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偶像

作品:《相州怪谈

    总的来说,萧城的评价还算精准——苏南书的确很好看且很有钱,这件事在萧城的衬托下,更明显了。


    萧城自打八岁开始随外祖行军,常年戍边,根本不怎么回家,这一次,是萧明远专门派人把他从前线抓回来成亲的。


    继母谢氏表面上对他热络,但实则连新房都不愿为他置办一间——萧城住的,仍是母亲生前住的破落院子,整整十四年,除了萧城,这院子无人踏足,生生成了萧府最荒凉的废院。


    原在老家庄子上养老的柳叔,听闻少爷好事将成,喜不自胜,自己背着包裹,让儿子柳虎架着驴车赶到府上,两个人里里外外忙活了四五天,才赶在萧城回家之前,将这院子收拾出个样子来。


    只是即便收拾好了,这破落院子,苏南书也不住。


    她人还没过门儿,苏家的老管家就带着十余个工匠进了萧家,托词说是置办嫁妆,但实际却将这院子里里外外重新修缮了一遍。


    谢氏站在院外面,噤着鼻子,斜眼跟儿子念叨,【这哪儿是置办嫁妆,这是给我下马威呢,堂堂户部尚书,手里掌着国库,可有钱着呢!】


    萧家老二是个憨的,扯着脖子往院里看,工匠一批又一批,送进去的木料最次也是黄花楠木,他恨得心痒痒,埋怨起来。


    【早听同窗说,她家不仅有钱,她人长得也俊,比那宫里的娘娘也不差,娘,这么好的媳妇儿,你咋就给大哥了。】


    谢氏皱着眉训斥,【傻小子!你看她那病恹恹的样子,莫说生养,活也活不长,那样的媳妇儿娶来做甚!许给你大哥,过几年她过了身,嫁妆不还是落到咱们家里。】


    嘴上虽这样说着,但谢氏眼看着一口口大箱子流水一样往萧城院里搬,她心里仍十分不是滋味,往地上啐了一口,扭着腰走了。


    一连半个月,工匠们紧赶慢赶,总算按照苏南书设计的图纸,将院子收拾了出来。


    院外粉墙环围,蔷薇低垂,正中一间垂花门楼,进门是一个精巧的汉白玉照壁,上刻“福顺安宁”,院中甬道相接,两侧是碧翠草坪,挨着地皮修剪得整齐,院中一个花架,架子下还坠着一个金丝楠木的秋千。


    四面抄手游廊,雕梁画栋,廊下依次是些画眉、鹦哥儿,一见人来就叽叽喳喳地叫。


    与别处不同,这些鸟并不在笼子里,而是住在后院的一棵大梧桐树上。


    那棵梧桐接天连日,树荫垂垂,枝杈间有各式各样的鸟儿啊,雀儿啊,自成一景。


    萧城风尘仆仆地从安川回来时,正赶上工匠一副将金漆嵌象牙底座的刺绣山水屏风往屋里搬,阳光下,那金漆差点儿晃瞎萧城的双眼。


    萧城对他这新媳妇的印象,就从药罐子变成了,镶金边儿的药罐子。


    此时此刻,镶金边儿的药罐子苏南书正卧在这屏风前的美人榻上,将手里的《练兵实录》翻得哗哗响。


    霜降拿着火斗一下一下熨烫着因暴雨而发潮的被褥,回过头向苏南书说,【夫人,你就算是将孙老将军这本兵书撕了,也奈何不了他这个外孙一分一毫。】


    苏南书泄了气,【为什么他和我想象中的一点儿都不一样啊!少年将军,难道不该像孙老将军一样,铁马战袍,器宇轩昂,封狼居胥,与将士共生死,只身入寇——】


    【停停停——夫人——】霜降放下火斗,打断了她,【从某种程度说,我觉得少爷还是有些气宇轩昂在身上的,更何况,你也没见过孙老将军,这些词儿——不都是老夫人讲给你的吗?】


    的确,苏南书的母亲王氏,未出阁时,是京城里出了名儿的将门虎女,亲自操练过兵马,雷霆手段,治下有方。


    孙王两家是世交,王氏自小就极为钦佩孙老将军,若不是孙家夫人早逝,孙永拒不续弦,只留下两个女儿,苏邈一介文人,王氏是万万看不上的。


    故而生下苏南书后,王氏便成天在女儿的耳边翻来覆去地讲战场上的那些事儿,寻常女子桌案上放的不是绣花儿就是《女诫》,到了苏南书这儿,则变成了她日日抱着药罐子看兵书。


    后来到了及笄的年岁,由王氏做主,将自己的女儿许给了自己偶像的外孙,完成了自己年轻时没有完成的夙愿。


    苏南书对这桩包办婚姻并不排斥,甚至在她听了萧城的身世后,在心底对他还多了一丝心疼,只是这些朦朦胧胧的少女情愫,都在她听到萧城那句【矫情】之后消散殆尽了。


    【萧城他——他狼心狗肺!】


    一阵晚风吹过,苏南书忽然扶着榻边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直咳的她眼中含泪,双颊涨红。


    霜降见了,吓得赶忙关严了窗子,扶着她躺到床上,缓缓放下月白木芙蓉罗帐,在床头点上一柱雪中春信,直到这股清冷的香气布满整个屋子,她才慢慢缓解下来。


    烛火摇摇欲坠,将她的影子映在床幔上,纤细的脖颈,瘦削的溜肩,活脱脱一副病西施的模样,苏南书蹙着眉,眼中波光潋滟,好不可怜,她缓缓地叹了一口气,苦笑道。


    【我这病越发不好了,受了一点凉就喘不过气来,也难怪——他要嫌我矫情呢。】


    下过了一夜的雨,第二天倒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太阳明晃晃的,将昨夜的水汽蒸了个干净。


    苏南书睡醒时,太阳刚露出个轮廓,她一边洗漱,一边向窗外瞟去。


    萧城已经在前院儿练了半个时辰的枪了。


    一柄银枪在萧城手中宛若天成,苏南书从小熟读兵书,知道孙老将军的枪法是为一绝,只是她从未见过,书中的枪法,只能靠自己想象。


    她披起浣花锦罩衫,靠近窗子,扶着窗柩看了起来。


    枪出如龙,虎啸山林,先是一招金鸡点头,速度奇快,后回身反刺,势若雷霆,惊艳连连。


    【回马枪!】苏南书忽然眼睛亮了,【霜降,他会回马枪——孙老将军亲传的回马枪!】


    院中,萧城只穿了一件浅蓝色云翎纹劲装,腰间系着白玉腰带,袖子挽起,手握银枪,肌肉线条利落,肩宽腰细,身高腿长,霜降说的没错,的确当得起一个气宇轩昂。


    苏南书看着他,嘴角压都压不住地笑了。


    只是这笑还没坚持三秒,就见萧城的枪尖扎到地上,猛地向上一挑,使出一招漂亮的鲤鱼翻身。


    枪法极好,只是活生生地将苏南书费尽心思铺就的草皮掀起来一大块儿,苏南书的脸当即就黑了下来,冲着外头,【啧】了一声。


    萧城回过头,就看见苏南书紧皱着眉,一脸厌弃地看他,他低下头,用脚尖将那块草皮踢到原来的位置,用脚踩了踩,挑眉看了回去。


    意思很明显——给你盖回去,这总行了吧?


    苏南书又白了他一眼,【哐】的一声关上了窗。


    算了,这人,帅不过三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