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理你

作品:《穿回大秦

    “少君,好可怕呀!”


    小麻雀围着他叽叽喳喳说了在芷阳宫听到的事情,秦栘沉默一瞬,手忙脚乱拔上鞋履,“少府监那边没有结果吗?”


    神情紧张的侍人按着蹦蹦乱跳的小心肝,“还没呢,那么多宫女和侍人,少府监挨个查问,不知要问到何时。”


    “我知道了。”秦栘点点头,陷入沉思。


    甘卯死了,那个非常不讨人喜欢,但偏偏有本事叫人又爱又恨的,格外有意思的侍人——被毒蛇咬死了。


    长阳君的家臣,箳夫人的近侍,在宫人之间一向很吃得开,各宫轮值期间,月月的考绩也都是最上。


    田秀急得团团转,巴巴望着小主人,“少君,申生走不了了,怎么办呐?”


    秦栘半晌没说话,心中也很是愁闷,因为即便没有甘卯这档子事,他的计划也不能实行了。


    原以为此行只是他和便宜爹,顶多再带两队侍卫,轻车简从去雍城接太后,不至于惊动地方,也没有那么多规矩,路上怎么安排都好说。


    但没想到的是,一大早魏乙就给他套上了最厚实的礼服,天不亮满朝文武便已等在章台宫外。


    他这才知晓,这是一桩官关乎朝野,非同儿戏的国事,绝非他所以为的家事,私事。秦王此举是要做给百官,做给天下人看的,所以莫说他想中途溜出去干点什么,今次同行如此之众,恐怕连路上的闲杂人等也会早早被开道的卫兵驱逐得干干净净。


    魏乙忙完外间事,匆匆赶来,“少君妥了么?君上那边应是要出发了。”


    “妥了,妥了!”秦栘连忙站起来,这种时候让秦王带着文武大臣等他一个人,除非他这个太子不想干了。


    “车马已齐备,少君妥了就快些到前殿去,定要赶在君上前头,可莫落在君上后头了。”


    “我知晓了,魏乙,马上就去!”都是那只鹅,自己喜欢把脑袋扎在翅膀底下睡觉,便也固执地要拿翅膀把他的脑袋也罩进去,害他连天亮了都不知道,差点睡过头。


    “那少君快些,老奴再去检查一遍车舆,看看物什是否还有缺。”


    老侍丞说完脚不沾地又匆匆而去,秦栘抖抖身上沉甸甸的衣裳,刚要往前殿赶,却意外被人从旁牵住了袖子。


    他顿住脚,不解地回过头,正对上一双春水般含情脉脉的眼睛,看得他不由自主脸一红,背上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关切地问,“秀秀,怎么了呀?”


    面前人害羞地眨了一下眼睛,脸上都是渴盼,“少君,申生去不了,你能不能带上我呀,我保证比他听话,也比他勤快。”


    “你想一起去雍城?”


    田秀悄悄点了点头,“申生去不了,我担心路上没有人服侍少君。”


    秦栘若有所思地瞄了他一眼,“说谎话不是好侍人。”


    田秀听了好委屈,低着头小声辩解,“小人说得都是真的。”说完像是怕他不信,还皱着鼻子强调了一遍,“就是真的!”


    秦栘当然相信是真的,只要秀秀在章台宫轮值,一定是他的头号狗腿,他要偷懒,秀秀放风,他要爬树,秀秀垫脚,他捅马蜂窝,秀秀给他找棍子,他跟大鹅打架,秀秀一定第一个冲上来“护驾”。


    他存心逗逗小麻雀,好整以暇地问,“那还有更真的吗?”


