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恶意

作品:《月照君

    回村对于陈梦来说,是一个个难熬的黑暗的日子,族人对她家都很友好,帮助也挺大。以前常听见的是别人的夸赞,现在是安慰和同情。她敷衍着她们,她们的眼角是带笑的,肯定没少在背后笑话她们家,议论她们家。


    越是安慰她越是恨,越是同情她越是满心的痛。她的愁苦,像一只蜘蛛,无声无息地在她的身体和心灵各个幽暗的角落里织网,紧紧的缠住她,让她窒息。多少次想了结,却又不甘心,不甘心。为什么要认输,这只是我生命中的插曲,我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不会的,永远不会。


    大伯娘和几位婶婶正在缝被子,棉花也是东家送点,西家送点,只够缝一床薄棉被。还有一床旧被子,拆洗一下,把旧棉絮晒晒,再封上新的布,和新的也一样,只是不暖和,秋天盖是行了,冬天这样两床棉被盖上也会很冷,只能将就一下。


    陈梦娘问起大伯娘家陈祥陈香陈玉,又说起陈君顾月。什么时候典礼,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又夸顾月长得俊和陈君真是般配。顾月是听不下去了,红着脸走开了。


    他们家后面是个晒场铺着砖,村里的粮食都在这晒干,再装回家。房后一排柏杨树,累了正好靠着躲阴凉休息休息。晒场对面是族学,听着朗朗读书声干活有希望又有劲。族学前也有一排柏杨树,小朋友正好围着树你追我赶的玩。


    顾月看见了陈欢,脸上没有悲伤,小孩只要不去伤心,痛苦都会离她远远的,只是想起娘亲时会难受,没人陪会孤单。


    陈欢飞快地扑过来抱住顾月,顾月倒退一步才定住,陈欢长大了,一群小朋友围过来。


    “姐姐,他们都喜欢你教我唱的歌,每天都让我唱。”陈欢欢乐地说着,这么开心大抵是小朋友的陪伴。


    “姐姐你也教我们唱吧,姐姐。”


    姐姐、姐姐地叫吵的顾月头晕,顾月想起了她幼师实习的那些日子。


    “在我前面一排排站好,然后坐下。”坐在青砖上还算干净,顾月也坐下,乡里人的土布衣服就是耐脏耐糙。


    王老先生有块地,伊阿伊啊呦,他在田边养小鸡,伊阿伊啊呦,这里叽叽叽,那里叽叽叽,这里叽那里叽,到处都在叽叽,王老先生有块地,伊阿伊啊呦……


    唱了三遍过后,陈欢会唱了,顾月叫陈欢站起来领着大家唱,拍拍屁股后面的灰站起来。


    咳咳咳,喉咙发干,顾月靠着树休息,陈君端着茶水过来了。


    “我的茶杯,不要嫌弃,喝口水吧。”顾月咕咕地一口喝干了。


    “怎么会嫌弃,真是及时雨,我正想喝水呢。”


    “我每天讲课,什么时候渴了我肯定知道。”


    “辛苦了,了不起的先生。”顾月戏谑地说。


    “月儿,这首歌充满童趣,正适合他们这么小的孩子唱,我上课他们从没这样开心过。”


    “唱歌就是这么让人开心的事,我也没办法。”顾月有点小骄傲,她原本的工作就是这样的,这才是真正的她。


    陈君当然没有嫉妒她,他只希望她的月儿能一直这么快乐,这么美好。


    陈君顾月开心笑着的样子,那么甜蜜,少男少女的爱情那么令人神往,俊男靓女站在一处让人陶醉,他们的头顶是阳光,周围有微风,树阴,天地万物在他们身边都那么美好。


    陈梦听到歌声时就想出门看看,堂屋里几位婶婶在忙碌,她从后门出来,她的全身还有些痛,胎不稳她也没放在心上,大夫说先养好身体再打胎,不然身体承受不住。


    挪动着脚步在阳光下晒着,太阳虽烈,晒不化心中的悲凉,微风吹着吹不散她的愁苦。她独自成一个世界,她被痛苦压着,步履艰难,脚步上有千斤万斤。当她听清“王老先生”几个字时,她的心针扎似的痛,王老先生死了,其实他也不老,她还来不及为他的死难过,她的境况却变的这样糟,以为他是她的救赎,他却是她的磨难。


