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白露相信笛音会再度奏响, 只是十年后她醒来时，新王已登基五年。


    司榴只做了十二年王上，便因病去世。


    她带兵有方, 治国却略显不足, 本身性格又冷傲暴躁，与之前得到神乐认可的君王相比, 还是有些不够格。


    历白露踌躇几番, 没有将区别对待做得这么明显。


    神乐未曾奏响。


    新的君王是男子，历白露拿精神力打探过一番。朝中女官手握实权者, 比十年前少了。


    她担心司榴会成为独一无二的女君。


    忧心忡忡地睡去，十年后历白露惊讶地发现, 君王又换人了，正是她害怕不会再出现的女君。


    新君是前一位王上的二女儿。这十年间，几位殿下争夺王位继承的斗争, 十分复杂血腥。


    胜出者不言而喻。


    查探过新君以及旁人的精神信息后, 虽然是第二位女君王, 历白露也有些喜欢不起来。


    行事太过狠辣。


    兄弟姐妹十中有九被她打压至死，弑父害母，抛弃了一切直奔权力。


    这样的人在各种斗争中胜出，都是毫无悬念。


    登上王位，她的治国理念也与本身性格相符。


    严政重法, 说一不二, 不容违逆。


    历白露不喜欢，但新君作为君王，并无出格的地方。她也不干涉，一日一日睡去醒来，看着这一代王朝, 能存续多少年。


    第二位女君王长寿，七十七岁依然在位，大权尽握。


    她熬死了自己儿子，孙辈没有出彩的人才，最终将王位传给看重的皇太孙。


    一辈子要强，说的话无人敢违背的君王，临死了看错人。


    历白露注视着眼前的凤都，在几十年堪称严苛的管理下，到处都弥漫着难以挥散的压力，但到处都秩序井然。


    每个机关、每个阶层，都在匆忙高效地运转，将整座城变为一台严密有序的机器。


    历白露感知精神信息，了解君王心中的野心和愿景。


    她想清除国中所有冗杂的机构、职位，想让一切变得简洁透明有效率。


    只是，争掌权柄为天下的，是圣人。常人掌权，多是先谋私欲。


    人有私欲，各种利益的角落里就必然会结出深深的黑泥潭。


    君王想用严格的监管来清除这些泥潭，本质上是和人性作对。


    她名声奇差。


    只是活着的时候，人们害怕，不敢骂而已。死了之后，她挑选的继任者，上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她的那些法条严刑，废了十之六七。曝露她争夺王位的手段，将人贬得一无是处，暴君、无人性，什么都说。


    新王靠贬低先王获得了赞誉和臣服。他在位只有短短三年，死于臣子谋逆。


    司榴打下来的两国，又分裂出去了。


    三方割据的局面，持续了一百四十年。直到司家连出三代贤王。第一代国力大增，第二代统一版图，第三代开创盛世。


    一、二代是男子，三代是位女君王，心性、能力、功绩，通通无可挑剔。


    历白露对女君王已没什么新鲜感了。开朝至今，在位时间从八个月到五十年，已有九位女君主。她们之中有贤、有庸、有劣。


    历白露手握着短笛，不用区别对待，不为鼓励后来人，当今君王，她个人绝对配得上一曲褒奖。


    朝堂人才济济，民间欢声笑语。日升东方，笛音悠扬，点缀高天。


    这是司氏王朝最好的一段光景。


    三国统一后一百年，又一次裂开，渐由三国转为七国。


    当年天下的尊主，司家由强转衰，瑟缩在版图一角，苟延残喘。终于，在开朝九百零四年后，消散成历史的尘埃。


    七个国家，多的时候会分裂成二十个，少的时候会合并成三个。烽烟频起，战事不休。长达千年的乱世，终结于数百年间浮浮沉沉的洛国新君之手。


    君王不悦与千年来数之不尽的王同称，自封皇主。


    洛朝五百年亡，数十年的混乱后，四百年常朝一统天下。


    版图一直在扩张，这片广袤的大陆，终究不是无边无际。几千年前在大陆其余各处发展起来的部落，如今也已繁荣强大，有自己的文化和历史。


    知道彼此存在，互相接触之后，可能是和善友好的交流，也可能是贪婪无情的侵略。


    历白露醒的时间太短，世界在她睡着的时候日新月异。


    “谙氏千年，司氏千年，乱世千年，洛、常千年……”


    历白露来到这个世界近五千年，当初那些小小的部落，如今已有汽车飞机，高楼林立。


    不过在城市里，历白露睡着后，短笛没办法藏。她远远待在深山老林中，精神力延展到城里，四处查看。


    一处居民楼里。


    正是休息日，孩子不用上学，却也没睡得成懒觉，早早就被抓起来背书。


    “就记得几个千年？洛、常后面是什么？”


    小孩支支吾吾，大人气不打一处来：“后天休息日一过就考试了，你这样行吗？给我背去！中午吃饭我再抽查。”