    年轻的侍人撮着衣裳角,眉间载着欢喜与忧愁,不可得的欢喜,为不可得而忧愁。


    田秀低着脑袋犹犹豫豫地说,“少君不要怪我,唔……小的……小的……想出去看看,不知外头是何景状。”


    秦栘为难地说,“秀秀,我不能带你。”上至国君,下至朝臣,显见得都已将这当成了一件庄重的大事来办,随行还有奉常,规格实在少见,他担心或许就连随驾之人也是提前定好的。


    他说完只见面前人两眼一怔,眼睫不自觉抖了又抖,双唇也下意识地抿紧了,明明十分难过却又若无其事连连点头,“小……小的知道了,那小的干活去啦。”


    秦栘望得揪心,真怕他扭过脸去就要哭了,索性改了主意,一把拉住对方的手,事有轻重,也不敢再原地磨叽,“跟你闹着玩的,快走吧。”


    田秀猝不及防被人扯了一个趔趄,反应过来,忙踩实了步子,欣喜不已地跟上去,“少君……真真真带我呀!”


    秦栘并没答他,因为他也不知究竟能不能带,但已赶不及说这么多,只好先将人带上,若是走的时候不让带,就再叫他回来好了。


    秦太子领着他的侍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口气奔到前殿,国尉好心拉了他一把,没叫他刹不及车一头栽在御史身上。


    “好一匹野马!”魏缭笑呵呵,一副跟对方很熟的样子。


    秦太子白眼相加,顺手将田秀拉到身后,“我不要理你。”


    患难见真情,抠门国尉不讲义气。


    魏缭被人当众驳了面子,鼻子都气歪了,国尉争强好胜,也冲他一撇嘴,“我还不想理你咧!”


    秦太子理直气壮,“那你别理我呀。”


    “谁稀罕理你,自作多情。”


    “不理我,你干啥扒拉我?”


    国尉跳脚,“我是怕你像头蛮牛撞伤了御史!”


    昌文在旁哭笑不得,总觉这一大一小,连拌嘴都亲热。


    秦太子愤愤,“我家叔公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勤劳勇敢,热情好客,不像某些人,成天无所事事,不是睡,就是吃,还特别抠门。”


    魏缭尴尬地瞧瞧左右,见同僚眼神复杂都在望他,他郁闷地凑到跟前,捅了娃子一下,“大庭广众之下,不可胡言乱语。”


    “敢做不敢当也?”


    国尉服气地歪过身子悄声说,“下回来我家,请你吃鸡腿。”


    秦太子想了想,“两只都给我?”


    魏缭斜他一眼,气呼呼,“都给你,都给你,我吃鸡爪子行了吧?”


    秦栘满意不说了,回头望见秀秀弓着后背,两手端在身前,脑袋低得要埋进胸口里,小麻雀虽然不敢叽叽喳喳,但汗毛眼都带着一股子要出门的兴奋劲儿。


    秦栘瞧着也高兴,他走到御史身边,“上次还没多谢谒者,叔公得空替我谢谢他。”


    芈平远远忘了一眼立在人群外的好友,“下回请他吃酒,你也一道来?”


    “我才不来。”


    “为何?”


    秦栘还记得上回被人出卖的惨痛经历,“你们俩倒是好得很,出事先把我卖了,高祖母哪回想起来不得说我一顿,我倒霉大了我!”


    芈平失笑,还想替好友说说话,“个中缘由,母亲不都对你详讲了,怎还在气恼?”


    秦栘摇头再摇头,“叔公你不明白,友谊的小船还没下水就翻了,就算再坐上去,心里也不踏实啊。”


    御史伸手戳他的脑门子,“哪来这么些稀奇古怪的说辞。”


    秦栘知道王绾不显山露水,是大有才能的,历史上,昌平君叛离秦国后,是王绾接过相权,协助君王最终完成统一六国的大业。


    乱世初平,百废待兴,整饬天下的过程中,王绾坐在相邦的位子上,把控大局,署理万端,必定也做出了重要的贡献,只是在行分封还是置郡县的议题上,因主张分封诸王与秦君政见相左,之后便渐渐淡出权力中央,直到李斯成为下一任的秦相。


