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章

作品:《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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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菱不知道怎么会发展成这样的境况。


    她拿了东西从教室出来,背着光低头锁门,白墙沐浴着夕阳橙红色的光,只有一片单薄的影子投在上面,那是她自己的。


    整片墙壁看起来就像一张巨幅沙画,只有她一条影子杵在上面,好像独自在沙漠里行走的人。


    然而时间没给她欣赏这种景色的余裕。


    事情是忽然发生的,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只看到墙壁上属于自己的影子忽然被一个更大的影子吞噬。


    肩膀猛然被拍上一股重量,她有点疼,但更多的是惊吓。


    视线回转过来的时候,面前出现的是一张这辈子都不会想再看到的脸。


    “你!丁炜博!你想干什么?!”


    他神色奇怪,脸背着光,更显得阴暗异常,一副穷途末路的凶徒模样。


    “你告诉我为什么?!”丁炜博向她大吼。


    “什么为什么?你放开我!”


    温菱使劲挣扎着推他,但反而被他抓住手腕禁锢得更紧。


    “你还反问我为什么?!”丁炜博目眦欲裂,指着自己右边脸,“老子脸肿这么高都特么是你害的!!”


    夕阳投射在他右半边脸上,仔细看的确有像小丘一样的隆起,即使在橙红的光底下也能看出泛红,真有点严重的样子。


    难不成是被姑妈打成这样的?


    平日里一直被溺爱的孩子居然会被打成这样,温菱没有想到。


    不过,怎样都好,她没兴趣知道缘由。


    温菱冷哼一声,“你自作自受罢了。”


    “自作自受?!要不是你在我妈面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我能变成这样嘛!别想撇清关系!”


    丁炜博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温菱被捏得生疼。


    “丁炜博,你到底想怎样?”


    “怎么样?去跟我妈说,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臆想,是你因为讨厌我而故意陷害!”


    “人渣。”他居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我怎么就人渣了?我特么不就朝里头看了一眼么?屁都没看到你矫情个什么劲儿呢?要不是担心你在里头呆太久出事,鬼才看你呢!骂人也要讲点道理!”


    担心别人出事所以才偷看别人洗澡?亏他能狡辩到这个地步。


    即使知道这个人没什么道德感,温菱也惊奇于他会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她的背原本是抵着墙壁的,到这时她才忽然意识到冰凉。


    “这么说,你实际上是在关心我?我还要感谢你呢?”


    丁炜博冷哼,“随你特么的便,赶快跟我妈说清楚才是要紧事!”他拉住她的手朝楼梯间扯,“赶快跟我走,我妈要来给我送饭了!待会儿耽误了她又得骂我!”


    “我不去!!”


    温菱使劲把手朝回拽,但丁炜博力气比她大了太多,她怎么也扒不开,身体渐渐被拖着向前走。


    “别特么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真看不出,一个平时懦弱不堪的人,到了这种时候也知道对人施加暴力了。


    “放开我!!”她拼命尝试挣脱,使劲用指甲掐他的肉,但不习惯留指甲的她手指尖什么也没有,自然是徒劳无功。


    即使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做,她应该顺从,这样才有从他手里逃脱的机会,但她冷静不下来。


    尤其是面对这样一个人,她绝对不想认输。即使是策略性的暂时低头,她也绝对不愿意!


    脑热胜过了冷静理智,那是她好几个晚上因为被偷窥的心理阴影而睡不着的情绪在叫嚣。


    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这么理所应当地为自己撇清所有关系?


    还妄想让她承认所有一切都是她的幻想?别做梦了!


    好脏的手,一想起他就是用那双手趴在窗台上,猥琐地朝浴室里张望的时候,想吐的感觉就涌上温菱的喉口。


    但如果是她或许能够逃跑的必要条件,她是会毫不犹豫咬下去的。


    “啊——!!”


    惨叫响起的时候,温菱顺利从他手里逃脱了,她几乎是在他松手的瞬间,一刻不停地朝相反的方向冲了出去。


    自由顺利回归到手里,她像一个刚从镰刀下逃脱的亡魂一样跑出去。


    后面的声音混沌成一团,似乎是很激烈的嘶吼叫骂,不过她听不太清,耳边只有呼啸的风。


    她心里想的是,绝对不要再被抓住。


    可是事与愿违的情况常有。


    因为跑得太急而没看清脚下的一滩水,她不小心滑了一跤。


    摔倒的时候她还没有实感,直到膝盖真的接触到地面,疼痛感顺延着神经爬上脑袋的时候,她这才反应过来。


    膝盖擦破皮了,裤子摔进水里很快被洇湿,冰凉感贴着皮肤扩散,很难受。


    但她没空去管,眼前显然有更可怕的状况要处理——


    丁炜博已经追到了她面前,而且看起来真的很恼怒。


    “你特么的居然敢咬我?!!”


