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作品:《东》 七月的陇城宛如封闭的热炉一样,刺目的日光照在袁府翘起的屋檐上,透出一地层层叠叠的阴影。
陇城里出了名的大善人袁家家主三月前南下去扬州经商,昨天晚上终于回城,奢华的马车路过街巷时,闻声出来的百姓们全都发出欢呼声,表达他们对其的敬重。
全府都喜气洋洋,袁以微领着食盒从后厨出来,一张绝美的脸上略施粉黛,嘴边挂着一抹轻快的笑意。
厨娘抬头就看见她身穿淡蓝色交领衣裙,乌黑的头发宛如瀑布般垂落,微风吹来扬起轻微弧度,露出一抹不堪一握的腰身,整个人宛如从画中走出来一般。无论是样貌还是身段都是她见过最优越的人,称之为仙人都不为过。
厨娘下意识走到她身边,看见袁以微眼带笑意,心中略微忖度,就明白其中缘由,宽慰道:“大小姐的手艺要比之前好过不少,老爷定然会喜欢的。”
袁以微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羞赫的朝对方抿唇浅笑。
袁以微并不是袁家的亲身女儿,刚出生不足月就被父母狠心抛弃,是袁家老爷把她带回袁府,细心照料将她养大,袁家老爷孕有一女,但是一直不喜欢她,经常会故意欺负她,但袁家老爷夫人处事公正,从不会偏袒女儿,当真是宽厚善良的人。
昨天晚上她休息的早,今天早上起来才知道养父母回来了,担忧他们一路辛苦,再加上现在天气燥热,袁以微收拾好便去了后厨,自从袁老爷带着夫人远去行商后,至今已有三月未见,袁以微心里高兴,亲手做了一叠消热解暑的莲花绿豆糕,从下人口中得知袁老爷和夫人都在书房里后,迈着轻快的步伐朝前去。
袁家是陇城里有名的富贾人家,但府邸修建的却不大,据说是因为袁老爷不喜欢奢靡之风,又乐善好施经常救助百姓,得到百姓的尊重,他的名望甚至超过了陇城太守。
袁老爷平日闲着无事最爱看书,袁以微幼时最喜欢溜去书房闹他,袁老爷也不生气,扶着胡子哈哈大笑的将她抱起,然后叫她读书识字。
等快到书房门口,袁以微便放慢脚步,待走进就看到门口的两位下人正站着打瞌睡,脑袋一颠一颠的,袁以微抬头,透过院井看向空中高悬的炎日,暖洋洋的日光洒在身上,搭配蝉鸣,悠闲舒适,确实会叫人发困。
袁以微脸上的笑容加深,她没有叫醒他们,而是小心的绕过走到书房门口,里面传来模糊的谈话声,估计是养父养母正在聊天。
她一只手托好碟子,空出另一只手抬起,刚准备敲门,突然听到那原本模糊的声音突然放大,带着几分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刘大人,我家中大女儿袁以微生了一副天仙般的容貌,那副艳冠天下的脸,定能合您心意,不如今天夜里我便将她送进您府中?”
另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袁老爷有心了。”
“能得刘大人的青睐,这是我袁府,袁以微天大的福分,就是不知道……我前天拜托您的那件事情……”
“你放心,如果当真和你说的一样,这事儿自然不在话下。”
门外袁以微的手僵在半空中,当空的烈日依然燥热,但浑身仿佛浸在寒潭中,冷意深入骨髓,整个人如坠冰窖。
袁以微眼眶发涩发红,另一只托着碟子的手在微微发抖,她眼底闪着震惊,不敢相信刚才那一串谄媚的话,居然是她从小便钦慕的养父所说,会不会是自己会错了意,等年后也到了她及笈的日子,养父说不定只是想把自己嫁进好人家里。
但那串话的谄媚与迫不及待,直接将往日那些美好的记忆全部割碎,袁以微魂不守舍的离开时,发出几声细微的声响,一旁点瞌睡的仆人瞬间清醒过来,看见是她后道:“大小姐这是……”
袁以微手握拳强迫自己清醒,沉默片刻后开了口,软糯的嗓音带着几分虚弱:“我本来想看看父亲,但是突然记起来这个时候父亲在忙,就打算先回去,等晚些时候再来。”
她年少时贪玩,同府内的下人关系不错,仆人显然也想起来她之前总爱搅和袁老爷的事,便笑道:“大小姐真是长大了,若是老爷知道定会开心的。”
袁以微强迫自己露出一抹笑容,一路恍惚的回到自己的院里,在踏进院门口后的一瞬间,她僵直的肩膀在陡然垂落,好似一阵风就能把人吹倒,袁以微有些无措的看着前方,脑袋里纷发的思绪让她混乱,待许久平静之后,才轻声唤来自己院里的贴身女婢知夏。
袁以微问:“知夏,最近陇城是不是来了一位姓赵的大人?”
平常她从未见养父会如此巴结一个人,袁以微甚至有些悲惨的想着,会不会养父当初将自己抱回来……为的就是今天?
