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洪水(一)
作品:《天灾来袭》 梅子黄时,阴雨连绵,黏湿的空气像狗屁膏药似地粘在皮肤上,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徐可颐一趟趟地往电梯里搬东西,累得半死,热得发燥,也没出几滴汗。她觉得自己就像一颗泡胀了的黄豆,再不捞起来就发霉发臭了。
讨厌这鬼天气的并不止她一人,等电梯的美女也嘀咕道:“这死老天,要下就下一场大雨。这样稀稀落落地下,下到几时才能干净?天天下雨,心情都不好了!”
“梅雨季节,年年都这样了!等过了这段日子就好了,到时候带你去爬金鸡山。”帅哥安慰道。
徐可颐认识这一对小情侣,是她家602的租户,帅哥做婚庆的,美女是幼儿园老师。
半年前,他们来租房子,还是徐可颐带着看房、签合同、交钥匙的,美女还悄悄感叹这边的房租便宜,可以租到地老天荒。
徐可颐的耳朵尖,听到后会心一笑,觉得她很可爱。
这会儿,美女一边踩着电梯感应,一边催帅哥道:“你个大男人,还不帮帮人家!姐,你买这么多米面粮油做什么?这鬼天气,不怕生虫发霉吗?”
“买来过节的,舅舅家要送礼,姑姑家要回礼,送这个实惠!对了,你们租户也有一份节礼,每户两袋中空包装的米、两箱挂面、两桶油、两盒粽子、两盒咸鸭蛋、两条腊肉,待会儿记得拿一份,我就不送上门了。”
“哇哇哇!姐,你这是什么绝世好房东!这也太好了,叫我们怎么好意思呢?”美女喜笑颜开道。
“不要白不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可颐搬完东西,拍拍手上的灰,说:“这也是难得的!我弟弟考上了编制,我妹妹考上了博士,双喜临门,庆祝一下。”
“那真是喜事连连了!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沾沾您家的喜气。”美女客套道。
说话间,电梯就到了六楼,美女和帅哥不仅搬回了自家那份,还帮着把同楼的两户的份额都给搬到了门口。
徐可颐家的房子是拆迁房,有七层,一层是店面,二、三层自住,四、五、六层出租,七层隔热间,放一些杂物。她家不像别家,一层隔出十来个单间出租,而是一层三户,每户一室一厅一厨一卫。房租方面,却比那些只有一房一卫的单间贵一百。
所以,她家的房子很抢手。这也让她对租客的筛选却更为严格,特别是品行方面的。
她信得过楼里的租户,不管人在家没在家,只把节礼搬到各楼过道上,然后在租户群里说一下,叫他们回家了记得拿一下。
群里谢声不断,徐可颐不及寒暄,便下楼冲了个澡。
洗完澡,她刚调好电视,把吹风机插上,就见老妈气冲冲地呲过来,指着她骂道:“你脑壳子有包!好端端,给租户送什么节礼?人家跟你有人情往来吗?过几年一搬,还记得你个鬼!鱼脑壳!送恁多东西!两个月的房租都送出去了!这才端午节,还有中秋节、春节,都要送吗?左送送,右送送,房子索性别出租了,叫人白住好了!鱼脑壳!有几块钱就烧包!走,去把东西要回来。”说着,就扯着她上楼。
“我不去!”徐可颐两脚死死扒着地,双手死死抓着门,大声道:“静颐考上博士了,君颐考上编制了,你儿子女儿都出息了,跟人同乐一下不行?爷爷奶奶!快来救命,我妈要杀了我!”
徐母立时警觉,瞄到主卧的门把手动了,赶紧松开女儿,没好气道:“叫你做点事儿,就是要杀你?”
“有一种死,叫社会性死亡。你杀我面子,就等于杀我。”徐可颐一见奶奶出来,就小跑过去,摇着她的手,撒娇道:“奶奶,要过节了,我给租户们送点东西,我妈都要管我。我都这么大了,还老是管管管!”
徐奶奶闻言眉毛一皱,不高兴道:“孩子都这么大了,想做什么就让她做!管七管八,把孩子都管蠢了!”
“妈!”徐母掏出手机,指着上面租户朋友圈发的图片道:“妈,这可不是送点东西!一两个人吃,光米面就够吃半年。咱们家本来就是卖粮油,她这一送,就少赚了□□户的钱。”
“嗯!少赚几户的钱,也会吃不起饭。”徐奶奶淡定地看了一眼,财大气粗道:“花了多少钱?奶奶补给你!”
“不要不要不要!”徐可颐连连摆手,挨着奶奶亲昵道:“我赚工资的人,哪能花奶奶的养老钱。您的钱呀,自个儿留着,爱吃吃、爱穿穿,爱咋用就咋用!我算是看明白了——做人不自在,自在不做人!不到您这年纪,做甚都不自由,动辄都要被人管制的!”
