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作品:《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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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早饭已经七点了,因为要取自行车骑去渔场,温菱不得不再回一趟小区。


    顾齐载着她回了小区,到门口的时候温菱说自己一个人进去就好,两人也打好了招呼,顾齐在门口等她,她马上出来。


    但真到了正门口,她却感觉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朝前走一步。


    昨晚那件事就像是个黑色的网,不止笼住了那间房子,好像也笼罩了整个小区。


    温菱朝后看了一眼,不远处人行道上一棵行道树旁,顾齐在那儿站着,背对着她,一只手握着斜挎单肩包的袋子,漫无目的看着马路上的车流。


    他先前还问要不要陪她一起进去,是她自己拒绝了。


    即使她现在很后悔,但也没办法。


    垂在一边的手捏了捏裤子,深吸一口气,她一股脑扭头进去了,舍生取义般的感觉。


    想吐的感觉一直冲击着喉咙,头皮一阵阵发麻。


    每个路过的人她都感觉像是在看她,不是正常的随意瞟一眼,而是像胶水一样黏着的、偷窥的眼神。


    然而实际上并没有人看她,路人甚至是匆忙着跑出去的,视线一直看着前面的路,连飘都没飘一下。反倒是她一直警惕的样子显得很奇怪。


    她也明白这样的事实,可就是忍不住去想。


    她很想要将这种想法从脑袋里摒除,但越是着急想去除,脑袋里就越是混乱,到最后连耳朵也鸣叫了起来。


    脚下的步子越来越着急,温菱干脆抱着脑袋一股劲儿狂奔了出去。


    走到单元楼下的那段路程不长,五分钟都不到的路,让她生生走了十分钟。


    最后终于快要到单元楼下的时候,她老远看到自己那辆停在楼道里的自行车,一瞬间有种释然的感觉。


    说是释然,实际上是麻木。因为狂奔得太累,所以暂时没空去想其他的。


    “再有两步就到了。”她自言自语道,踏出去的步子越来越稳。


    她觉得自己想通了,就是去取个自行车而已,反正丁炜博又不会下楼,怕什么呢?她什么时候那么胆小了?


    就算遇到他,她也没必要害怕,明明他才是犯罪者。


    想想自己之前那些莫名其妙的动作就觉得可笑,完全是被自己无由来的想象吓住了,其实根本没什么可怕的,温菱放松地叹了口气。


    像平常一样,从荷包里摸出钥匙给自行车开了锁,扶着车把踢起脚撑,她动作没一点拖泥带水。


    她想,或许自己真的平静下来了。


    但她似乎没意识到来自身体深处的颤抖,麻痹的感觉正悄然侵蚀着每个毛孔。


    这种感觉尤其在她抬起头、视线里捕捉到前方的影子的时候,像洪水一样铺天盖地地吞噬了她。


    是丁炜博,他穿着一身黑,刚好从楼道拐角处走出来。鬼鬼祟祟的眼神刚巧与她抬起来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他怎么会这个时间下楼?假期的时候他一般不是睡到中午才起床的吗?怎么会?


    “你”


    怒气忽然一股脑涌上脑袋,温菱想叫出丁炜博的名字,好把他大骂一顿给自己鼓足气势。


    但她嗓子在颤抖,尤其是那三个字组合起来,光是在脑袋里想想就要吐了。


    丁炜博显然没她那么激动,即使知道自己的偷窥行为被别人发现,他还是能腆着张脸跟受害者打招呼。


    他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藏在黑暗里的身体蜷缩着,佝偻着脊背,挤着肩膀缩着胸口,双手随意插在口袋里。


    小而狡诈的眼睛露出诡异的光,让人想起下水道里的老鼠。真恶心。


    “表妹早上好啊”