    他左手虎口处的两排牙印还很清晰地印在上面,是她胜利过的证明。


    “咬你怎么了?我还要踢你呢!”


    胜利的标记给了她勇气,温菱没有立刻把自己从地上捞起来,反而借用位置优势,抬起腿去踢丁炜博的下盘,妄图让他也摔倒。


    她这一脚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然而,丁炜博早有防备,就在她刚抬起腿的时候,他同时伸出手,飞快抓住了她的脚踝。


    即使他也被那股力量冲击,短暂地摇晃了一下,但依旧稳稳接下了那一击。


    “你!”温菱恼羞。但脚踝被他抓住,重心偏移,反而使不上劲。


    “早跟你说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丁炜博的表情愈发可怕,好像真的被惹怒了,连精神也变得不正常。


    他一步步紧逼,把温菱禁锢在了地上,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我已经对你够客气了,我只是想和你说两句话,为什么一直拒绝我?为什么一直把我当成垃圾一样看待?啊?”


    他的眼神失去了焦点,被名为愤怒的情绪点燃。


    “凭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一个两个全把我当傻逼?”


    他逐渐收紧了手指。好像手里掐的不是人的脖颈,而只是一枝能随意折断的花茎。


    “放开我”温菱只能从喉管里挤出一点虚弱的呼喊,“救救命”


    “我有时候真羡慕你们脑子好的人,随随便便就能考满分,而我不管怎么努力却连及格都困难,到头来还要被那个老妖婆一顿劈头盖脸的骂,我做错了什么啊?她凭什么骂我?就因为她是我妈?这么多年了我哪里不听她的话了?”


    他完全失了智地在温菱头顶上自言自语。


    虽说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但掐着温菱脖子的手却一点也没忘记收紧。


    不只是感到难以呼吸,温菱已经开始感到眼前出现了像坏掉的电视那样的雪花点。


    “放放开我”她拼命拽着丁炜博的手腕,意图掰开他的手。


    然而她力气根本拼不过他,这些动作全是徒劳。


    丁炜博还在继续陈述着他的痛苦。


    他揪起温菱的衣领,满口唾沫星子朝外喷。


    “我一整天担惊受怕,生怕哪点做得不好又惹她不高兴了,然而她就是想骂我,总能找到理由,想打我我也只能受着,从小到大不知道被她踢了多少脚,删了多少巴掌。”


    他苦笑一声,投向温菱的视线变得愈发浑噩,甚至把眼前的身影看成了另一个人。


    “不过啊,我亲爱的妈妈,我终于等到这一刻了,不能永远只有我挨打的啊?”


    像疯子一样的自我陈述结束,丁炜博高高抬起一只手,另一只手愈发收紧,温菱觉得自己几乎下一秒就要断气。


    那一掌集齐了他所有力气。


    脸边刮起一小阵风,温菱只看见手掌重重摔下来,她眼睛下意识紧闭起来,屏住了呼吸等着那一巴掌抽到脸上。


    这一秒种她想了很多,被狠狠打一巴掌不会比刀割在身上还要疼,她应该能忍受。


    不过照这个力气打下来,明天脸可能要肿,要是被人问起该想个什么理由回复好呢?


    只是,想象中的痛感并没产生。


    在她将要昏过去的前一秒,脖子上的禁锢突然消失了。


    连带着身体上压着她的重量也一同没了,同时,一声拳头砸在皮肉上的闷响响起。


    谁来救她了吗?


    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温菱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缓缓睁开眼睛,一个高大的背影站在前面,地上是被一拳打倒、正趴在那抱着脸哀嚎的丁炜博。


    她忽然觉得眼睛一热,“顾齐?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好像总是能在她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就像她的守护神一样。


    视线变得有点模糊,她看到他好像回过头来,蹲在她面前,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


    “对不起,我来晚了”


    为她擦掉眼泪的指腹很柔软,像他温柔的声音一样。


    你没来晚,你来得太及时了。


    温菱想对他说这句话,但嗓子哽咽住了,她连一个单字都没法完整地说出来。


    “谢谢你”最后只能勉强挤出这几个字。


    他无声地把她抱进怀里,像安抚小孩子那样轻拍着她的背,“没事了,我来了”


    他的颈窝的确是可以安心靠着的地方。


    把脑袋靠上去的时候,他也同时紧紧抱住她。


    因为惊吓而变得冰凉的耳朵,贴在他颈间皮肤上的时候,只有那时直入肌底的热度才是真实的。


    “没事了没事了”他一直重复着这三个字。


    唇边溢出的音节细小的抑扬顿挫,就像他拍在她背上一起一伏的小节拍,于某个时刻相合在一起。


    是他只对她一个人才会表现出来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