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远蜷缩在被子里，手里握着一只小灵通。


    尽管调成了静音，但收到短信的时候，它还是会发出轻微的震动声，让礼远害怕到想尖叫。


    但他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汗水滑过他的脸颊，顺着鼻翼滴落，那是他的冷汗，他的心跳的很快，扑通扑通的，此刻连心跳声也会让他受惊，但他停不下来，汗水流进了他的眼睛，生出扎肉般的疼痛。


    但礼远无所知觉般，抖着手，不停地按翻页键。


    这张床太小了，他的身子蜷缩在这里面，脚尖和膝盖却还是暴露在床沿外，卧室门外是跌跌撞撞的脚步声，那东西的动作听起来似乎不太灵敏，好几次撞到了桌椅或者墙角。


    它正在巡视房间，礼远大脑空洞，尽力回想。


    这个房间有多大来着？多大？他能撑多久？


    好像……好像只有60平……


    心脏几乎要在胸腔里撕裂。


    礼远的视野变得模糊，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他不得不眨了眨眼，才能看清小灵通上的文字。


    【发件人：妈妈：１/632】


    【宝宝，今天有好好上学吗？上学可是很重要的，这是你未来能不能成为独立的大人的基础，爸爸不会拦着你学习的，就算是学校放假，也要去教室上课哦。】


    【发件人：妈妈：  2/632】


    【为什么没去上学？】


    【发件人：妈妈：  3/632】


    【宝宝，怎么不去上学？去上学！】


    【发件人：妈妈：  4/632】


    【上学！去上学！不可以逃课！去上学！】


    礼远的手指快速地往下翻，他记不住了，他没记住，他忘记了哪一条？


    循着模糊的记忆，往下翻了八十多条以后，妈妈的短信才换了新的内容。


    【发件人：妈妈：  87/632】


    【要自己做饭吃啊，学会独立，不可以让爸爸做饭，不要用冰箱里的食材，妈妈在厨房碗柜里给你准备了切好的饭菜，碗柜有些高，但你可以自己拿到的，对吗？】


    不是这个，是其他的。


    【发件人：妈妈：  127/632】


    【不是说过爸爸工作很累吗？爸爸吃肉的时候，你不能一起吃|，，。、■。；‘，‘、。’’’贪，；，‘，】


    他吃了肉了，对，那一天，他吃了肉。


    那个东西太可怕了。他不敢拒绝。


    一道刺耳的声音忽然爆开，厨房里的碗全都摔碎在了地面上。


    身下一阵湿热，礼远根本没有察觉到。


    他的表情很难看，他后来那几天，明明都在按照妈妈的吩咐做事了。


    越往后的短信，乱码就越来越多，直到他翻到了第592条。


    【发件人：妈妈：  592/632】


    【老师来家访了？要好好表现啊，冰箱里的肉是不可以给老师吃的，但你自己可以跟着爸爸吃一点，记得主动说送老师出门，带上你的书包，还有妈妈的梳妆盒，就当做妈妈  你一起送回老师家了，快点去送老师、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


    【发件人：妈妈：  593/632】


    【快点快点{，【‘，。‘、》》《》》；’’】}】


    他送了老师的，他有送老师回家。


    送老师回家以后，他还按照之前的短信要求，在爸爸回家之前就回来了，但是，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门锁坏了，不能反锁了。


    为什么！为什么！


    礼远的指尖抖得越来越厉害，他知道短信在632之后就结束了，所以看到第632条之后，他并没有往下翻页。


    直到现在，他按到了向下键。


    【发件人：妈妈：  632/632】


    【别回来！】


    【发件人：妈妈：  632/632】


    【别回来！】


    【发件人：妈妈：  632/632】


    【把刀藏起来！】


    【发件人：妈妈：  632/632】


    【打开冰箱，把肉拿出来，拿着肉离开家，去找邻居。】


    ……


    【发件人：妈妈：  632/632】


    【宝宝，别躲在被子里了，出来吧，妈妈回来了。】


    礼远的身体忽然一僵，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脚。


    砰……砰……


    卧室门被什么撞击着。


    那是一只空酒瓶在地上滚动。


    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它们一只一只地，朝着卧室门滚动了过来，咕噜咕噜地……


    然后，便发出敲门声。


    砰、砰……


    这是一间温馨的儿童卧室，墙上是彩虹小马的贴纸，卧室里有一个衣柜，还有很多毛绒玩具，甚至变形金刚。


    卧室靠墙的地方，是一张床，一张小巧可爱的，只有一米五长的儿童床。


    门开了。


    ·


    明媚的天气最适合外出，但如果你的工作地点是在心理咨询楼的前台，那么在绝佳的工作环境中，即使只是捧着免费热茶看光穿过落地窗后形成的剪影，都是一种享受。


    第一天工作的杨敏捏了捏手里的纸杯，很快又把它展开。


    啊，美好的一天！


    就算刷刷短视频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工作内容只是核对一下咨询人员的信息然后放人进去就好，根本没什么技术含量啊！


