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令姑一手紧抓着另只手, 指掌如坚冰雕成一般，洁净无瑕, 深寒入骨。


    她身上没有任何一处是温热的。


    但现在韩令姑相信, 只要等待几天，寒气不再新增，她就会恢复正常。


    突如其来的狂喜令人失态, 面对担忧的道侣，韩令姑喜极而泣。


    再也不需要花费半个宗门的人力，漫天漫地去找性温之物了。再也不必忍受痛苦了。


    寒阳宗主替夫人欢喜, 悄声道：“是因为这前辈的缘故？”


    韩令姑不清楚，遥遥望向深山, 问了一句。历白露被骂骂咧咧的意念扯着注意力, 没留心。


    韩令姑与道侣退回产生了天材地宝的温泉旁, 看看地上大块莹黄的泉中玉，受伤女子乐呵呵地说：“这下师娘半载的用药都够了。”


    韩令姑对弟子们笑道：“以后不需要这些了……怎么伤了？来我瞧瞧。”


    受伤女子不懂为什么以后不需要这些温性材料了, 正待要问，被师娘关怀的语气惹得红眼，一五一十讲自己遭遇的险境。


    “岂有此理？”其他四人听完大怒, 两个师兄提剑就要去报仇。


    看大家这样为了自己的差眼光生气，受伤女子心里暖暖的, 被人背叛的寒心恨意都少了许多。她收拾情绪, 有点小得意地讲起后续。


    还是觉得自己就是天选之女呢！太幸运了有没有？


    韩令姑没她那么单纯, 与道侣对视一眼，立即向着历白露所在的方向道谢。


    “多谢前辈搭救小徒。”


    历白露还在挨骂，她朝着衣服走，脑子里一道意念叨叨个不休。


    “你赔我！不管！你赔我！”


    “你分了一半本源，害我长不大了！你要么就整个把我带上, 要么就别碰我本源，抢一半是怎么回事啊？”


    “坏人！都是因为你！虚无要湮灭世界，我都没办法自己跑，只能费劲巴拉找个人族带我跑。”


    “你知道我帮那个凡人复生穿越花了多大力气吗？你知道我休养了多少年吗？我把自己最重要的初次生长期睡过去了！”


    “哇啊啊我长不大了！我再也长不大了！你赔我！”


    感觉是一个嫩嫩的小孩，历白露取下了身上的冰壳子，穿上米白绣金的整套衣裙，顿感熨帖地抱住自己，高兴地想打滚。


    料子真好，触感真舒服，“小朋友，你谁呀？”


    寒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哭，历白露头一次觉得一道意念吵。


    “呜哇哇哇你还我！还我！”


    虽然精神源弱小，但无法窥测，无法压制，且捕捉不到精神波动。历白露认为这小东西比龙王弱，比十翼龙强。


    “还什么？”


    那么一大片本源领域，就明明白白在地上放着，她居然问还什么。


    “……你们人族不能，至少不应该。”


    小意念不凶了，颤颤巍巍的，似乎惊讶于她的无耻。


    历白露有种欺负孩子的错觉。


    “算了，还了我也长不大了，嘤～”


    小小的一团精神源化到了地上，消失之后，变成一方翠绿的潭水。


    潭水四周，一转眼间门就被冰封。


    历白露低头看看自己脚下，再看看翠玉般的潭面，确定了对方的身份，自己确实在欺负小孩。


    世界越来越玄幻了，龙什么的也就算了，这年头连一潭水都会说话了。


    理一遍对方的控诉，历白露渐渐弄明白。


    她在寒潭里泡着的那几百年，把这潭水的什么本源，弄走了一半，就是她现在身上带着的这一圈冰霜领域。


    少了这一半本源，本来可以长腿自己跑的寒潭，只能复活韩令姑，附在她身上跑。


    “怎么还给你呢？”


    本以为历白露要死不认账的寒潭立刻应声，有些欢喜：“你要还我吗？”


    她刚刚不是还睁眼说瞎话？


    历白露现在已经不需要靠这片冰霜领域来保护自己了。小东西骂骂咧咧完，又可怜巴巴的，就还给它好了，终究曾经帮过她。


    “嗯，怎么还？”


    “不知道，我不会，你给我。”自己的本源取不走，还理直气壮。


    历白露：……她连怎么拿的都不清楚。


    商量尝试了一番，历白露再次泡进了寒潭中。


    知道这潭水会说话后，她觉得这样怪怪的。但这是啥也不会的寒潭和她想出的唯一办法。


    泡进水里后，寒潭就没有再与她交流。历白露没什么感觉，等了又等，问：“……好了吗？”


