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四章

作品:《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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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给顾齐庆生,温菱算是绞尽脑汁了,将近期末学业繁忙,时间都是挤着用。


    想要亲手做个蛋糕给他,但因为做饭技能为负,即使是跟着教程做,还是失败了很多次。这些天只是为了解决失败品,她感觉自己都长胖了五斤。


    但好在最后一次成功了,就在他生日的当天上午,或许是老天看她一片诚心的份上,总算烤出了一个完美的胚子。


    勉强把奶油在胚子上涂平整,再加上些装饰,写上字,倒看着也挺像回事。小心翼翼地系上顶上的蝴蝶结时,庆生准备的最后一个环节才算结束。


    她在写着计划的小本子上最后划掉“蛋糕”这一条,整个人舒畅地叹了口气,“还好赶上了…”


    手机的聊天画面还停留在成功做好蛋糕时,一时兴奋不已给顾齐发的信息。


    当时差点一激动就把蛋糕的事情说出去。虽然过生日吃蛋糕的环节任谁都能想到,但他应该想不到她会亲手做一个出来,怎么着也算是个惊喜。


    正准备把手机放下,屏幕却跳出来电话通知。


    是温睿荣打来的。


    爸爸这时候打来能干什么?应该是节日问候吧。温菱没多想,顺势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边有点嘈杂,带着车流和喇叭的响声,“喂?小菱?”父亲沙哑的嗓音响起,一如既往的严肃,只是似乎又苍老了一点。


    “爸爸…您打电话给我什么事?”尊敬中带着疏离,其实她一直不太习惯叫爸爸这个词。


    “是有点急事。”他有点犹豫,似乎是在决定该不该说后面的话,但“爸爸也就不跟你绕弯子了,是你妈妈那边出了点事…”


    “妈妈…?”提到这个词她先是有点陌生,不知何时这个词也脱离她的生活那么久了。


    上次从口中叫出这个词还是半年前她离开家的时候,而那时妈妈早就被关进疗养院,她只是远远地看了她一眼,叫出口的妈妈二字也只是说与自己听的呢喃。


    只是愣了半秒而已,她立刻反应过来,心跳漏了一拍,她不免想到最糟的可能,尽力维持着嗓音的平稳,让自己听起来很平静,她问道:


    “妈妈…怎么了?”


    温睿荣清了清嗓子,重重叹了口气,“是这样的,你妈妈上个月病情有所好转,我把她接回家疗养了,请了保姆照看着,但就在今天早上,家里的保姆起床的时候到你妈房间看,却发现她人突然不见了。”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叙述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温菱怔愣片刻,心跳渐渐平缓,还好,只是走丢了而已,那就还能找回来。“那是…发生什么事了呢?人去哪了?找到了吗?”


    温睿荣叹了口气,“没找到,不过我们查到她买了一张前往安城的机票,我想她应该是在去安城的路上。”


    父亲把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温菱有点不敢相信。


    “怎么会?”温菱不敢相信。母亲她不是没有清醒的自我意识了吗?难道说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人的意识了?


    胸口有股热意渐渐涌上。母亲来安城做什么?是专门来看她的吗…?


    恢复了正常的母亲,因为思念长久未见的女儿,特意在过节的时候买了张机票来看她。多好的剧情。


    “所以,妈妈的病已经好了吗?!”温菱听见自己激动的声音,连手机都有点拿不稳。


    但父亲无言的沉默,却让她发热的头脑渐渐凉下来。


    “最近她清醒的时候的确比较多,但并不能说她的病完全好了,只是有所缓解而已。”


    他沉默一瞬才继续道:“我想,她应该是去安城看你的,前两天她还找我问过你在安城的事,所以我现在打电话告诉你一声,如果妈妈真的是去找你了,多照顾一下,她还是个病人。”


    沉默了好久不知该回答一句什么,只能会意地嗯了一声,“…我会的。”毕竟那是她最爱的妈妈。


    她下意识摸上肩膀,即使那里还停留着妈妈曾留给她的伤疤,那也依旧是世界上她最爱的人。


    “我已经在去安城的路上了,预计傍晚到,你等我电话。”


    “嗯,拜拜。”


