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沌沌，昏昏沉沉，身体仿佛浸在海里，随着海水起起伏伏，一幕幕影像交织在我的脑海里，我极力想看清那些画面，却始终有层层黑雾笼罩在前，层叠明灭……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终于再一次聚集，我感觉头快要被撕裂开，浑身更是说不出的酸痛，尤其是我的右脸颊，不寻常的紧绷感让我伸手去触摸，入手，是一道凸起的触感，我一愣，缓缓睁开眼睛，看看自己的手，右腕间有疤痕，我几乎慌乱地抬头，屋顶，淡雅的木色，起身，静致的屋玮，山野绿林的屏风，青色的茶具……


    我急切地跑下床，我多么想告诉自己，我只是做了一个漫长而荒谬的梦，直到铜镜中的影像清晰入了眼帘，是我的脸，只是这右半边脸上多了一道新生的疤痕。蓝似锦，我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有片刻的陌生，是因为那道疤痕吗……


    门被推开，我向外望去，细碎的阳光伴着开门声闯入，是久违的太阳光，门外站着一个人，看到她，我的声音有着颤抖:“水露！”


    水露小心翼翼看了我一眼，语气带着些恐惧:“小姐，您醒了。”


    我点点头，想到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我的心都绞在一起，来不及管她脸上的异样之色，我问她:“我爹呢？”


    “将军刚才醒了，御医说已无危险，奴婢特地来告诉小姐一声。”


    “真的！太好了！我要去看看他。”刚才的慌乱让我连鞋子都没有来得及穿上，水露这时急忙将鞋子拿起，蹲下身:“奴婢来服侍小姐！”


    这句话将我的眼泪刺激得一下子流了出来，我抬手将她扶起:“水露，你不是奴婢，你是我妹妹，从小陪着我长大的妹妹……就当前些日子，是做了一个梦好吗？”


    水露被我这话吓得跪在地上:“奴婢……奴婢不敢。”


    我的手僵在那里，突然想起在流域陪着我的樱桃，想起樱桃面对苏云时的恐惧。我不敢想象苏云到底对水露做了什么，才让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变成如今这般战战兢兢。右脸上的疼痛让我回过神:“水露，你先起来。”


    水露起身，眼里都是惧怕，不敢说什么。


    “水露，我的右脸是怎么回事？详细说。”


    “……玲珑公主日前来找您，拿着匕首，横冲直撞的，大家都没料到，您没有躲，就生生被匕首划在了脸上……”


    玲珑公主？邻国来和亲的公主？苏云果然对我够狠。


    “……杨亦炎呢？”


    刚刚站起的水露再次下跪，身体和声音都是抖的:“小姐您……您吩咐过，不许奴婢再提起杨公子。”


    “你起来！不许再跪下！”


    杨亦炎……脑海里忽然闪现出南轩说过的话:“魂念已散，他会忘了一直念着的那个人。”


    南轩呢？他又怎么样？一切仿佛想将我再次推向痛苦的边缘，我长长呼出一口气，阻止自己再去想，先去看爹爹吧！


    苍老了数十岁的爹，病重之后缓缓转醒，我看到他睁开了眼睛。


    “爹。”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样喊他一声。


    他看了我一眼，突然浑浊的眼睛充满光亮，用沙哑的声音说:“似锦！你是……似锦！”


    “是，我是似锦，是您的女儿似锦，我回来了！”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崩塌，眼泪决堤而出，无论何时，爹永远是我的依靠，有他在，我便可以永远做那个天真无畏的小女孩，可以在他怀里肆无忌惮的哭泣，只要他在……


    不去想任何人，任何事，我只想陪着我爹，看他身体好起来。这晚，我喂爹吃了药，他的力气已渐渐恢复，我坐在床边，我俩同时开口。


    “我娘……”


    “你娘……”


    我和爹相视一笑，爹说:“你娘端给我的汤，我怎么会怀疑，喝下后，你娘哭了，她说让我睡一段时间，醒来后，你会回来，混混沌沌之中，她说了许多事，很奇怪，现在我全然不记得她说了什么，只是多年的夫妻之情，我知道蓝颜的为人，我依旧谢谢她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还带来了你。”


    “她有许多无奈，她清楚知道自己的责任，虽然欺骗了我们，但我相信她对我们的真心，爹，蓝颜是你最爱的妻子，是疼我的娘亲，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爹欣慰地笑笑:“我的似锦，长大了许多。”