    每个月六千块，朝八晚六，周末轮休，还有五险一金，还带编制！阿哈哈哈哈实在是太爽了！


    办公环境也好的不行，这一栋楼都是医院的，设立了vip健康咨询和心理咨询，楼下的保安都更精锐，茶水免费，还有提供小零食，她也可以偶尔吃一点。


    之所以条件这么好，还是因为这栋楼里的项目收益不错，毕竟一次心理咨询也要五六百呢，再说vip健康咨询与体检，也是医院的创收项目之一。


    所以这一栋楼的装潢都漂亮不少。


    尤其是心理咨询，虽然创收不如vip健康咨询，但来这里的病人都需要好好照顾情绪，温馨包容，整洁干净的环境，和独立的、私人的咨询室都是必不可少的，甚至包括厕所，都应该是漂亮的，漂亮的，漂亮的。


    杨敏喜欢一切漂亮的东西，也包括漂亮的人。


    她没有哼出声，只是滑着手机屏幕，开心的摸鱼。


    今天心情这么好，也还有别的原因。


    杨敏啪啪点了几下屏幕，给好友发去消息。


    【杨敏：没骗你啊，骗你是猪好吧，我今天真的见到一个非常帅的病人，诶呀真的帅！很漂亮的！】


    【阮悦：我不信，除非给我看看照片。】


    【杨敏：不能暴露病人隐私好吧！但是我给你讲，这个人真的很漂亮的，而且感觉气质好温柔哦，好温柔好温柔，他还对我笑，声音也好听。】


    【阮悦：诶呀，你别藏着捏着了，你拍一张给我看看啊，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跟诊的好吧，下周这个时候我来跟诊也能看到他了。】


    这倒也是……阮悦是家作市第一人民医院的规培生，本科就已经准备好了走精神卫生方向，如今在跟诊的人，正好是刚才那个帅哥的咨询师文卓，一位45岁的女性主任医师。


    所以经历了几分钟的思想斗争以后，一定要让朋友看一看自己见到的大帅哥的欲望战胜了内心的道德谴责，一旦想到阮悦自己也能看到，就更加没有什么内疚感了。


    杨敏看了看时间。


    ——14:50。


    时间差不多了，每次咨询都是50分钟，下午两点开始，根据病人的情况不同，也会出现适当的延长，但都不会耽误下一位病人的咨询安排。


    所以她又再看了一眼来访者的信息登记。


    ——谢时钦，男，24岁。


    杨敏将手机调整了一下，只露出摄像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道修长的身影从另一边走了过来，经过台前。


    她快速地按了拍摄键，对方正在接电话。


    声音很好听，清润而温和，只是语速有些快。


    “杨老师，嗯，对，我现在不在医院……”


    “缺人？好的，我马上来，没关系，没关系，我也没有什么安排，只是可能要晚几分钟……”


    很快，青年便离开了。


    杨敏回过神来，点击发送，她没注意到刚才居然按到的是摄像，而不是拍照，所以就给阮悦发了视频。


    十秒钟后，阮悦的消息爆了一样地轰炸了过来，满屏的卧槽，还有感叹号。


    最后以一句话结尾。


    “这他妈！我下周必跟老文的门诊！”


    不过，杨敏的心情却有些恍惚。


    听刚才的谈话内容，这个名叫谢时钦的男生，也是医生啊，看年纪的话，应该也是规培生？


    这么想着，就觉得有点儿微妙的奇特。


    一个来看病的医生，而且还不是他们医院的。


    毕竟这么好看，肯定早就传开了。


    杨敏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一个小时之前的情景，温和而清润的声音唤起了她的注意，青年将手机举给她看。


    “你好，我来找文老师。”


    漆黑的眉下，一双狭长的眼睛温和的半眯着，微微带笑，瞳仁清澈。


    因为举起手机的缘故，杨敏能很自然地看到谢时钦的手腕。


    白如凝霜，很干净。


    谢时钦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了。


    看起来没有割腕过，看起来也有很充足的社交能力，甚至也有自己的工作——而且……甚至自己就是给人治病的医生……


    怎么会来挂文老师的号的？


    太奇怪了。


    而且，就算是规培生，入职时也要体检的……他的心理问题，有告诉过他工作的医院吗？


    或许只是因为工作压力才来看病的吧……


    文老师最擅长的方向虽然是人格障碍，但是也代表所有病人都这样的。


    头脑风暴了几分钟之后，杨敏中止了思绪，又开始摸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