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梦啊……


    睁开眼睛，是十六岁的游悠。


    少女笑意盈盈地趴在草地上，小腿微抬轻晃，一点一点的，红黑旗袍勾勒出纤细的腰线。


    她仰头看他，浅色泪痣近乎于无，额间的火羽灼灼，衬得她皮肤更显瓷白——朱雀一脉，无论男女，生的皆是这般蛊人样貌。


    细碎的阳光撒下，纯黑的半指手套包裹掌心，露出粉白的指尖，指尖已染上阳光的淡金色——她捧着一个漂亮的花环。


    花环以雪白的清心为主、淡紫的琉璃袋绕着圈、一朵霓裳花点缀。


    他不解：“何事？”


    少女笑眯眯道：“魈上仙，我给你做了顶花环，你要戴上吗？”湛蓝的眸子里盛满期待。


    他靠着树干，再次闭上眼睛。


    少女却并不怕他，嘻嘻笑着，送上了她的花环。


    “当你默认啦～祝魈上仙天天开心。”


    振振有词：“花环会让魈上仙更快地解决魔物哦！”


    少年仙人睁眼，瞥她一眼，游悠笑嘻嘻地看他，一脸“我胡说八道但我昂首挺胸”的理直气壮。


    降妖除魔，同一个花环有何关系？


    但他到底没摘下那花环。


    ……


    少女化成小红鸟，啾啾地叫着：


    祝魈上仙永远开心哦！


    他双手环胸，靠着树干，金眸微眯，但并没有睡去，所以他听到了少女的祝福。


    不光头上戴了花环，他眼前还有一个荷包，里面依旧是金棕色麦芽糖。在得知他身上穿着法衣不用担心衣物问题后，游悠便不再送衣物了。


    倒是会送一些小玩意。


    比如上上次的竹蜻蜓、上次的挂坠、这次的花环。


    糖是每次都送的。


    可是……少年仙人轻叹一声，把糖收进小芥子，之前的糖还没吃完。


    糖果越积越多，魈并不嗜甜，所以便宜了时常来报到的游悠——可以说是游悠把糖从左手换到了右手。


    她熟门熟路地化成一只红团子，而魈也随她待在他脑袋上。少年仙人往上递了一颗糖，小红团小心地接过：“啾啾。”魈上仙放心，我绝对不会弄脏你的头发！


    魈闭眼，继续沐浴阳光：“无碍。”


    ……


    和游悠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总是阳光灿烂的时候。


    魈在之前并不会注意天气。


    但是，总有一个人朝他甜甜地笑：


    “魈上仙，来晒太阳吧。”


    于是他便知道了，今天是晴天，是有太阳的天气。


    ……


    乌云密布，秋雨格外冷，似乎天地间只剩下雨。雨滴沿着屋檐落下，朦胧的水帘遮住了外面的一切，也让人看不清内里。


    但总有一个人，是那样显眼。


    发尾火红的女孩声音着急，朝雨帘外喊着：“哥——！魈——！下雨啦！快回来啊！”她怕他着凉。


    他想和她说：他并不在意天气。


    他想和她说：他不会生病。


    他想和她说：不用担心他。


    但所有的话，都被一碗姜汤堵住了。


    许久，他淡淡道：“我并非人类。”


    他的体质远比人类强健，也有仙法护身……


    游悠那时候在干什么呢？


    她漫不经心地支着下巴，红唇微勾，湛蓝的眸懒懒地望着外面的雨帘……配合着滴滴嗒嗒的雨声，她轻轻敲着桌面，低低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而他安静地看她。


    似乎终于在嘈杂的雨声里听见了他的声音，于是她转过头，笑了。


    她说：“唔，哥我知道你不是人类啦。”人类的病痛和虚弱不会发生在仙人身上。


    “我不是把你当成人类。”


    “嗯，”眸中含笑，眉眼弯弯，她道，“但是，我只会用人类的方法来表示关心啊。”


    金眸微微睁大……


    “嗒。”最后一滴雨落下。


    雨后天晴，彩虹踏着白云，空气中有着一股青草的味道。


    ……


    还有呢？


    什么？


    ……和她在一起的梦。


    于是又迎来下一个梦境。


    ……


    那是雪天。


    白茫茫的一片，雪花纷纷扬扬落下，飘飘洒洒、漫天飞舞，宛如飘飞的柳絮。


    少年仙人摘下脸上的傩面，波澜不惊地把它挂回腰间。本想找个地方小憩，但听到了惊慌的声音。


    “他娘的……这女人追这么紧！”


