一切不能用言语、行为表达的细微情绪。那要说此时此刻,姜一柠确实从他的眼睛里获得了情绪,某种隐晦而无法言明的酸涩感。


    姜一柠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她只看见季尘的眼神变得混沌、汹涌、最后又如一潭死水。


    她内心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升起,说不上来因为什么,大概是因为他的情绪价值正在影响她。


    莫名也跟着揪着心。


    落日残晖,悄悄坠入海底,夜幕降至。


    良久,季尘背身面对观景玻璃窗。


    电话在沉默中被挂断了,自始至终她都只听见了那一声“喂”。而再回想那一声,好像透着股骄傲的冷漠,但又有那么一丝卑微的期待。


    姜一柠不知什么时候站得笔直,全身上下的感官都在放大。


    空气里漂浮的灰尘、不知从哪钻进来的凉风、他淡淡的呼吸。


    姜一柠抿唇,眼睫轻颤,“你还好吗?”


    可好一会儿,窗前的身影也没说话。


    那种山雨欲来前的平静让她不安。


    他可能此刻不想被人打扰吧。


    姜一柠这样想着,便说了句“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穿着粉色的毛绒拖鞋,“踢趿踢趿”的声音在廊道回响。刚走了两步,她就放慢了脚步,每一步都抬起脚然后轻轻地落下,像羽毛落地那样,悄然无声。


    倏忽,她顿感肩上一沉。


    头顶灯光的漫反射将廊道照亮,高大的身影倾身覆盖,将她拢在一大片阴影之下。


    沁着凉意的面料贴着她的脖颈自上而下地缠绕着,男人双臂环着她的脖子,脸埋进她的肩窝里。细碎的短发在她耳边撩拨,像是有张无形的大网将她困住,动弹不得。


    肩上那股温热的气息钻进皮肤里,她整个人像是烧起来一样,燥热、沸腾。


    她好像忘了呼吸。


    脑子一片空白,顷刻间周围的一切都好像断了线,只感受到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


    几乎是本下意识反应,她抓着季尘的胳膊用往外松开。


    男人的力量明明该是强壮的,可是她好像一挣扎便逃脱了。


    那份桎梏好像自始至终就不具有威胁性。


    姜一柠站在原地,两缕发丝凌乱地垂在眼前。还未等她开口,季尘的声音就从喉咙里发出,带着一股酸涩,“看来,你的拥抱只在喝醉的时候才有。”


    “抱歉。”季尘垂眸经过她身边。


    季尘缓步走向2801,皮鞋的声音在瓷面上踏得清脆响,每一步却都像是踏在姜一柠的心上,一声一声地将她的五感剥离。


    他,又变回了那个高不可攀的男人。


    姜一柠看着那个离她越来越远的背影,眼底不禁泛起酸气,像蒙了层水雾,人影都有些虚化了。她指尖发麻,脚下像踩了棉花一样软,是那种突然抽离的失真感。


    他们之间的距离明明不远,却仿若天堑,不可逾越。


    姜一柠后悔了,她不想推开他。


    一点也不想。


    下一秒,熟悉的智能门锁的声音响起,门已开——


    她来不及深思熟虑,来不及判断对错,甚至来不及再跟自己求证一遍。


    这一次,她只想遵从本能。


    大门敞开,风光无限。


    姜一柠从背后环抱住季尘的腰,双手紧紧扣着他,因为太过用力指尖泛白。她第一次清醒着抱男人,没什么经验,几乎谈不上抱而是直接撞上去的。


    “我没喝醉。”姜一柠为自己的行为解释。


    “嗯?”


    季尘僵硬的肩膀松弛下来,手从门把手上缓缓滑落。


    “我是说,”姜一柠收紧了手臂,“没喝醉的时候也想抱你。”


    暧昧的氛围散开,在浓稠的夜色中醉得人昏天黑地。


    “也?想?抱?我?”


    季尘一字一字重重地撩拨在她的心上,随后晒笑一声,“所以你是觊觎我很久了?以前喝醉都是装的?”


