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作品:《末日缱绻》 受伤容易,养起来可慢了。但是两个人在一起,倒也无所谓时日的长短。反正外面乱着,还能平平静静相守着安心过日子,他们已经很知足了。
近日里小区并不太平,白天还好,晚上时常传来□□或者火拼的动静。这间暗室原先的窗户完全被吉成拿砖头砌死了,除了听见一些声音,他们其实也无法确信发生了什么。weilk上搜索附近的地名能看到一些人的实时分享,但由于平台过严的自动审核,大多数图片都看不到。这反而令他们更加确信,发生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
实际上,在另外一些原本依靠人工审核的平台,现在反而能够搜索到更多实时突发且清晰完整的内容,但那种消息看多了,对人的精神是一种巨大的消耗和折磨,即使足不出户,也有许多人因此陷入抑郁、惊恐的情绪中,再加上狭小环境中的憋闷,精神失常导致的自杀事件也在三年中迅速增加。有一阵,陈雪看了太多这类恶性事件的消息,整夜整夜睡不着,一闭眼,那些图片里的场景就在脑海里尖叫,这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共情能力太强,只是一小段客观新闻描述,或者一张并不那么清晰的图片,但她就是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些人的绝望和痛苦。对于某些突破下限的极端事件,她更是能生理性反胃,几乎只要稍稍联想一下,就感到胃酸汹涌,整个人被恶心得不行。因此,大多数时候,她都竭力避免自己去“感同身受”,努力装作一个冷漠的人,用理智压倒情感。但这样也很痛苦,只是换了一种痛苦的方式。
正是为了避免这些情绪和痛苦,陈雪极少主动检索消息。还好家里有一些藏书,看书打发时间,也不错。
吉成也有一些书堆在仓库里,陈雪起先很感兴趣,但翻来翻去发现都是一些医疗书籍。说不上失望,但也不怎么想看就是了。
她放下那些书,好奇地问他,难道从前是个医生吗?
吉成没承认也没否认,只说本硕都是学医的。
她倒没太深想,只以为他看着年轻,大约和她一样毕业不太久就被迫蹲家里了。听说医学生要成为正式的医生并不容易,或许那时候他还没来得及成为一名真正的医生吧。倒是有点可惜。不过,她转念又想,难怪吉成看见尸体好似司空见惯似的,不管遇见什么事情又总是非常理智冷静,家中的药品也备得这样齐全。
只是——医生不是很忙吗?怎么会有时间做偷窥这种事情?她隐约记得,那时候吉成的作息虽然不规律,但他总是一副居家不太出门的样子。可是这想法短暂掠过心头,吉成说了几句什么,她马上就将这点疑问抛之脑后了。
吉成的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开始有流民侵扰附近的区域。
流民与老鼠不同。大部分老鼠只是一群,他们基本没有感染病毒,只是谨慎地劫掠财物,晚上行动时会事先踩点,携带的武器大多只能用于近身攻击。当初袭击陈雪的那伙人,已经算人数多的了。但即便这样,他们也只敢踩好点后对陈雪这种独居的女人下手。或者像那队骑着机车的人,去无人的小区、民宅搜刮一些别人剩下的东西。
流民则多数感染了病毒,只是还未完全成为失去理智的丧尸。他们往往人数众多,不拘白天黑夜,见到房子就进,有什么拿什么,拿不走的就摔就砸,总之——更像是一群绝望的报复者。这样的人往往比丧尸更为可怕。因为他们没有底线,无所顾忌。且能够凑到一群的人,多半拥有相同的癖好和兴趣:□□烧已经算作好的,变态起来的则各有各的变态。其中一部分,喜好虐杀未感染的人。因此,有流民流窜的地方,几乎都成了人间炼狱。
形势一日更甚一日严峻,暗室虽然还没被人发现,可时日越久越不安全。此前安稳的日子不复存在,稍有动静传来,两人便觉惶恐,甚或至于草木皆兵的程度。可是吉成的伤没好全,陈雪便一日更甚一日地坚持不走。
“我说了不会有问题,你怎么总是不能相信呢?”
“你的伤一日不好全,我们就一日不能出这门。”
“我是医生,我比你清楚……再不走,就是伤好了,也没法儿再走了。”
“外面都是流民,流民!他们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你只要出了这个门,外面空气里的病毒能把你淹死。何况你这外伤,最易感染,到了那时……那时……”
“我会保护好你的。”
陈雪一听这话就要跳起来来了,她压下心头的怒火,看向吉成:“我知道你肯定又想着,万一你有个好歹,就叫我先走,和之前一样!”