    四围的冰霜受了炙烤般哗哗消失，身下的潭水随之不见，历白露懵逼坐在地上，察觉辐散百余里的精神力，骤然紧缩。


    这家伙在干什么？


    历白露合眼，黑色空间门里，除了她的精神力外，赫然新增了一团小小的精神源。


    不比之前难以窥测，此时，寒潭的精神信息，历白露了如指掌。


    她正因为这意外状况欲质问，寒潭先抑郁了。


    历白露盯着寒潭的精神源，掌握精神信息的好处就是不担心对方撒谎。这小家伙确实单纯幼稚，正在崩溃。


    “都欺负我，你们人族好可怕。”


    “嘤，我有罪，丢了本源，错过了成长期……”


    身为最后一只灵族，灵神还得给人神办事……洗了算了。


    历白露咽下了质问的话，对着龟缩成一团的精神力沉思。


    有寒潭的精神源在，若其一直保持稳定，她便不用跟人隔着几百里生活了。精神力虽处于训练状态，但历白露试了试，想要使用，轻松的一如自由状态时。


    这么好？


    “本源你拿回去了吗？”


    “唔。”


    “你怎么跟上我了？”


    “……”不补刀其实没关系的。


    “你，待在我精神源旁挺吓人的，能离开吗？”


    “……”最讨厌人族了啊啊啊！


    之后，随历白露怎么问，寒潭都不应。


    数百里远处，韩令姑五人仍在，想着等历白露一个回应。


    历白露把心思从寒潭上抽开，想对韩令姑道谢，又知一交流必然引得对方痛苦。


    犹豫间门灵机一动，精神力戳戳寒潭：“小朋友，你能和人们正常意念交流吧，帮忙传句话呗！”


    “哦，传什么？”寒潭似乎不想搭理，又不知为何搭理了。


    “跟那个漂亮姐姐说，我很喜欢这身衣服，太感谢她了。唔，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帮忙，权当报答。”


    寒潭把话传了，韩令姑一边连连不敢当，一边确信是历白露帮忙解决了困扰她日久的极寒。她认得寒潭那幼稚又欠揍的口气。


    对方为历白露传话，可见是被收服了。


    “那些笨蛋凡人说不敢当，谢谢你解决了我。”要不是离不开，好歹得让那靠着它才复活的笨蛋知道厉害。


    寒潭口气冲得很，历白露却一点也没有不高兴。


    没有无差别伤人的精神力和冰霜领域，她现在可以去到韩令姑身边。如果人们能够看见她，她其实已经很正常了。不过看不见也没有关系，她每晚总会消失，会吓到人。


    她可以走到人世间门去了。


    历白露恍然失神，不知为何热泪盈眶。缓了缓带上笑容，哄着郁郁的寒潭。


    “小朋友……”


    “我诞生近万年了！”叫谁小朋友呢？


    近万年，那还真不一定比她大。


    历白露算了算自己的年纪，有八千左右了。


    不过行吧，不叫小朋友就不叫，“那怎么称呼啊？”


    “嗯……”难住寒潭了，灵族没有名字，可它不想被叫小朋友，临时想了一个，“叫我巨巨大完全潭。”


    历白露：还不如小朋友呢。


    “太长了，给个简称。”


    “那就巨完潭。”


    历白露：体谅一下意念，你自己不觉得想着费劲吗？


    “叫巨潭丸怎么样？巨潭丸，巨糖丸。”


    嗯，帮了她大忙的可爱小朋友就应该叫这么可爱的名字。


    寒潭：好像只换了一下顺序，同意。


    “小糖丸，咱们上一次见面时那个世界，没有了吗？”


    怎么换大小了？“……嗯。”


    “虚无是什么东西？”


    历白露好奇宝宝一样，将听到的疑点挨个询问。


    寒潭：“虚……你是不想套话？”


    历白露：“不是，没有。”


    话哪是这样套的？她是看小糖丸笨，咳咳，单纯，直接问的。


    寒潭不理她了。


    历白露探知到韩令姑等人再三道谢过后，一齐离开。


    她也想去别处看看，很严肃地与寒潭说：“你如果要走了，或者要展开你的冰雪领域，提前和我说一声，让我去无人烟的地方，好吗？”


    寒潭哼唧一声，算答应。


    历白露最后还是不知道寒潭为何突然以精神源的状态跟上了她。


    撞上这种有百利无一害的事，再粗线条也不会都将其归于幸运。


    历白露心底猜测不少，但糖丸嘴巴紧得很，她也无法。


    “谢谢你帮我。”


    历白露对寒潭说，脚下踩着不会再被冰雪覆盖的野草灌木。有精神力探路，她刻意走到了之前两方人干架的地方。


    架已经打完了，眉眼漂亮凌厉的一位女修士是赢的一方。她端详着手中做武器的折扇，历白露也凑过去瞧上一瞧扇上的字画。


    女子身上清冷幽香传进她鼻端，这么近了，对方没有不适，也无人发现她。


    历白露笑笑，走出了深山，向人间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