    小孩蔫头蔫脑回到卧室，门一关，眼珠子立刻贼溜溜地转起来。开启偷偷藏好的便携电子设备，刷起游戏视频来。


    小孩最近沉迷一款游戏，本来只想看几个操作攻略视频就背书。结果手指不停地上滑，配上踩着点的BGM，短视频很叫人沉迷。


    视频内容早就不止是喜欢的游戏了，各种搞怪的、无聊的、煽情的、好笑的内容，零零碎碎塞进脑子里。


    小孩看得上瘾，手指再次上滑，制作精良的超高播放的热门视频随机推荐上来。满屏密密麻麻的弹幕，细致震撼的画风，成功留住了孩子的目光。


    视频时长五分钟。


    第一分钟，第一秒，谙氏王朝破落的遗址出现在屏幕上。从第二秒开始，一支画笔在遗址上画出宫殿、画出万民、画出祭神台上的君王。神台上的空白处，代表虚无缥缈乐曲的寥寥几笔曲线留白，极其精妙，富有韵味。


    孩子想细看，满屏哗哗的弹幕将视频内容全部挡住。


    弹幕除了一些“火钳刘明”、“今年最好的历史向视频”、“每天一遍”外，多是同一种格式，相当整齐壮观——


    “谙乐子孙某某某实名观看，泪目！”


    有泪目的，有支持的，有骄傲的，有点赞的。


    孩子只觉得这些弹幕烦人，将全屏弹幕改为半屏，认真地看视频。


    画笔勾勒出一位位君王，知名的也只有两三秒时间，名字都来不及看，更别说一些简单的生平介绍。还有在每一位君王出来时，他们粉丝的嚎叫弹幕。


    孩子眼睛不够用，看一眼弹幕，看两眼视频。


    一分钟很快就过了，在谙氏王朝末尾，弹幕格外多。


    “神话时代结束了，历史开场！”


    “啊啊啊我的宝！谙焕你该死啊啊啊！”


    “前方史上第一美强惨出没！”


    “前方弹幕高能，小心卡哦！”


    第二分钟，小孩的设备果然卡了。


    视频创作者对司氏王朝的开国君王十分偏爱，给了他五秒钟。画师的笔触也是分外用心，屏幕上的美男子，眉目冷郁、一身戎装，指点沙场。


    司恨的粉丝量级数一数二，与他同一级别的，是他的孙女。


    司榴也有五秒钟时间，满屏的“老婆砍我”、“女王杀我”、“想做女王大人的战马”。


    之后有分量霸占五秒时间的，是开创盛世的长寿女贤王，还有一个同样长寿的女暴君。


    不出意料的，第二位女君出场时，弹幕头一回出现大规模完全对立的分歧。


    孩子来不及看骂战，视频中一代代君王迅速闪过，很快到了那位盛世女君。


    孩子心里有些小得意，弹幕上一大堆赞誉之词，那句“神乐认可”，他懂哦，他还懂很多呢！


    这位是最后一个有神乐嘉奖的君王。时代没有谙氏那么古早，她可是有不少记录的。现在很多人研究神乐的真相，靠的就是那点记录。


    第二分钟也很快过去，千年的乱世来临，弹幕一改之前的风格，变得怨念满满起来。


    “以下都是考点，请牢记！”


    “历史考二十分绝不是我的原因，是这一千年的问题！”


    弹幕上开始刷对应年代国家的考题，只在洛氏起势时，有人刷“记住这个姓氏”、“五百年后你且看”。


    第四分钟开场时，满屏整齐划一的“拜见皇主”。四分半，人生经历大起大落又大起的常朝开国皇主，粉丝量毫不逊色于人。


    第五分钟，弹幕的语气有些沉重下来。


    随着所有的合作、竞夺渐渐被抬高至世界级，他们发现自己落后于人。


    三百年荣朝，弹幕较之前少很多。之后四百年祥朝开场时，弹幕上一排排“五四三二一”、“勿忘国耻”。


    小孩懂得“五四三二一”是背历史的口诀。


    五百年洛朝，四百年常朝，三百年荣朝。祥朝不是二百年，但君王是一群二货。一百年，指的就是现在新国了。


    百年前建国时，异国的各种先进武器堆在家门口。是先辈们牺牲转圜、奋勇直追了几十年，大家都有了毁灭性的现代武器，才有了如今和平的局面。


    视频最后十余秒的音乐浩然宏大，戛然而止，荡气回肠。


    孩子完全入了迷，微红着眼，看着一堆一堆“开头见”的弹幕，选择重新播放。


    小孩不知不觉看了六遍，第五遍时已经边看视频边看评论了。


    评论区热度最高的，是吵架，吵了几千楼。一个个长篇大论，一条留言近千字，内容关于史上第二位女君王。


    爱她的，说后代多少人照搬她的治国之策。


    厌她的，说她粉丝魔怔，到处碰瓷。


    两方都不乏肚子里有墨水的，一套套理论搬出来，孩子看不懂，注意力又转回到视频上。


    历史还是挺有意思的嘛！


    孩子又看一遍，听到房门外响起脚步声，立刻将设备藏起来。心砰砰跳着看手中的历史书。


    薄薄的一本五千年。


    脚步声又远了，孩子拿出设备，翻第二热的评论。


    “个人觉得，说不好真有一位神。你们想想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