    电话切断,温菱又重新沉进一室静默之中,肉松小贝趴在她腿上踩奶,舒适得发出了呼噜声,很冷的环境里,也只有这一团小小的热源带来的暖意。


    父亲说,母亲也许是特意来看她的。


    但不知为什么,她原本该觉得很开心的时候,却突然之间不知该如何面对。


    肩膀上的伤口当时割得很深,直到现在每到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


    虽然她从没怪过母亲在她身上留下这样一道疤痕,但一看到它就会想起那时疯癫状态下的母亲。


    也正是从那以后,她再没见过曾经眉眼温柔的母亲,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形容衰颓的疯癫妇人。


    那晚身体上的剧烈痛感她已经记不太清了,但却始终记得母亲眼神里的恨意。


    “你不是我的孩子,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我的小菱呢?把小菱还给我!那个女人在哪里?我要杀了你们!”


    母亲嘴里胡乱叫喊着癫狂的话语,挥舞着的水果刀直直指向温菱的脸,“你就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吧!我要杀了你!跟那个女人一起去死吧!”


    失去理智的女人高举起刀,重重地砍了下去。


    血液很快浸透了衣服,刀刃就那样深深砍进温菱的肩头,她一瞬间忘了疼,直到女人还不肯放弃地冲上前掐住她的脖子,怀着满腔的恨意。


    “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都该死…”


    温菱至今都不知道,当时母亲到底是把她错认成了谁,以至于要治她于死地。然而又正是那样口口声声说要杀了她的母亲,曾经也是在遭遇车祸时不顾一切挡在她面前的人。


    一年多未见的母亲就要来看她了,开心和兴奋充斥内心的同时,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的紧张和害怕。


    父亲说母亲的病情有所好转,她甚至记起了她这个女儿,还要过来看她。那是不是意味着,她能再见到曾经的母亲?


    从锦市到安城坐飞机只要两个小时,如果母亲是今天一早就出发的话,那么现在的时间应该也快到了。


    就在这时,似是顺着她期待而动的门铃,蓦地响了。


    空阔的屋子里只剩烧水壶里沸腾的声响,肉松小贝微小的呼噜声,温菱轻挠着它头顶的手顿时僵在半空。


    是谁呢?谁会在这个时候按响门铃?


    她今天虽然和顾齐有约,但他们约定见面的地方是傍晚的海滩边,他不会在这时来找她。


    或许是黎荔,她前天和她约好了,黎荔说要在今天来给她送她妈妈秘制的辣椒酱的。


    温菱想过许多可能,却很排斥想到最可能的那个结果。


    然而门后的确站着那个她不愿想到的可能,那个她既期待又害怕见到的母亲。


    “妈妈…”她小声呢喃道。


    站在眼前的女人依旧美丽,即使因为生病而显得形销骨立,但眼角眉梢依旧留着往日的风韵。


    驼色羊绒外套内搭简单的高领毛衣裙,黑色长发微卷,简单拢在耳边搭在右肩上,微笑的眉眼温柔,依旧是记忆里那个熟悉的妈妈。


    “小菱…”乔俐温柔地笑着,但眉头轻皱,致使原本愉悦的呼唤听起来也充满悲伤,“妈妈,来看看你…你过得好吗?”只是简单一句话,她说得断断续续,歉疚和悲伤从中而来。


    “我…还好。”原来温菱想自己应该不会哭,但当那个温柔的嗓音落入耳中的时候,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母亲的怀抱和从前一样温暖,即使现在她已经高出母亲很多,只能弯腰把头靠在她肩头,但不变的是她身上幽雅的淡香,最能抚慰人心的母亲的味道。


    “真没想到我们小菱,如今成了大姑娘了,都能一个人独立生活了…”乔俐抚摸着女儿的脸,一边打量房间收拾整洁的环境,满意得连连点头。


    “真好啊,我们小菱来年也马上要上大学了,妈妈最欣慰的事就是亲眼看着你长大,你是妈妈的全部了。”


    “妈妈也是我的全部啊。”温菱依旧趴在母亲的肩头,两手紧紧抱着她的腰,像是要把过去一年的份都给抱回来一样。


    乔俐也无奈地笑着,脸上洋溢着幸福,只一下又一下轻拍着女儿的头顶,温声细语地嘘寒问暖,“小菱一个人在外可受了不少苦吧。”


