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又是前辈。


    温礼手里拿着包包，手劲大得快要把包掐出痕迹。


    凌宥昀的每一句‘前辈’都像是暧昧舞曲的前奏，曼妙悠长，撩拨心弦，落下时轻飘飘的，无了下文，空荡荡的泛起忧伤。


    温礼望着眼前这个有着熟悉气息的陌生身影，心底有着浓厚的疑问。


    我……到底算是哪门子的前辈呢？


    凌宥昀在开动车子，低头握着方向盘，长而浓密的眼睫低低地垂着，认真而悠然自得。


    那瞬间像极了他。


    温礼在车门外看得走了神。


    她想起那年夏季，刚考了驾照的少年偷偷开了家里的车子，停在她家楼下，意气风发，胜过夏日蝉鸣。


    细碎的发遮掩在他的额前，却仍然遮不住得意的表情。


    那是一个不太好的天气，天充斥着灰霾的黯淡蓝色，处在夏季，却不闷不热，周围吹着透凉沁过身体的风。


    凌宥昀穿着白衬衫，坐在车里装酷，青涩的脸朝着温礼笑笑。


    他的少年迎着风来接她。


    回想起曾经，温礼心里平静的湖又一次泛起涟漪，她将手搭在门把上，却迟迟未开车门。


    已经不记得是第多少次忆起那个男孩了，每次想起却还是有着第一次见面般的那种心动。


    但温礼知道，其实回忆时偶然会丢失一些细节。


    有时是淡淡的涌上心头，想要细念细思却好费力气。她发誓永远不会忘记的那些情节，要一辈子记得的事……其实有因为一天天度过的缘故，正在慢慢失去。


    像是冬天挂在阳台湿漉漉的手织毛衣，等干透要好久，但是满心期待着穿上的那天啊，所以等待的时间也是高兴的。可真的穿上了，却发现缩水变小了些。


    尺寸不合身的毛衣，穿上是很受罪的，全身充满着束缚感，绑得人喘不过气，像快要溺死在这片规整浓烈的毛绒中。


    被风吹会颤抖，于是只好怯懦地拉下一点衣袖，将冻红的指尖轻轻遮住。


    可是遮不住。


    想他就是穿着件不合身的毛衣，洗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快要缩水到穿不上，身上起了好多球，还仍然拉着脱线的袖口，紧紧拽着不放。


    温礼就是那个在夏季穿着不合身旧毛衣的怪咖。


    -


    温礼走神的时间实在有够久，凌宥昀靠着她这边车门，吅了好几下，她才抬起受惊错愕的双眸，眼底闪烁着无辜的神色。


    凌宥昀从里将门推开，语气关切：“怎么，是车门太重打不开吗？”


    门是电动的，一推就开到恰当的角度，只等着门外那位穿着裸色平底鞋的前小辈上车了。


    温礼扯出一点笑容，摆了下手，“拿着包，手都不知道要怎么开了。”


    其实一只手就能开，但她就是扯了个很烂的理由，否则还真讲不过去为什么在门外发呆这么久。


    温礼想，一般人不太会纠结这种小事，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可这是谁啊，这凌宥昀不是一般人。


    驾驶上的凌宥昀几乎是瞬间就‘噗’的笑出声，然后很熟络般拍拍温礼的肩，“诶，前辈，你说谎真的一如既往的烂。”


    他勾勾手，将温礼怀里揣着那只帆布小包挑了出来，“这么屁大点的包，你空不出来半只手开门？当糊弄小孩玩呢？”


    温礼被碰上的瞬间就将自己完全缩了起来，被触过的肩膀带着浅浅的温度，人简直要麻了。


    她也不知道凌大总裁是个这么斤斤计较的大屁孩啊。


    完全糊弄不过去的喔，好可怕。


    ——还有。


    温礼意识到对方语句的词。


    ‘一如既往’。


    搞不好真的是认识的……


    不会真是回忆里的少年本人吧。


    回，回国了？一声不吭就回来了？


    就完全不提前说一声，不给自己准备一点时间的？


    就这么邋里邋遢见他了？


    救命，希望不是他啊！！！


    今天又是一个妆撑一天诶，搞不好粉底都没有拍均匀的，口红也没有补，完全就是一个大糟糕的状态就是说！！


    温礼正想要问出自己心里的疑问，嘴唇刚半张着，喉咙里酝酿的词汇快要轻轻漫出，凌宥昀却边开着车，边说：


    “你看起来瘦了些。”


    “温礼，你知道吗，我看到你的时候很开心，可是你看起来好像不认识我，让我好一阵难过。”


    “在国外的时候，我就经常在想……”长相年轻，帅气多金，还从国外刚回来的小青年，忽然噤声，“你该不会真的把我忘了吧？”


    温礼轻抿了一下嘴唇，在对方每多说一句的时候，她就心里揪得慌。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好像真的是他。


    于是她试探性地开口：“凌、凌……”她斟酌了一下用词，然后才说，“凌总裁，我记得的。”