知夏并未发觉袁以微的不对劲,她坦诚道:“这几天外面都传遍了,据说是从汴京那边来的大人物。”
她自小就陪在袁以微身边,基本不出袁府,府内也一片和谐,所以她长这么大基本没什么心眼,况且赵大人来时高调的很,几乎陇城家家户户都知晓,算不上什么秘密,也就是老爷不让大小姐出府,大小姐才会不知道,知夏继续道:“奴婢还听说这位赵大人年过半百,可私底下却是格外不堪,听说他府里住满了姨娘小妾……”
此话一出,袁以微脑中瞬间一片空白,脑袋像是被人用棍子敲过,耳边嗡嗡作响,后面知夏还说了什么,她全都听不见了,知夏话说的已经够清楚了,到了这个地步,她再也不能继续去自欺欺人——她的养父,袁老爷,陇城出了名的大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居然要把她送到一个荒淫无度的老头的床上。
袁以微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住,她泪眼模糊,轻轻一颤,睫毛便挂上晶莹的泪珠,突然想起养父和赵大人约定好的时间,她努力放缓呼吸,抬眼看向知夏,声音发着抖:“知夏,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知夏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半炷香后,袁以微换了一身不张扬淡黄色罗朝府外走去,精致的面容被一张白纱遮住,只露出纤细窈窕的身材。
在过门时突然被门房拦住,袁以微缩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握紧,声音平静:“我是大小姐屋里的,给大小姐出去买些脂粉。”
门房盯着她白色的面纱,袁以微思绪非转,从容道:“我昨天夜里染了风寒,本想着叫旁人去帮忙,可大小姐不习惯别人伺候,我又怕把病起传过去,只好戴上这面纱。”
说着便伸出手作势要掀,门房猛地一退后,嫌弃的赶紧让她走,袁以微朝他微微点头,轻缓的迈出大门,等一出去,她才发觉自己背后早已起了一身冷汗,随即松了一口气。
可门房的仆人回过神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两人探讨片刻,决定将这件事儿告知老爷,正巧碰到袁研修满脸笑容的送赵大人出来,甫一瞧见下人慌慌张张不成体统的模样,眉毛一竖顿时就要开始呵斥,却听到其中一人飞速将来龙去脉细细说出来。
袁研修眼睛一眯,出声让他们去袁以微院里瞧一瞧,等人走后快速按捺下心中翻滚的巨浪,重新堆起笑容继续对赵大人阿谀奉承,极力表达自己的诚意,很快,下人便从南边回来,他神色慌张,战战兢兢的凑到袁研修耳边说明情况。
听完后,袁研修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再没有之前温润儒雅的模样,赵大人见他露出这般神情,顿时猜出缘由,沙哑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嘲讽道:“看来贵府的大小姐眼光不低,即使如此,本官便不掺和了。”
袁研修眼里闪过一丝慌乱,赶忙叫下人派人去找,随后身姿卑微的凑到准备离开的赵大人面前,不断恭维解释才让人勉强改了话口。
等把人送走后,袁研修的神色顿时阴翳一片。
……
炽热的太阳被迅速而来的乌云围绕,像是要将其困在里面,陇城内只剩下落地的树叶抱团游荡,在忽起的阴风里,人们像是察觉到其中的暗潮汹涌,皆是大门紧闭。
城内空空,袁以微丢弃礼节大步朝奔跑,穿梭在各个街巷,白皙的额头浸出汗珠,呼吸急促却不能停下脚步,她知道过不了多久袁研修就会发现,城门是绝对出不去的,本想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躲着,但完全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袁以微是被人丢在寒冬时节,后来被捡回去叫郎中诊断后说身体落下了病根,日后就算再调养,也无法恢复到正常人的模样,所以跑了没多久,她就觉得心口狂跳隐隐有失控的意味,很快胸口便泛起细密入针扎般的疼痛,面向她吹的风好似从口鼻中窜入她的五脏六腑内,寒意遍体而生,双腿犹如灌铅一般,速度肉眼可见的慢下来。
就在此时,变故出现,袁府派来的侍卫看见了她,赶忙朝身后大喊,引来其余人,疾速朝袁以微跑去。
袁以微听见后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她咬牙心一横,直接从狭窄的巷口拐出去,跑到最繁华的主街道,就算自己今天跑不掉,她也要叫陇城的百姓看清袁研修的真面目。
但是叫她绝望的是,往日里主街道多到拥挤的人群此刻竟是空无一人,就在愣神之际,突然听见远方传来阵阵马蹄声,掀起的灰尘挡住了她的视线,等烟尘散去,她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男子一身玄色锦衣衣袍高坐骏马上,手握缰绳,面如冠羽,浑身气度矜骄清贵,带着几丝漫不经心驱马向前。
明明天色将暗,那抹玄色却似落在白日般耀眼,直直落进袁以微的眼中,那双黯淡下来的眼眸瞬间浮出亮光,那群人眨眼间便到了眼前,而身后的脚步声也在逼近,袁以微走投无路,只能将全部希望都寄给他们。
那一瞬间,袁以微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胆子,猛地从路边冲出挡在路中,伸手拦住他们的去路,几匹骏马陡然停下,发出几声嘶鸣,掀来的风带着猛劲儿把袁以微的脸刮的生疼,下意识侧脸低头,余光瞥见踩在马肚一侧的金纹皂靴,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