    “别叨了！快跑！”


    “……该死……璃月的疯狗……”


    魈不予理会，他不会轻易插手人与人之间的事务，转身欲走。


    一声调侃：“哎呀，各位，这雪景这般好看，就别乱吠了吧，小心扫了人家欣赏雪景的兴致……”


    少女清脆的声音含笑：“一个个的，为什么偏要来璃月拐人口？”


    “啊——！”惨叫声、血腥味。


    “咦？”少女似乎有些惊讶，她嘀咕着走近，“是不是有人在那里？是璃月的孩子们吗？”


    “不要怕……魈上仙？！”她探出脑袋来，见到来人，便放松下来，轻巧地一个跨步，离开遮掩的树——于是一切愈发明晰。


    火红发尾及腰，红旗袍上绣着黑色云纹，腰间挂着一颗有火焰纹路的白色玉坠子、一个米色的梅花荷包，黑丝包裹长腿，黑色护膝、黑色长靴，干净利落。


    她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丝毫不对他设防。伸着懒腰，湛蓝的眸子微眯，盛满了懒洋洋的水意，唇角上扬，能看见隐约的酒窝。


    魈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左脸，沉默不语。


    游悠愣了愣，她犹豫地摸上自己的左脸：有点湿……


    她试探地抹了一把，闻到了血腥味，于是又嫌弃地把沾了血的纯黑半指手套摘了下来，露出瓷白纤细的手指。


    她撇撇嘴：“还有吗？”


    魈：“还有。”指尖微动，但终究没抬手为她拂去。


    有些孟浪了，他犹豫地想。


    她泄气了：“那就回去再弄吧……”法衣可不会去管没有被触碰到的地方，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那几个人带回去。


    白雪纷纷扬扬，火红的身影逐渐远去。


    少年仙人垂下眼睑，不期然看见了雪地里的一点红。


    纯白印上鲜红……


    他想到刚才的一幕：


    少女皮肤白皙，那鲜红的血滴格外明显，又恰好落在浅色泪痣下方，隐隐透出一股妖异的艳丽，可那双湛蓝的眸子却那样清澈，如蓝湖般映出他的倒影，。


    她一身红黑，站在纯白里，袅袅婷婷。


    已经不是孩子了……


    魈略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


    ……


    睁开眼睛，温和的阳光不刺眼。


    魈静靠在树干旁……他动了动手指。


    他做梦了，在梦里看到了回忆，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游悠……


    少年仙人又一次闭上眼睛，安静地靠着树。


    ……


    未等少年仙人对此事做出反应，他便发现，游悠刻意远离了他，且神情鬼祟，遮遮掩掩，遇到他就打个哈哈，然后迅速跑开。


    少年仙人千年未动的心湖被搅乱，对待这件事他比人类都生涩……正想找个地方暂时远离游悠，仔细思考这该怎么办——没想到游悠先一步远离了他。


    魈：……


    四月的天气舒适温和，可惜没有红团子扯着少年仙人晒太阳，而少年仙人也不知为何，选择了沉默以待。


    ……


    至于游悠为什么远离……


    “帝君，魈上仙的生日真的是4月17日吗？”游悠愁眉苦脸，感到头秃。


    现在已经3号了，她该怎么在两周内给降魔大圣送上美味的杏仁豆腐？！


    她会做糖，但她做菜炸锅啊！


    为了给魈上仙做这道菜，她已经被言笑列入望舒客栈后厨黑名单了。而万民堂对她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游悠实在不好意思把他们家锅炸第三回……


    魈的生日真的这么早吗？！


    但也怪她，多少年都没问过魈的生日。


    她问过留云借风真君，留云借风真君告诉她：仙众岁月悠长，生日于他们毫无意义。


    仙人们已经忘了自己的生日。


    于是游悠理所当然地认为，仙人们都忘了自己的生日，也不会过生日。


    直到她心血来潮跑来问帝君，她才惊觉降魔大圣的生日快到了，而她还没准备好生日礼物——不过生日归不过，她还是要送礼物表心意的！


    钟离温和地笑道：“莫急，只要是你的一番心意，他都不会拒绝的。”


