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先王长女, 囿于七百年旧规，才隐姓埋名，成长于民间门。同我一样的, 还有成千上万。”


    “帝国所有王室子弟, 人人生来便觉醒了精神力。并非因为上苍厚爱，是前头一代一代从未曾停止训练的先辈之故。”


    “图亚一族先祖遗留之物, 从来都没有任何危害。”


    琳特将军身份尊贵，位高权重, 甚至不必刻意收集证据，她日常接触的一切, 都关乎整个帝国的核心隐秘。


    她只需稍稍曝露一些, 便能引得天下大乱。更何况, 她赌上了性命。


    七百余年来, 全部都推到图亚族人头上的疯癫而死之人中较知名者的名单, 以及他们为何要死, 动手投毒的人所属机构信息，她有。


    会使人发疯而死的已停产数十年的药剂，她有。


    当年, 利用觉醒场地、供应饭食、减轻觉醒不适感的气味三合一创造的毒素, 杀害七千万无辜公民, 以达到彻底妖魔化亚星的目的。整个阴谋的来龙去脉，她有。


    请罪书里桩桩件件, 铁证如山。


    空中的乱流缺口占住大半天宇, 琳特将军回头望一眼要塞。


    数千年的统治已经让人们习惯, 仿佛世间门就该受奥翁王室统治。最觉得理所当然的，正是王室子弟。


    帝国会千秋万代传承下去。


    她也一直这么想，直到图亚先祖的友人到来、缺口日渐增大为止。


    王室谁也不能欺骗自己, 亚星留下的仪器可以促使人们精神力进化。如果千年来全民一直不曾间门断训练，空中的缺口即便膨大一百倍，也不足为虑。


    王室现在只能一边强制令民众去忍受着痛苦训练，一边用上十二万分的虔诚，祈祷缺口不要再变大增多。


    可惜祈祷无用，只有报应苦果。


    前面缺了一道觉醒程序，强行镇压公民去受罪，只会逼得他们造反。今天没能反抗成功，等以后精神力强大了，就又是七百多年前的局面，帝国注定会乱。


    抛开这些因素，最叫人不安挂怀的，其实还是王宫里那位给图亚一族撑腰的神秘存在。


    她什么都知道的吧。


    朋友的后人因为王室陷害，混得那么惨，她竟然没报复，只是隔些年出来威胁一圈，静静看戏。


    她肯定知道的。


    王室最见不得光的秘密，其实已经摆在大庭广众之下，只蒙了薄薄一层纱。只要她想吹口气，世人便立刻尽知。


    那时，王室子弟会如何？怕不是要被愤怒的国民挨个儿撕了。


    手中的利刃雪亮，琳特将军毫不犹豫，诚恳赔罪后，提刀血溅当场。


    既然迟早会有那一天，真相就由她来曝露吧。


    她征战几十年，落得浑身伤病，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这条命如果能为母族，为她永远也不得光明正大相认的亲人讨得一条生路，正是死得其所。


    但愿人们能看在她主动自刎认罪、揭露一切的份上，对她的母族少些抨击。


    但愿那位前辈能觉得出气。或许，能帮他们想点法子。


    “如果乱流缺口像现在这样无休止地膨大下去，帝国战力跟不上，迟早会走入灭亡。”


    “今日的局面，皆是王室罪责。我乃王室子弟，着实羞愧难当。在此自裁谢罪，偿还图亚族人七百年来苦难之万一。”


    几十年前，历白露在尼达要塞外的战场上秒杀一切的场面，除了当时在场的战士外，根本没有多少人知道。


    信息的传播，是完全掌握在帝国王室手中的。


    但琳特，本身就是王室的一部分，手握大权，背后母族的能量也不可忽视。


    将军自刎的画面在帝国七颗大星的每个角落显现，她的话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


    一个幽暗阴森，从未见过光的新世界，就这样没有一点点防备缓冲，直接砸到了所有人脸上。


    亚星真正的贡献、她留下的预言、图亚一族的冤屈……


    请罪书里什么都有，一切证据直白明了。罪证如海，望之惊心。


    图亚族中，一群人瞪着眼睛，什么反应都没有了。


    他们这一代年轻的，什么罪都没受过。将姓氏藏起来，做人低调谨慎些，日子平静而正常。甚至因为有那位前辈在，有王室的优待和保护，在战事日紧的当今，比普通人生活优裕多了。