    爹的身体还未恢复，我并未将流域和蓝颜的事全部对他说清，起码要等他彻底好了以后。


    从爹的房间出来后，月色正好，我有些累了，便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两天了，我没有踏出过将军府，没有见过陌生人，更没有听过外界的任何消息。知道杨亦炎忘了我，我便对这将军府外南国的一切没了什么兴趣。


    “小姐！”水露慌张地走过来，在她身后，瑚月披着月光而来，白衣似雪，面色如霜，月色映着她柔媚的脸庞，美得动人心魄。许久没见她，这一刻我才发觉，我竟这么想她。


    “对不起小姐，奴婢拦不住瑚月郡主。”水露下意识地跪下。


    我叹口气去扶她:“为什么要拦她？”


    水露一愣，瑚月冷笑:“你亲口说的，谁再敢放我这只狐狸精进来，就杀了谁，你忘了吗？今天我执意要闯进来，她也拦不住，我管不了别人了，你爱杀谁就杀。”


    “水露，你先下去吧。”瑚月的眉梢满是嘲讽冷意，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瑚月，在我的印象里，她一直是一只美丽的却有些呆傻的小狐狸。


    我看着瑚月，以前，她是喜欢穿红衣服的，如今也爱上了白色，少了些魅惑，多了许清纯，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瑚月……找我有什么事吗？”


    “……似锦，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说不爱就不爱！御医找不出病因，我回灵雾山涧，娘说他只是睡着了，可是三天，他已经三天没有醒过来了，万一，他一直睡下去……怎么办！”


    杨亦炎，三天，该是从魂念离开风翔剑那时吧。


    魂念已散，魂念已散……


    “我，能做什么……”


    “叫醒他，我娘说，只要叫醒他就好，可我们，谁都做不到……”


    “好，我去……试试。”


    瑚月松了口气:“我以为你会像以前一样，把我赶出去。”


    我愣愣:“凭你的幻术，将军府能拦住你吗？”


    “你说笑了，你娘的结界那么厉害，我破不了。”


    避着众人，我和瑚月很快来到杨亦炎的屋外，抬手，我竟连推门的勇气都没有，瑚月瞪了我一眼，将门打开，我随她走了进去，床边，我几乎站立不稳:“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眼前躺在床上的这个人，实在消瘦憔悴的厉害，心里涌上的疼痛几欲将我淹没，我极力控制住冲上眼睛的酸涩泪意。


    “拜你所赐，他那些日子日日借酒消愁，成这样不正和你意吗？你现在又装出这副样子给谁看？不嫌虚伪吗？”


    我和杨亦炎一起长大，彼此喜欢，我们本该是最幸福的……如今，那些过去，就只能永远留给自己了。


    我走上前，坐在床边，用尽力气去握住他的手，或许是最后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他，我的眼光舍不得移开半分。


    瑚月幽幽开口:“怎么？要把他脸上盯出两朵花吗？你这样看他就能醒吗？”


    我深呼吸一口气，轻轻开口:“杨亦炎，醒过来吧。”


    飘离在外的灵魂不知该往哪里，直到埋在心底深处最渴望的呼唤出现，终于找到了回去的路。


    泪眼模糊间，杨亦炎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手心的温度也有波动，多日未醒，他的思绪缓了一会儿，眼神迷蒙。


    看他这样，聚在眼眶里的泪猝不及防地掉下，视线渐渐清晰，那滴泪却滴在我们相握的手上，我看到他微微皱了皱眉:“……蓝似锦？你怎么在这里？你拉我手干什么？”


    更大的泪珠滚落，我惊道:“你认得我？”


    “废话，只是，你哭什么，我们很熟吗？”他抽回自己的手。


    这，是个什么情况？杨亦炎认识我，却说跟我不熟。


    “亦炎，你认识我吗？”一旁的瑚月不明所以，奇怪地看着他。


    杨亦炎抚抚额头:“瑚月，你在开玩笑吗？我怎么会睡在这里？”


    瑚月看看他，又看看我，再次问道:“亦炎，你跟似锦……不……很熟吗？”


    “怎么了？”


    “杨亦炎，你还记得，最后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吗？”


    杨亦炎奇怪地瞅了瞅我，刚想说话，脸上的神色却更加怪异:“……奇怪，感觉脑子里空落落的，知道你是蓝似锦，可跟你有关的事却半点也想不起来。”


    “……没关系，你刚醒，还需要好好休息，我……我先回去了。”


    我慌不择路地奔了出去，隐约间听到瑚月叫了我一声，可是我不敢回头，也不想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