    游悠愁死了：“可是生日要送人家喜欢的东西……”魈上仙喜欢杏仁豆腐，她就想着给他个惊喜。


    嘿嘿，这次不送麦芽糖，送杏仁豆腐哦，有没有被吓到，是不是很惊喜？！


    ——以上是预想中的场景。


    真实的场景是：


    “轰！！！”锅炸了。


    游悠呆了，被自己连续几年稳定发挥的厨艺惊呆了——不是，我严格按照配料表放的配料、一丝不苟地遵循香菱说的步骤……这锅怎么还是炸了呢？！


    游悠陷入了沉思。


    游悠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经过她一周的努力，她觉得自己在厨艺是上已经无望了，只能从别处入手。


    她问钟离：“魈上仙为什么喜欢杏仁豆腐？”


    钟离沉思：“因为他说，杏仁豆腐的味道很像他曾经尝过的美梦……”


    ……


    望舒客栈。


    游悠一改对降魔大圣的躲闪，乐颠颠地凑了上去——曾经是希望给他一个惊喜，但现在想想，那只能变成惊吓。


    所以，游悠选择主动出击：“哥，你梦中的场景是什么样的呢？”


    她无法做出美梦味道的杏仁豆腐，但她可以送他一场美梦。


    魈沉默着。


    游悠眨巴眨巴眼睛，蓝眸可怜兮兮的。


    魈转过头，不看她的眼睛，低声道：“雪天时候……白雪中的一枚火羽。”


    游悠：……


    游悠：…………


    游悠：………………


    四月份的天，她该怎么人工降雪？


    美梦味道的杏仁豆腐做不了，美梦败于环境。游悠叹息着，最终选择了向师父父学习机关术。


    她可以做一个小巧的机关，为他送上白雪火羽。


    留云借风真君很赞同她的做法，在她眼里，降魔大圣多年清苦，是需要过一个生日。


    师父父顿了顿，她似乎从没问过两位徒弟的生日？


    申鹤：“我忘了。”似乎在三月？


    游悠：“我好像也不知道？”她不关注这个。


    她问了下李叔，却看见李叔露出了复杂神色，犹犹豫豫地报出一个日期。


    游悠想了想：嗯，这不就是原主被继母送离璃月的时候吗？


    难怪大家都不提她生日呢……


    算了，也没什么好庆祝的——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给降魔大圣做个他梦中漂亮的白雪火羽。


    ……


    4月17日。


    魈照常落在望舒客栈的屋顶，迎面的微风轻轻，金眸平淡无澜。


    “啾啾！”红色团子吃力地飞过来，她刚学会用朱雀形态飞翔，并不熟练。


    魈伸出手臂，摊开掌心。


    手心一暖，红团子蹲在他手心，气喘吁吁：“啾啾、啾。”魈上仙，我带你去看白雪火羽啊。


    ……


    那是一个精妙的机关。


    木质圆盘为底，上方飘下纷飞的白雪，触感冰凉，犹如真正的雪花。不一会儿，底部的圆盘便积了一层薄雪，渐渐的，视野中出现一位少年。


    墨绿色的发，眉心有淡紫菱形，神情淡漠，腰间挂着一张傩面……是他。


    魈静静地看着她为他准备的惊喜，金眸有微光划过。


    少年孤身走在飘扬的大雪里，在雪地中留下孤寂的痕迹。


    ……慢慢的，远处有影子浮动。


    深棕色的岩龙缓缓现形，他盘旋着，温和的龙目看着雪中的少年。然后，远处又出现了两只鹤、一只鹿、一位优雅的老人、麒麟……


    热闹起来了，他们围着雪中的少年仙人，神情柔和。


    少年神色怔愣，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摊开掌心。


    “啾啾！”一只红团子开开心心地飞过来，宛如在白雪中坠下的一团火焰，灿烂而温暖。


    不再孤寂，雪中灼灼的红……


    ——白雪火羽，这便是游悠送给魈的白雪火羽。


    机关降下，影像散去，但现实的手心里依旧有温度。


    他低头看，火红的小团子朝他叫：“啾啾。”魈上仙，我觉得朱雀的火羽最纯正，便自作主张用我自己的影像了，以及……魈，生辰快乐。


    “嗯，”金眸垂下，长长的眼睫遮掩，透出细碎好看的金色，他定定地看着手心里的火红，轻轻勾唇，“多谢。”


    游悠的心怦怦跳：“啾——！！！”


    哥你真好看你笑起来好帅呜呜呜我好喜欢你可真好看啊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