    偿还他们，他们有什么可偿还的？真正该得到补偿的人，早都死尽了啊！


    族中年轻的传令人心口抖得厉害，呼吸跟着一颤一颤的。


    传令人的传承是自动的。上一任死后，会找族内十八岁以上的人作为新的传令人。


    彼索爷爷做了快七十年的传令人，如果他们一族太太平平，千余年，这传令人最多传承二十代。


    为什么会到七十三代？当中还有很多受到传承不足五年的另行册算。


    因为之前七百年间门，图亚族人就不是人。


    年轻一代没经历过，却会在虚拟网络偷偷搜索。


    无数本能的不假思索的恶意，不忍目睹的惨状。


    即便当真是先祖有错，他们也觉得冤。如今这又是什么？


    那七百年到底是凭什么？


    每个图亚族人都被交代过，做事小心些、忍让些，不要同人起争端，不要多话。他们这代人心里会默默不服气，但仍会听从。


    他们自己觉得自己有罪，姓氏是不光彩的禁忌。


    “你们知不知道？啊？你们！你们！你们……”


    图亚族人闯去了守在庄园内外，奉命保护他们的王室护卫面前。从没有，也不敢像今天这样愤怒。


    图亚族人过于特殊，历白露的要挟又直抵命门，非常奏效。行护卫之责的一批人身份、实力都不一般，是了解内幕的。


    出了这样大事，他们每个都失了分寸，脸无人色。看到暴怒的一族人，心虚地不敢抬眼，挨揍也不敢还手。


    同时挨揍的还有守卫王宫的，守在训练场地边的护卫。


    公民知道了自己受骗，被蒙在鼓里，成为欺辱蒙冤之人利剑的感觉并不好受，这是其一；被强行押去训练精神力，痛不欲生，但明明那些罪是可以避免的，这是其二；战事紧张，未来悲观，亚星给他们安排好的一条强盛之路，在七百余年前就被斩断，这是其三。


    他们成了被愚弄的傻子，被挑唆的恶人，被耽误的弱者。


    民怨难阻。守卫有武器、有机甲、有精神力，对着冲来王宫要解释的国民，束手无策。


    数量太多，远不是拒绝强制训练精神力的游行队伍可以比的。他们也不能真的动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只能硬撑着等命令。


    然而没等到。


    有资格下命令的国王陛下，在琳特谢罪自刎的视频传遍全帝国时，因为年纪大了，一口气没上来昏死过去，还是有护卫背着，才跟王储一起逃离王宫。


    飞船上有整个帝国最尊贵的几人，琳特将军是完全够格与他们坐在一起的。


    她突然背叛整个统治阶层，抽掉了他们高高在上、华美的空中楼阁的地板，害他们摔了一个七荤八素，摔在人群中不知如何应对。


    怎么能？她怎么能？


    曝露了真相，帝国还能存续吗？对她有什么好处？她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元帅大将，高贵富有，名利双收。不站在云端享受万千膜拜，硬要抹了脖子栽到泥地里去，她抽什么疯？


    几人骂骂咧咧，在飞船中来回焦躁踱步。


    他们已经想破了脑袋，动用了自己毕生的聪明才智，却想不到该怎么解决这突发的意外。


    琳特知道的太多了，抖落的也太干净了。


    王室自然有做过针对背叛之人的预案，可没有做过地位达到琳特这般高的人突然背刺的预案。


    地位越高，享受的利益也就越多。放弃一切，偏向低阶层，绝对落不了什么好。


    多少年大家都安安稳稳过来了，为什么要给他们撞到这样一个疯子？


    几人心战胆寒，看到地面上密密麻麻如潮涌的暴民，冲进了王宫。


    有琳特的请罪书作向导，无数民众将一片宫室群翻了个底儿掉。


    亚星留下的其他进阶仪器，都被找了出来。事发突然，很多人来不及走。所谓“改良”了亚星仪器的研究组，被国民团团围住盘问。


    面前每个人的眼里都有一簇簇火，研究人员不敢撒谎，害怕被打个臭死，竹筒倒豆子一样说得明明白白。


    “别说改良了，我们根本连这东西拆都拆不开。都是陛下的命令啊，我们怎么敢违抗？”


    王宫里到处都乱哄哄的，唯一平静的地方，恐怕只有历白露所在的雪地了。


    人们经过那里时，都不敢靠近。离得老远，怔怔站一会，想到什么，又灰溜溜走开。


    亚星的预言、她的友人、历白露的战力，大家都知道了。


    她是来帮助朋友的后人的吧，他们……


    琳特自刎谢罪的余波，直到历白露再次醒来时，仍未平息。


    彼索昨天就说过，今天可能来不了了。果然，雪地边的人换成了一个年轻清秀男子，他紧张得看起来有些神经兮兮的。


    “往后退。”脚就站在雪地上，一会儿冻上了。


    男子一脸惊奇，意念交流竟然是这种感受。他听到声音了，可又不是耳朵听到的，信息直接到了脑子里。


    “前前前前前辈，我我我我……”


    历白露：意念交流还能结巴？


    她叹气，也不想问对方的名字，只关心图亚一族过得怎么样。


    彼索每次都是说好，这年轻男子却突然红了眼眶，委屈地猛劲儿摇头。


    历白露：他们奥翁王室不想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