徐奶奶见不得孙女这可怜样儿,盯着大儿媳问:“店里谁在守?世林回来了?”
“他还没回。店里我请英红看着。”徐母没敢说她关了店门。
老二媳妇是个死打赌的!这个点,她不在麻将桌上,能给老大媳妇守店?
徐奶奶才不信大儿媳的鬼话!
她也不点破,只道:“钱花了就花了,节礼送就送了!别揪着不放。多大个孩子了,也不给人点面子。”
“不是,她给人送米面粮油,也不晓得从自家店里拿。这不是便宜别人嘛!”徐母强调道。
徐可颐吐吐舌头,挠头道:“这不是公司过节准备节礼,我把人数算错了嘛,就只能自掏腰包了!”
“没脑壳的东西!”徐母闻言又是气,“幸好没让你考研!就你这脑壳子,能考得上有鬼!算了,懒得管你。妈,我守店去了!”
徐奶奶见孙女的脸色冷了下来,没一点儿笑模样,拍拍她的手道:“好孩子,都是奶奶耽误了你!要不是为了照顾我,没准你这会儿也读博了。”
“奶奶,照顾你是应该的!”徐可颐长叹一口气,“我气不过的是,以前我想考研,妈说家庭条件不允许。不允许就允许,反正怎么都能活,不一定要考研。我心里虽有遗憾,可也没怪谁!可弟弟妹妹一考上,她就老在我面前说他们怎么怎么出息。对!他们是挺出息!我服气!可是,她别老在别人面前说什么就老大没出息呀!我不要面子的呀!我就回过一次,说:‘你让我考研,我也能出息!’她就记心里头了,有事没事骂我蠢,说让我考研也考不上!奶奶,我好难受。”
说着,徐可颐眼泪就掉了下来。
徐奶奶心都要碎了,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不蠢,不蠢!要是叫你考,一准能考上!考研考得上,编制也能考得上,都是家里拖累你了。这些年,家里里里外外都是你忙活,瞎了眼的看不见,奶奶看得见。”
“算了,说来说去都是命!”要不是命,怎么才毕业,家里就拆迁了!才拿到拆迁款,奶奶又中风了!奶奶才好,爷爷又给摔断了手!一桩接一桩的事儿,硬是叫她学业也耽误了,工作也耽误了!
当初一块儿的小伙伴,要么在学业上高歌猛进,要么在事业上开疆拓土。就只有她,在一家小破公司做销售后勤,拿着三千的工资,浑浑噩噩地撞着钟。
有比较,就有遗憾、不甘和痛苦,更何况她深爱的人是那样优秀!优秀到,让黯淡无光的她不敢接近;优秀到,让多思多虑的她孤注一掷;优秀到,让重活一世的她念念不忘!
如此,前尘往事,纵经生死,也难忘怀!
但是,很多事,放不下,也要放下!特别是,在天灾降临时,生存比什么都重要。
徐可颐深吸一口气,跟奶奶解释道:“我也不是无缘无故给租户送节礼。家里有喜事是借口。我是看了天气预报,端午节后有台风,接下来都是雨,而且是大雨。到那时,肯定是要发大水的。我们这里地势高,淹是淹不到,就怕被堵在家里。咱家开小菜店的,自然不愁吃喝。这些租户,都是小年轻,极少开火。若是叫他们断了粮,岂不糟糕!难道叫他们来咱家吃饭吗?”
“你这傻孩子!咱小区里多少面馆餐馆,还怕他们没地儿吃饭?再说,发大水也就发个两三天。你奶奶我活到这把年纪,就没见过哪次发大水超过三天的!”徐奶奶边给孙女吹头边笑说。
徐可颐抿嘴不言。她没法说,这一场大水,一发就是三个月,涨涨消消,却不曾真正退水。三个月后,这水才慢慢退下去。
那些被困在钢筋水泥里的人,在弹尽粮绝后,不是自绝于世,就是变身禽兽弱肉强食。
前世,徐可颐去了魔都。魔都人口密集,救援不及时,发生动乱。她就死在了这一场大水引发的动乱中。
她是被入室抢劫的人,一刀一刀又一刀地捅死的,真正的“柔肠寸断”!
这样的痛,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徐可颐跟奶奶说:“有备无患嘛!要是让人饿死在咱家里,就作孽了!更恐怖的是,被他们的家人讹上,那就惨了!家大业大的,也遭不住飞来横祸呀!”
“小小年纪,想得蛮多!”
徐可颐哈哈一笑,说:“吃得多,自然想得多!”
“天上飞过几只无名的鸟,地上的人,心比天高,栉风沐雨也要向前奔跑……1”一老一小正说笑着,手机铃声响起来。
“谁呀?”徐奶奶问。
“静颐。”
徐奶奶闻言笑意一收,哼道:“真是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