    到这时温菱已经完全忘记了过去的种种不快,因为眼前的母亲看起来似乎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她又变成曾经那个可以与她畅所欲言的母亲。


    “我没有受苦,倒是妈妈你在疗养院,一定吃不香也睡不好吧。”


    只是刚说出口她就有点后悔了,因为感觉到头顶上的那只温柔的手突然变得非常沉重。


    她一时忘了,对于母亲这样一个精神脆弱的病人来说,越是关切的语句,听在她耳朵里,反而会变成刺激神经的嘲弄。


    “谁告诉你那些的?”乔俐冷冷地质问。脸色像夏天午后的急雨,刚还晴朗的天骤然阴云密布。


    温菱还趴在她肩头,那只手已经重重地搁了在她颈侧,像掐毛绒玩具一样捏着她的脖颈,把她的脑袋从她颈间拎了起来。


    然后生气地看着她,“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有病?”


    温菱被猛地一卡脖子,起来的时候直干呕,边咳嗽边解释道:“我…我只是想关心一下您而已!”


    乔俐没有说话,温菱不敢抬起头,感觉到正被一道冷冷的视线凝视着。


    头顶上的空调运作着,源源不断输送着热风,因为太过安静,所以能听见细微的呜呜声。


    而凝视着她的那道视线,却让空调吹出的热风在接触到她后颈的时候变成冰冷的雾气。


    温菱的手就垂在沙发边,指尖刚巧触碰到猫咪毛绒绒的脑袋顶,肉松小贝在它的小窝里睡得正香。


    她终于确信这种沉默而冰冷的视线她曾经体会过。


    肩上的伤不知为何突然痛了起来,从皮肤表面开始,一直渗透到骨髓。


    那天晚上母亲也是这么看着她,虽然她并没看见母亲的眼神,但她的确能感觉得到,母亲确实是对她怀着恨意的。


    母亲的确已经变了,而且再也回不去了。


    但她怪不了她,她谁也怪不了,只能怪造化弄人。


    可是她也有无人可诉的委屈,又说给谁听?


    “妈妈,为什么?”她抬起头,咬牙问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呢?您直接告诉我好不好?”


    乔俐身子在颤抖,握在手心里的皮包肩带被捏得变形。


    突然变得摇摇欲坠的世界里,眼前怎么看都觉得很可爱的女儿的轮廓忽然与另一人重合。


    晃动的身影抱住了她,带着激动情绪的双臂紧紧圈住她的肩,“您告诉我,我哪里做得不好我都会改的!别这样抛弃我好不好?”


    她想起那个女人,那个抢走了她一切的女人,丈夫和她有了感情,同样与她育有一女。


    可她的小菱呢?说到底不也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吗?她可爱的女儿,虽然拥有她的血脉,但并非由她孕育所生。所以到头来她才是那个外人,他们才是幸福的一家!


    恐惧感悄然渐入,将整间屋子围得密不透风,那双手臂将她抱得太紧太紧,紧得她甚至觉得无法呼吸。


    耳边是女儿哽咽的求告,“妈妈,别丢下我好吗?”


    可是她已经分不清幻觉与现实,她听不懂那话语里的含义,她只知道要消去那令她颤抖不停的恐惧,只要终结恐惧就好了,只要她能重新掌握自己的呼吸。


    旁边茶几上还放着的水果刀,刀柄是浅紫色的,印着可爱的花纹,是温菱刚搬进这里那天买的。


    刀刃刺破皮肤的时候,先是微微一凉,然后是火辣辣的疼,紧接着侵袭意识让人昏厥,低头只看见侧腹的一截浅紫色刀柄,血液早已将单薄的乳白色居家服浸透。


    “为什么?”温菱难以置信又绝望地看着母亲,“妈妈…”尾音已经小到听不见,她重重倒在地上。


    她不知道曾也将她捧在手心百般呵护的母亲如今为什么会恨她到这种地步。


    面前的女人手沾了血垂在一边,一双冷眼饱含泪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静得像座雕像,看不到一丝情感流动,但开口时嗓音却是颤抖的。


    “我早说了…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