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七章
作品:《池鱼》 37
逐渐淡忘的情绪,在周一早上再次看到顾齐的时候,又重新想起。
不过略微有点惊讶的是,这天早上他竟然久违地来得比较晚。
“早啊…”即使不知道该拿怎样的状态面对他,还是习惯性地和他打了招呼。
“早。”很日常的一句招呼。
往常的话,她还会多问点别的,可如今不知该和他说什么,对丁炜博那件事十分好奇,但不知该用怎样的方式向他提问,于是就这样沉默着。
一直看着桌面那支笔,听着他收拾桌面时衣袖发出的摩擦声,直到它消失,围绕在他们之间的安静再次渐入。
还是问吧,温菱想,有些事果然还是直接和对方沟通比较有效果,于是她准备张口,“顾…”
下一个字还没叫出口,他却先开了口,“那封信我看了。”
温菱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是情书的事,她已经快忘了。
于是顿时完全忘了心里的那点龃龉,一瞬间汗毛竖起,似乎是不愿相信,也是为了拖延听到他说出下一句话的时间,她支支吾吾反问道:“你…看了…吗?”
“嗯。”顾齐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就连就连语气也是平平常常。
但正是这种无变化,让她更加害怕,因为这样,她就无法判断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了。
她不是亲眼见着周五时他放学离开,将那本书遗忘在角落里了吗?
周末校门不开,他也不可能再返回学校取,今天早上他来得比她晚,根本没有机会看这封信,那到底是什么时候?!
“你真看了啊…?”她心虚地小声问。
顾齐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叹出,“嗯,我很认真地看过了。”
他低下头,修长的手指拿起就放在怀里的那本书,是泰戈尔的飞鸟集。
像拨牌一样翻动起页面,直到在中间某一页停住,露出一纯白信封的一角,抽了出来,见势要打开信封口,欲要将里头的纸抽出来。
看到他食指指尖接触到纸脊的时候,一瞬间有种不知什么东西炸开了的感觉,从心底升起,蔓延到每个毛孔,像过了电一样麻痹。
“别动!”她大叫道,惊动了前后左右许多人,纷纷回头张望。
顾齐手停在半空,如她所命令的,一动不敢动。
“怎么了?”
“好,”温菱有点视死如归的感受,“…那你知道我的想法了吧?”
因为无法确定顾齐怎么想,只能先试探,这样的问话方式,其实非常指向不明,要是他真没看出点端倪,她大可逃避过去。
他思虑了半分钟,答,“姑且算是知道了。”和她的问话一样模棱两可的回答。
倒叫温菱不知道怎么反应,“嗯…那好。”她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平复心情,缓了一分钟才又开口,“那你是什么想法呢?对于…我那封信。”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悄无声息转过脸来看她。
热切的视线停在侧脸上,她能感受到,但在这种境况下,她不敢像平常那样普通地回视,更觉头皮发麻。
她不禁开始后悔,当初为何要答应廖茹然的赌约,即使一直被她在耳边念叨其实也是无所谓的,那么她为什么还要接受呢,现在想来也是无解。
不管自己是抱着怎样的情绪写的东西,友情的表述也好,感情的描写也罢,接受了初始的设定,她写的就是一封“情书”。
他一定也是这么看的吧?因为觉得她写的是情书,所以才沉默这么久,所以才这么专注地看着她!
已经过去几分钟了呢?不说话又是什么意思?要拒绝还是要同意?她只要完成廖茹然那个赌约就好了吧?说到底,她在乎的只有那两个字。
静默的空气像小爪子一样抓挠着她的心,越猜测他的沉默是什么意思,越觉得烦躁异常。
只是,她忽然有点忍不了了,这种难受的氛围,再多一秒钟都是折磨。
干脆地扭过头,与他对视上,从他手里抢过那本书,抽出里头夹的白色信封,举到他面前。
其间不小心带出一张书签,落在她腿上滑了下去,但她没在意。
只急切说道:“对于没兴趣的人递给你的情书,你该拒绝的好吗!就像你拒绝季馨欣那样,随便把它扔进垃圾桶里就好了!”
奇怪,她到底在烦躁什么。
只是当手指尖忽然被他触碰,看着信封重新被他从手里抽走的时候,她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所以,这封信我收下了。”他说。
静默像渐入的水,一点点将她包裹,他的嗓音就停在温润的水波里,一时之间充满了她的耳道。
“诶?什么?”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耳鸣,她无法确认那是否是幻听的结果。
不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他低下头,看了眼手里的信,又再次抬起,认真看进她的眼睛里。
“这封信,我会好好保存的。”
好好保存,意思就是接受了。而且,他并没有否认那是“情书”的说法,意味着他的确有把这封信当做情书在看。
温菱花了好久才平复下心跳,她想起从前的种种,那些他为她做过的许多事,其实都是建立在“喜欢”的基础上吗?