    什么?!


    她说了“也想”吗?


    可不可以不承认啊!


    她心虚地撒开手,“我想说的是‘也可以’!作为你的合约妻子,有时候安慰你的这种活我也可以做,不过,”她对上季尘地眼睛,“下次要收费!”


    边说边往后退,最后一个字音还没发出来她就红着脸转身,欲往回逃。


    自己在说什么鬼话啊!怎么感觉越描越黑啊!


    可下一秒,她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拉了回去,两三步跨入室内。


    随着“砰”的一声关门声,眼前变得昏暗无比。


    夜静悄悄的,落尽浮华。月亮好似一块温润的玉玦,高悬在天边。室内是暗的,褫夺了视觉,仅仅借着一点月光窥探春色。


    季尘背贴在门上,昂首望向天花板,饱满的喉结滚动了两下。


    一手揽在她的腰上,一手扣在她的脑后,霸道地将人揉进怀里。


    姜一柠闷哼了一声,整张脸只有眼睛露在外面,正前方是胡桃木色的门板。她被堵在狭小的范围里,动弹不得。


    “这次我付钱,你乖一点。”他的声音暗哑,透着哄骗的蛊惑,却如浩瀚无垠的宇宙自带引力。


    她好像心甘情愿地沉沦。


    -


    那场拥抱没有后续,两人心照不宣地把那仅仅当成一场交易。


    姜一柠回去后,宁云在微信找她,跟她说了今天的情况。


    季尘的家庭情况远比她想象的复杂些,他的父亲母亲是家族联姻。母亲是宁氏的千金,从小受传统文化的熏陶,性格温顺善良,心思也单纯。宁雨第一次见到季文业的时候就对他一见钟情了,两人婚后也一直相敬如宾,季氏集团也在宁氏的帮助下扶摇直上,如日中天。  直到季尘出生以后,两人的情感逐渐走向破灭,但季文业也不会离婚。


    季文业在外面有一个女人,是在他结婚前就有的。季尘出生后的第七年,季文业和那个女人生了一个女儿,从此以后宁雨的性格就好像变了。她开始把自己得不到的爱放在了季尘身上,她按季文业喜欢的样子培养季尘。


    季文业不喜欢小孩子哭闹,宁雨就绝不会让季尘当他的面哭,季文业也不喜欢他跟着宁云去学那些玩物丧志的乐器,宁雨就把家里所有的乐器、玩具都烧了。甚至有一次只是因为季文业一句无意的话,季尘就被关在书房里两天两夜,直到把全英文的经济文献通篇背出来。


    但即使这样,宁雨依旧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爱情,她在季尘十岁那年病逝了。


    而昨天是宁雨的生祭,季文业因为外面的那个女人没去。虽然季文业承诺永远不会再娶,也不会让其他女人踏入季家老宅,但他好像永远不会明白,那些付出真心的人想要的不过也只是一腔真心的回应而已。


    姜一柠好像有点理解了,季尘那时所说的叛逆是什么了。


    季文业因为家族联姻背叛自己的爱情,但他依旧让自己的儿子这样,只因为他把利看得太重,又或者说他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一个女人。


    而季尘不想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亦不想有人活成她的母亲。


    所以他才会想找一个陌生的女人,用白纸黑字来捆绑这段婚姻,只谈利益不谈感情。他需要一个不会对他有期待的女人,这场合约中不该有人泥足深陷。


    姜一柠几乎一夜无眠,辗转反侧地不断想起和季尘发生的所有事情。


    替她付手术费、替她解围、一而再再而三地救她、


    ......


    想着想着,她好像就突然确认了一件事了。


    她好像有点喜欢季尘。


    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份悸动。


    也许是庄园那次?也许是宋时雨那次?


    也许,更早,早在医院那次。


    姜一柠翻了个身,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脸红心跳。原来,她早就图谋不轨了吗?


    可是,如果被他知道了。


    他们的关系是不是就到此为止了。


    喜欢,好像对他来说是件。


    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