    好了，救命，别再说了，再说就不礼貌了。


    温礼脚下裸色的鞋脚尖微微抵住，有种尴尬到想要钻车底的冲动。


    回忆很美好，真见面了却是这种情况下……


    温礼简直想要捂脸，并且很想要装作不认识他。


    凌宥昀被她这句‘凌总裁’气得原形毕露，语气冷冷，却很吓人，“凌什么东西，我刚刚没听清。”


    他甚至油门都踩重了些。


    温礼只觉得后背忽的有一股推背感，周围街景比之前要快十倍速地后退。


    搞什么飞机啊，好幼稚啊！


    “凌、凌宥昀。”温礼紧张到眉头都皱了起来，“你开慢点，别总是还像小屁孩一样咋咋呼呼的。”


    忍不住地带上了些说教语气。


    温礼叫着他名字的时候还是带着些不确定的。


    因为是真的不敢相信，他真的活生生的，又再次来到自己面前。


    比尴尬更快涌出来的是一种名为‘失而复得’的喜悦。


    凌宥昀到底是养尊处优惯的，一下就来了脾气。


    “那你刚刚装什么，还叫我‘凌总裁’？玩失忆吗？装不认识我？还是认识我让你觉得很丢人？”凌宥昀小声嘟囔起来。


    讲是这么讲，车还是有好好在开，就是打转向灯的时候能看出来挺使劲的，打得梆梆响。


    凌宥昀耍起小脾气来一套一套的，钻牛角尖的角度总是能让温礼直呼‘好家伙还能这样的吗真是意想不到的角度呢不愧是你啊凌大傲娇’。


    温礼扯扯嘴唇，想笑但不敢笑，双肩抖得像簸箕，把这辈子难过的事都想了个遍才强行抑制住笑意，身子都快憋坏了。她觉得奥斯卡没凌宥昀简直就是一大损失。


    温礼唇窝漾起笑意，将玩笑意味拉回，语气换上稍带疏离的客气，“很抱歉，其实我有点不敢相信真的是你。”


    她轻抚帆布包上被捏过而起皱的痕迹，“或者等下你想吃什么，我来买单？”


    难得凌宥昀回国，温礼其实做好了钱包会大出血的准备。


    “哼，”凌宥昀还是有点拽，但明显没有刚刚那么倔了，“这还差不多。”


    接下来凌宥昀认真开着车，两人相继无言。


    温礼略显局促，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两人难得再见，应该有很多话想说才对，可是真的遇到了，却脑袋空白，连看都不敢看他。


    只敢盯着车窗里那个开车的身影，望得几近出神。


    快要到目的地的时候，凌宥昀淡淡开口，“我还以为你见到我会很开心地扑上来。”


    “？？？”


    温礼脑袋上亮起性感迷人的小问号。


    不是，凌宥昀，在你眼里我属狗的？见人就扑？


    “看来你都忘了，”凌宥昀又低头耍起小脾气，阴阳怪气的说了起来：“这些年的情爱与时光，在面对温大渣女时终究还是错付了，好可怜喔我，找个人玩玩感情好了。”


    “……”


    温礼嘴唇轻扯，“你还看电视剧？”


    “不是你和我姐以前搂着被单在房里演戏吗？一个演皇上，一个演娘娘。”


    “呃……”


    温礼小脸通红，忍不住开始脚趾扣地了，这家伙怎么什么都记得啊。


    凌宥昀看她脸颊上透出的嫩粉色，唇角微扬，“怎么，对着我还害羞上了？”


    “……”你丫的真的好普信。


    “早知道当初就让你也演个公公了，这样回忆起黑历史丢人的就不是我一个了……”温礼内心想着，忍不住就碎碎念讲了出来。


    她捂着脸长叹。


    “你舍得啊？”凌宥昀问她。


    下意识的，温礼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当然了。”


    “嗯？”凌宥昀挑挑眉峰，有着隐忍的怒气。


    哦，对，他现在是能掌握着自己生死大权的总裁……


    温礼昧着良心，“超舍不得的！”


    “这还差不多。”凌宥昀扬起下巴，对她的话很是满意。


    -


    当凌宥昀停在一家装修堂皇的酒店门口时，温礼立刻想收回刚刚的话。


    看来真的要大出血了。


    像这样装修高档的地方，温礼在这座小城工作这么久还从未进去过。


    不对，去过……


    温礼眼眸微垂，眼底暗了下来。


    这家酒店里的旋转餐厅很高级，菜肴都是由国内外专门的星级大厨烹饪的，食材也是一等一的好，绝无以次充好，除了需要提前处理的菜式外，其他都是当天新鲜制作的。


    刚进入餐厅，暖色调的光糅合着温馨气息扑面而来。


    餐厅门口布置了一个很古典的小舞台，穿着古风的舞姬在上面跳着漫舞，长发散在两肩，显得人儿温婉至极，发饰被光照得又亮又闪，发簪上坠着的流苏小珠碰撞出清脆好听的声响。


    暖色橘光照映在她们风情万种的身姿上，周围响着娓娓袅袅的琴瑟之声。旋转着起舞时，四散的黑发轻轻扬起，微透的裙摆也飘出好闻又沁人心脾的幽香。


    温礼微眯着眸，鼻尖轻轻嗅动，感受着舒适的气息，紧绷着的情绪随之缓缓放下，她踏着轻慢的步子踏入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