    抽多了烟的嗓音哑得像个破了的风箱,又刺耳又难听。


    温菱握紧了捏着车把的手,强忍住想吐的冲动,当做没看到过那个人,扭脸就要走。


    但对方不依不饶,像被吐在地上的口香糖黏在鞋底了一样。


    他一只手从后头伸过来,揪住了温菱的衣服。


    “别走啊,我还有话”


    一瞬间像触电了一样的感觉涌上来,温菱几乎是同一瞬间松开了扶着自行车的手。


    自行车哐的一声砸在地上,同时一声清脆的响砸在脸上。


    所有事情都发生在同一瞬间,丁炜博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被打回了肚子里。


    “别碰我!!”温菱很想这么大声叫出来。


    但是光打他一巴掌好像就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她嗓子哽咽了,叫不出来。


    浑身都在颤抖,掌心还残留着震颤的余韵。


    不像电视剧里那种激烈的场面,她只是沉默地打了对方一巴掌。


    看起来好像没什么震慑力,但对方也被打得有点站不稳,朝后踉跄了两步,堪堪稳住身形。


    他一只手捂着被打的半边脸,小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温菱,像是在埋怨“你竟敢打我?”。


    好恶心,手心只是短暂地触碰到了他的脸,但即使只是两秒钟,那种触感就像是陈年地沟油沾了满手心。


    尽管她手心里什么也没有,他脸上也什么都没有。


    耳朵里全是轰鸣声,她搞不懂自己的情绪,是愤怒?是害怕?


    为什么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为什么不转头离开?


    只是打了他一巴掌而已,他活该被打。可是为什么她却不敢动了?有错的明明是那个被打的人才对!


    她现在该做的不是站在原地,而是扶起自行车赶快离开,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然而身体像是坠入冰窟,一动也不能动。


    要是有谁来拉她一把就好了谁来把她从这片泥沼里拉出去就好了


    就这么无助地想着,肩上忽然多了一份重量。


    她不知道是谁,也提不起力气去看。


    但温暖的感觉像沙子从沙漏里落下一样,从肩膀处落进她身体里,渐渐解冻了她僵住的脖颈。


    好奇妙。她想起一个人。


    温菱呆滞地扭过头去。


    “啊顾齐”她像是完全放松了似的叹了口气,“果然是你”


    “你还好吧?”顾齐询问的嗓音一如既往很温柔,但多了几分急切,听得出是刚急着跑过来的。


    “我?”和表情一样呆滞的反问句。


    温菱缓缓低下头。


    说实话,她没办法用“好”或是“不好”来单纯地定义自己现在的状态。


    她脑袋锈掉了。“我不知道。”


    “那就跟我走。”他说。


    “走?”她问,“去哪?”


    他没说话,只是从地上扶起了自行车,取下车把上的链条锁又把它锁了回去。


    然后握住她的手,说,“去一个你会喜欢的地方。”


    “我喜欢的地方?”


    会是什么地方?她记不起来了。


    两人正欲离开,原来还捂着脸痛呼的丁炜博突然急切地、像宣示主权一样喊了一句。


    “喂!你要带我表妹去哪?”


    顾齐回过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表妹?”似乎是觉得丁炜博的话十分不可理喻。


    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再配合上轻视的表情,在丁炜博看来是赤裸裸的挑衅。


    “怎么了?我叫我表妹怎么了?你个不知哪来的东西给我滚一边儿去!”


    丁炜博说着就冲上前来,手朝前猛地一伸就要去抓温菱的胳膊。


    然而温菱被顾齐牵着手,他把她轻轻朝后一拉,轻易就躲开了丁炜博的手。


    顾齐以他自己为盾挡在她和丁炜博之间。


    与此同时,丁炜博伸过来的手被狠狠擒住,并且迅速以一种奇异的姿势朝背后扭了过去。


    丁炜博“痛痛痛”地嚎叫出声,被揪住的手腕拉扯得生疼,“你踏马的给我放开!”