    王绾是对的吗?或许是对的。


    新生的秦帝国还远没有如此强大的统治力来贯彻理想中的中央集权,所以汉王朝建立后靠分封诸王实现了王朝初期的政治稳定。


    但秦王错了吗?也并没有。


    在前,春秋战国五百年乱世已给出了答案,在后,历朝历代难道还算不得佐证与说明。


    秦栘抬眼,望见昌平自殿外走来,几乎同一时间,秦王也在锐士与郎官的簇拥下迈下御阶。


    君王在前,百官随后,驷马王车先行一步,秦栘也带着小麻雀上了他的太子专驾。


    章台宫内,魏乙领着内侍送走众多朝官,总算能坐下稍歇。


    老侍丞想起半天没见田秀,以为这小子躲在某处偷懒,心中气恼,忙遣人去寻。


    不想宫中遍寻不着,问了前殿的守卫才知,田秀同太子一道出宫去了雍城。


    “哎呀呀,这小子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就是,老侍丞定要狠狠责罚他!”


    “太不像话了,就数他会讨好少君!”


    侍人你一言,我一语聚在一起抱怨,唯独老侍丞一言不发,神情凝重,面上都是担忧,但同时他又希望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


    宽敞的青铜辎车布局合理,造得实用美观,处处精巧异常,造车的匠人也一心车内的空间得到最大限度的使用,座下,手边都有储物的暗格。


    秦栘从座下的小柜子里随手取出一卷书,到雍城起码要一天时间,还早着呢,但马车驶出秦宫就颠了起来,书里枯燥的内容也成功打消了他学习的念头。


    一抬头,小麻雀趴在窗缝旁,正专心致志看外面的景状。


    他合上竹书,好奇地问,“外面好看吗?”


    小麻雀不好意思地将脸扭了回来,眼里带着有一点迷惑,“小的……嗯……说不出。”


    “秀秀,你在宫里多久了?”


    田秀仔细想想,“七八年了。”


    “一次也没出去吗?”


    “没有,平时没有机会出宫的。”


    “所以才想出去看看?”


    小麻雀朝他挪近了些,说起掏心窝子的话,“原本没有这样想,可知晓少君要带申生一起后,便想了,总想着少君为何带他不带我呢。”


    秦栘故作吃惊逗他玩,“心眼这么小呀?”


    “少君说小,那……那就小吧,他明明都从没好好服侍过少君,可少君偏就把他记住了。”


    初夏暖风怡人,万物在明媚的春天舒展筋骨,到了昂扬的夏季,便拼了命地汲取大地和天空的能量,卯足了劲儿肆意生长。


    秦栘在车里坐得昏昏欲睡,只有小麻雀一会儿揪着他看山岭上那棵奇形怪状歪脖树,一会儿要他看林间经过的野羊,甚至望见一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河,也能叽叽喳喳同他说上半天。


    正如一只从笼中飞出的小雀,对天空充满好奇。


    马车进了雍城,秦栘却隐隐觉出不对,因为车行的方向并不是太后所居的大郑宫,而是雍城另一端的橐泉宫,他知道穆公的陵寝就在附近,是秦国的宗庙所在。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才是秦王如此兴师动众的原因。


    “少君,前面就是大郑宫吗?”


    秦栘没说话,脸色甚至有一些难看,那不是大郑宫,而是蕲年宫,是秦王加冕之地,也是三年前长信侯嫪毐发兵作乱之地。


    马车缓缓在宗庙前的坡地上停下,黄钟大吕遍奏雅乐,金鼎之内香木焚烧,青烟弥漫。


    秦栘拉住田秀的手,“就跟着我,不要乱走,哪里也不要去,知道吗?”


    小麻雀乖巧点头,“知道了,少君,我就跟着少君,哪里也不去。”他听得外间召唤,车士恰在此时打开车门,他探头朝外望了望,见前方秦王已下了驷马王车,率先朝远处巍峨的大殿走去,“少君,小的先下,少君踩着小的再下。”


    秦栘不等他说完,已自己跳下去了,“得了吧,就你那麻杆儿腰,也不怕我一脚给你踩折了。”


    “少君就会说笑,侍人中间,还数我有劲儿呢。”


    “走吧,要跟紧我。”


    天就快要黑了,周遭起伏的山陵化为一簇簇凝重的暗影,秦栘总觉得心中不定,来这里究竟要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