那倒说得通,只是,她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呢…况且她对他…
“可是,我对你完全没感觉啊!”她急切争辩道。
他看着她的脸沉默了一瞬,缓缓说道:“这样吗…”尾音变得很小,带着失望的意味。
温菱并未答话。
随后他又深呼吸一口气,把脸扭向右边,不知想了些什么,只是把视线再转回来放到温菱身上时,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晦暗不明。
“可你这封信言辞恳切,我当真了。”
她捂着心口,一种热乎乎的感觉呼之欲出,心口忽然有些刺痛,不同于因说了谎而对对方产生的愧疚,这是种意味不明的刺痛,她从未体会过。
不知道怎么回复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对他,到底是没有像他对她怀有着的那种感情的…
犹豫了好久,她终于开口,“对不起…我…这封信只是出自我和廖茹然的一个赌约,你可以不必当真的…”
直截了当的拒绝。
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而他只是依旧看着她,表情没有丝毫改变,平静得像是前面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他只是个在局外旁观的人。
反而是温菱,慌张得不行。能听到胸腔内部心脏的狂跳,感受强烈到好像每一次的搏动都贴到了嗓子眼。
他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尾部的音调是疑问语气,“原来是这样吗,我知道了。”语调和他的脸色一样平静,平静而温柔。
但正是这种平静,让温菱一瞬间开始怀疑,刚才说过的一切,或者说她写过的情书,都是从没存在过。
她以为他至少会非常生气地质问她,为什么如此捉弄他。
但是他没有,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来,他没有生气,没有恼羞,甚至没有感到一丝伤心。
他的表情平静如无波的湖面。
唯有一点不同,他转变了视线的凝视方向——刚刚他还一直凝着她,而现在他低下了眼眸,头也微微低下,焦点不明地看着某处。
似是在看她手上的信,又似是在看某个正在悄然溜走的东西。
“好了,”此时讲台上突然响起班主任的声音,“同学们快坐好,开始上课以前我先跟你们说两件事…”
温菱恍然回神。
抬头看教室的电子钟,最后一个数字已经从0变成5。
原来才过了五分钟而已,感觉却像过了一小时那么漫长。
乱糟糟的心情无法平复,班主任说的是什么温菱一概没听见,唯一只记得其中重要的是有关马上要进行的期中考试。
“我希望同学们能好好准备,这是检测你们学习半个学期的成果的一次考试,一定认真对待!好,请同学们拿课本出来吧,我们开始上课了。”
低头拿书的时候,忽然瞥到脚边有一片长方形的白色硬纸片,并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落下的了。
从地上拾起来,发现上头写着几行字,秀丽颀长的字体以从右到左的竖版写着:
“你微微笑着,不同我说什么话,而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经等待很久了。”
“这不是…”温菱喃喃自语,她记得这是泰戈尔飞鸟集里的诗句,猛然意识到那是刚从顾齐的书里掉出来的。
要把这个书签还给他,平常该是很容易的事,随便打个招呼就完了,而她现在却连递过去的勇气都没有。
手里握着纸片,一直看着上面的句子,不免自作多情地把那个“你”代入了自己,愈发觉得头脑发热,连视线也变得颤抖起来了。
“温菱,你来回答一下这道题!”突然被陈月清叫了起来。
温菱没有听讲,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答,还好顾齐提醒了她,这才顺利答出来。
但陈月清原本就是发现她在走神,叫她起来的目的不是答题,主要是提醒她,所以即使答出来也没让她坐下,继续说道:“老师知道上次的事你受了很多委屈,但现在也该把心思放回学习上了,马上要考试了你知道吗?”
“对不起…”
“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不听讲对不起的是你自己!”陈月清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好了,你坐下吧。”
陈月清今天似乎心情也很差,看到学生都昏昏欲睡,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干脆借着温菱的由头把全班都教育了一顿。
“谢谢啊…”坐下后,温菱为刚才提醒的事向顾齐道谢,顺便借着机会把书签递回去了,“是你的书签,不小心掉了。”
“谢谢。”他捏着书签的另一端,书签从她的指尖滑走,好像同时也抽走了处于两人之间的某种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