    顾月那个女孩,以前见过几面,不爱与人说话,冷冷清清的,现在出落的那么漂亮。陈君竟然得了秀才考试的廪生,还有俸禄。想不知道都不行,这几天来她家的人说的最多的就是他俩。以前不起眼的人,现在都比自己过的好。自己命不好,没有遇到像陈君这样的男子,顾月无父无母,竟然能有这么好的姻缘,看她那无忧无虑的天真的样子,一下一下都是在她心上扎刀。


    晒场到族学的小院有个小斜坡,孩子们常在这玩溜坡坡玩沙子,这里真是孩子们的乐园。


    顾月说歌都会唱了,散了吧,该回去学习了。孩子们哗啦啦,似水一样奔流开,溜坡坡溜下去。陈梦正独自站在那忧虑叹气,孩子们像阵风,跑过来,裹挟着她,她本来站不稳,离斜坡只一步远,站在那东倒西歪,顾月冲过去想扶她却没扶住,看着她翻滚向下倒去,还撞倒几个孩子,孩子们爬起来跑远了。顾月的心一阵阵捏紧,千万不要有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陈梦挣扎着起不来,身下开始流血。有孩子跑去喊陈梦的娘,陈君顾月冲到陈梦跟前时,陈梦手指着顾月,“你为什么,为什么?”


    顾月一片茫然,被她的状况吓着,听她这么一说脑子还没转过来,只本能地说:“不是,我没有,我抓你没抓住。”


    陈君忙着叫一个大的孩子赶快去请村里的大夫。


    陈梦的娘跑到时听着女儿这么说,冲上去就甩顾月一耳光,把顾月推倒在地大声喊叫:“你欺负我女儿,我要和你拼命。”她痛苦着无助着哀嚎着,像是要撕裂顾月。


    陈梦下面的血越流越多,她脸色越来越苍白。陈君说:“先回家。”他把长衫脱下包着陈梦抱着她往她家里跑。他没看到那一耳光。


    忙着烧水,忙着擦洗,陈梦换好衣服时大夫到了。大夫是村里人,治个头痛脑热还行,看着流那么多血,手都颤抖着,他明白自己看不了。他跳起来,踢开差点拌着他的凳子,急吼道:“赶快送到镇上去,镇上有个钟大夫或许能救她一命。要快!妇女生孩子流产大出血,这可是要命的。”


    本来在族学附近,事早传开了。四爷爷家大伯是一村之长,四爷爷又是族长,四爷爷是村里的老秀才,大伯也有念书,因身有残疾没有考取功名,这个残疾也很冤他有十二指,其实人正直,办事公道,又有学问,族人都信服。


    村长大伯安排的很快,把陈梦用棉被包起睡在毛驴车上,她娘和另一位婶子护着,赶快往镇上赶。另一辆毛驴车村长领着村里两位叔伯和陈君与另一位后生,陈君已换好衣服。


    陈梦被抬进医馆时,村长大伯他们也到了。大夫一看情况紧急,排开一排金针扎下,先止血,不成型的胎儿已流掉,这个女子还有外伤。先开一副清宫的药,吩咐药童煎药;气息微弱,让医童切一片百年人参含着。一阵忙乱,半个时辰后,陈梦气息稳定。


    钟大夫坐下对众人说:“情况暂时稳定,病人遭此大劫,必须用上好的人参补气血,再以汤药调理,才能保命。看你们都是乡里人家,我也不会漫天要价,人命关天的事,你们自去商量凑银子。五百两,一根上好的人参五百两已是最低价,汤药二十两,诊费和住宿费就免了。”


    钟大夫说完疲惫地离开。一阵阵焦雷在众人头顶炸开。陈梦她娘呆楞一阵儿嚎叫开来,“我们家现在穷的叮当响,顾月那个天杀的,都是她,都是她推的梦儿,必须她出钱,我梦儿要是有事我必要和她拼命。”


    陈君紧紧捏着拳头,不然愤怒似会炸开:“大伯娘事情还没弄清楚,请你不要乱攀咬,我相信月儿一定不会推人。”


    大伯娘又哭又嚎,好不凄惨:“你肯定向着她,你们是一家。”


    村长大伯说:“当时晒场附近有很多人,情况到底怎样,一问便知,先不要下结论。你们家现在全靠族人,不要胡乱撒泼伤了大家的心。”


    陈梦已有意识,听着她母亲哭喊,她心里觉得厌烦。自己遭如此大罪她已麻木,再没有比被赶出王家让她屈辱,再没有孩子从身体流掉那刻让她疼痛,再没有什么能让她疼。反而是让别人疼,让她感到隐秘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