吉成并不明白这样做究竟有何不对。他可以事事依她,唯独这件事,他坚决不肯退让:“听话,能逃一个是一个。”
就像哄骗小孩,声音温温柔柔,但其实没什么商量的余地。
陈雪明白,也不再多说。眉目之间的怒气仍旧未散。
吉成知道她只是赌气,仍絮絮叨叨劝她,说了一堆医学知识。
陈雪对于自己认定的事情极少更改,她不耐听他那些絮叨,只觉得耳边聒噪。她想,无论多好听的声音多漂亮的面孔,说起一些自己不愿多听的话,原来也这般惹人恼怒啊。
正是知道吉成的想法,所以才更要坚持自己的做法。说到底,自己一直都是一个固执的人啊。
她的思绪一下子飘得很远。
在这样混乱压抑的日子,她总是情不自禁想起她的父母。
她小的时候,父母离家工作,等她记事了,要准备念书了,母亲才开始待在家里。她模模糊糊还记得,母亲刚回来时,她只觉得陌生。从不肯同她亲近。她只记得有“妈妈”这么个人,但长久未见,那份对“妈妈”的情感已经很难对应到眼前的女人的身上。那时候,母亲应该是伤心过一阵的吧。及至上了小学,老师和同学占据了她的大半生活,母亲又总是早出晚归,二人属实也没什么亲近的机会。便是母亲难得在家的日子,也总要查问她的功课,本就不亲近的关系,往往因此变得更僵。父亲就更别说了,常年在外,也就春节前后难得能着家几天。那时候亲朋故旧都上门窜亲访友,是父母最忙的时间,也顾不上她什么。陈雪就这么长大了。
是到了快高考的时候,家里的经济压力终于好转了一些,房子建了,家具装了,父母好像突然有了时间似的,开始对她无微不至起来。可是她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她的成绩不坏,但这并非源自她天资聪颖,只是想着笨鸟先飞,所以总比别人努力几分。即便如此,她也很难名列前茅,高考前更是不敢放松。父母的关心就显得多余起来,她并不想在家庭关系中投入更多的感情和精力。就像小时候最想要的玩具,长大了即使拥有再多也不会觉得开心了。
高考成绩出来,她没跟他们商量,填报的志愿都是北方的大学。母亲知道了还因此哭过,她问她为什么选那么远的地方。她怎么回答的呢?她说:“努力了这么久,就是想离家里远一点。”
她还记得母亲听完这话,似乎很是震惊,眼泪在眼眶里一下子就落下来了。但她只是哭了一场,到底什么都没有说。也可能觉得说了也没用了吧。也是那时候,父母终于意识到女儿已经长大了。她好像不再是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个小女孩了。到底是伤心多,还是愧疚多,他们都分不清。从此,母女关系就更客气了一层。小时候明明很强势的母亲,不知道为什么,仿佛有点怕她似的,后来几乎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母亲在她面前成了一个言听计从的人。
好容易熬完了高考后的暑假,她满心雀跃坐上火车。驶离这座城市的时候,她想着,那就不要回来了吧。
后来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好像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她总是一个不曾拥有什么,却神奇地一直在不停地失去的人。
明明不曾拥有过父爱母爱,却感觉失去了好多次。好像每一次失望,她都觉得不稀奇,及至失望得久了,以为已经完全绝望了,竟然还能继续更失望一点。也好像是大学时候数次的恋爱,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觉得自己拥有了什么,但失去的时候还是锥心刻骨。
她有时候又很疑惑,这到底算什么呢?
后来……母亲病了。病毒爆发之后在极短的时间里席卷了父母所在的乡村。在毫无疑义的状态下,他们相继离世。
是什么感觉呢?她记不清了。
但是想起来,眼泪就像井水蓄在眼窝里。
她不过是这么一想,那滴泪就毫无预兆地掉下来,把吉成吓了一跳。
他手忙脚乱给她擦泪,揽她在怀。但也只是那么一滴泪,陈雪面无表情的看他,像看一个陌生人。
吉成心里一惊,就只剩下慌乱了。
他刚刚……好像也没说什么呀?怎么有人听一堆医学术语还能听哭呢?他还怔愣着,怀里的人已经圈住了他,声音平淡道:“我不想,再失去什么了。”
这话没头没尾,但吉成一下子听懂了。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确一直都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