    没有回答,周围很安静,能听见骨头轻微的咯咯响。


    胳膊上的剧烈疼痛,以及对方懒得回复的轻蔑态度让丁炜博脑袋冒火。


    他抬起一只脚使劲朝后踢去,企图对后面的人造成沉重一击。


    但他显然对自己的实力过于自信,不仅没踢到别人,反而他自己的膝盖还被人重重踢了一脚。


    “你!”丁炜博怒斥一声,正欲抬起另一条腿继续反击,但禁锢着他手的力气突然一松,同时他背后被施加了一股狠力。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被重重推了出去。


    他一个没站稳猛地摔了出去,脑袋结实地磕在地上,弄了个眼冒金星。


    不堪入耳的脏话顿时从他嘴里蹦出来,那阵势,像是那些语言能替他扳回一局似的。


    然而等他眼前的恍惚退却,准备从地上爬起来复仇的时候,抬眼一看,面前两人早消失得无影无踪。


    “嘁!”丁炜博愤恨地吐了口唾沫,“给我等着…”


    坐在飞驰的自行车后座上被凉风吹着的时候,温菱才有些真切的感受。


    好冷。清晨的冷风刮着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单衣早就被风鼓了起来,冷气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也只有那只圈在顾齐腰上的手臂是热的。


    他身上真的很暖,像个大型暖手袋一样,难怪不怕冷。


    温菱逐渐把脸也贴了上去。


    眼里是远离了都市的郊外路景,新鲜清凉又带点咸咸的味道钻进鼻腔。


    在一个转弯处,她的视线刚巧接触到那一片蓝色,温菱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海边。


    可惜今天是阴天,阴云笼罩着天,连海也显得灰蒙蒙的。


    满眼雾色的蓝,就和心口不知所谓的情绪一样。


    到达那片海滩是五分钟之后的事情。


    温菱搓了搓被风吹麻了的左手臂,懒散地朝前踏出步子,“怎么想起带我到这儿来了?”


    顾齐推着自行车跟在后面,“觉得你应该喜欢看海,所以自作主张带你来了。”


    温菱抬头看了他一眼,虽然知道他是好意,但笑不出来,“谢谢你。”


    顾齐没说话,跟温菱并排一步步向前走,一排脚印印在沙滩凌乱的脚印中间,缓缓向前延伸。


    今天确实不是个来海边的好时候,雾蒙蒙的天总叫人想起不好的东西。


    “要不要下到海水里去玩啊?光这样看着,好没劲。”


    两人沿着海边散步的时候,温菱突然问话。


    这时距两人上次对话已经过去十分钟了,静默得太久,所以听到她突然出声,顾齐有点懵。


    他顿了一下,回忆起温菱刚才问了什么才回她的话,“可是你不会游泳。”


    要是发生了什么危险怎么办?


    一波浪冲了上来,扑打在鞋边,只差一点就濡湿了帆布鞋的鞋面。


    近在咫尺的清透水流,扫过脚踝的时候,一定是像金鱼尾巴触碰肌肤时一样柔滑的触感。


    “我只是想踩踩水,没打算下去太深,你放心啦。况且,我不会游泳你还不会吗?我要是万一被一个浪头拍进去了,还有你救我不是?”温菱笑笑。


    其实这话只是开开玩笑,现在的浪非常平稳,不会发生把岸边的人卷进去的事情。


    她从来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何谈会落水,更别说要他跳下水来救她的这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顾齐也没打算一直阻拦,她想做的事他没理由阻拦。


    “那好吧,不过只能在海边走,千万别跑远了。”


    “好!”


    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得到同意她才能下去,只是被认同的感觉很快乐,所以她回话的语气也很轻快。


    温菱说着,很快把鞋袜脱了扔到岸上,一边笑着抬头问顾齐,“你要不要也下来踩水?”


    顾齐捏了捏车把,低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尽头是她黑色瞳仁里映出的一点晶亮的光。


    他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