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作品:《见鬼》 宣姥姥?
叶潇潇微微一怔,想起了雪梅夫子曾经说过的话:“都城有位掌管典籍的女官,人们敬称她为宣姥姥。”
这位老人,竟就是那位女官。
一旁的云厉竹也皱起眉,直愣愣地说:
“您姓宣……”
邻桌的文人还在念诗:“曾经沧海难为水——”
老人把手放在女侍手里,看着怔愣的云厉竹和叶潇潇,笑眯眯说:“我就是宣瑶枝啊,只是你们来的不巧,我要回府了。”
她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站起身。
云厉竹懵了:“任长柳……是什么时候出征的……”
宣瑶枝轻咳了两声,平静地说:“四十五年前,长柳死在了战场上。”
无头鬼喃喃自语:“现在不应该是我出征后没多久吗?怎么会过去四十五年,难道……”
他想起刚化为鬼形时,自己满心茫然,混沌地四处游走。
“难道我浑浑噩噩了几十年,清醒后已经混淆了年岁……”
无头鬼呆在那,看着满脸皱纹的宣瑶枝,依稀辨认出了熟悉的轮廓,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来晚了。
瑶枝,我来的太晚了啊。
无头鬼那墨笔画出的眼睛中,竟是有眼泪簌簌而下,将墨迹晕开,在纸上形成两行黑色的泪痕。
窗外人群的熙攘声似都淡去,耳边只有宣瑶枝的拐杖一下下敲击地面的声音。
女侍扶着宣瑶枝的手,要带她回家。
云厉竹不知说什么,只能焦急地说:“宣姥姥,你有没有什么话让我帮忙带给任长柳的!”
给一个死人带话,听起来荒谬无比。
但宣姥姥没说什么,只是慈祥笑笑,慢慢转过身,轻轻摇了摇头。
她看不到任长柳,就这样走了。
旁边桌子上那位姓李的文人和云厉竹他们搭话:“兄台,我看你们许久了,你们是不是不认识宣姥姥啊!”
叶潇潇连忙点头,“您能不能与我们讲讲。”
云厉竹反应过来,连忙叫了一壶酒:“对,麻烦您详细讲讲,我请您喝酒。”
那姓李的文人点点头,乐呵呵讲了起来。
“几十年前,将军任长柳战死的消息传来,听说那时宣姥姥把自己关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
“宣姥姥父亲是左相,左相心疼她,想为她另觅夫婿。可谁能想到呢,宣姥姥谁也没嫁,竟进宫做了一名女官。”
“最初几年,她只可为内宫做事。诶,据说左相大怒啊,让她找个清贵公子成亲,别再想着任长柳了。”
“可宣姥姥不听,她非说不愿与他人勉强应付,只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哎呦,可把左相气得不行。”
“但好在太后赏识她,圣上在左相告老还乡以后也愿意提拔她。她就一步一步从一个内宫的小女官,成为编纂著述、掌握古今的宣博士。”
李生的故事讲的绘声绘色,叶潇潇听后不禁感叹:“宣姥姥真乃奇女子。”
云厉竹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一眼无头鬼,但那纸做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无头鬼突然开口:“云兄,我就留在望虞楼吧。”
他那张横线做的嘴巴弯起来,继续说:“我在这里晒晒太阳挺好,明天说不定还能看到她呢。”
云厉竹和他相处了许多天,十分不舍,但又无可奈何。
离开望虞楼时,云厉竹回头仰望,看到窗边的无头鬼正努力抻平头上那张有些皱巴的纸。
车上的叶潇潇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走吧。”
云厉竹叹了口气,一边上了车一边说:“我与他初相遇时,他就在林中游荡,神志不清地说什么自己失信了。当时我们都以为他是刚去世不久,现在想来,他那时已经在人间徘徊几十年了。唉,我若能早些遇见他就好了,真是遗憾……”
叶潇潇不想看到恩人难过,打起精神安慰说:“云大哥,你仔细想想,如果任长柳是刚去世就来了这里,看到宣瑶枝为了他伤心难过,看到宣瑶枝一路走来的艰辛不易,他也会遗憾,甚至自责自弃。”
云厉竹抬头看她,见她睫毛长长,眼睛盯着自己说:
“云大哥,人活在世上,总是被‘遗憾’这两个字戏弄。细细想来,还不如大家都吃好喝好,然后往前奔。”
叶潇潇说着话,心里有些打鼓,自己还没安慰过谁呢。
她硬着头皮抬头看云厉竹,就见他一阵失神后露出柔和的笑意,看着自己说:“叶姑娘,我比你长不了几岁,你还是别叫我大哥了。”
叶潇潇有些不理解,微微撅起嘴嘟囔:“当时刀架在脖子上,可是你救了我!这样叫不是显得尊敬救命恩人吗。”
云厉竹摇摇头失笑,“什么救命恩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我叫你潇潇,你叫我厉竹,好吗?”
“好啊。”
捉鬼司中,云凌梅带着姜安与谢宁二人上交了投名状。
云凌梅是个很冷的女人,话也不多说几句。但她走在前面,背脊挺直,双肩打开,看起来十分可靠。
姜安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问:“云姐姐,请问今年考核的内容是什么啊。”
云凌梅答道:“每年的考核都不同,我也不太清楚。你们先要被考核官检查一下,确认有考核的资格,才能参与后日的大考。”
谢宁眸底滑过一缕暗色:“检查?”
他是驭鬼者,姜安身上又有神兽的血脉,不知道能不能被所谓的“检查”检查出来。
可一看姜安,她还乐的露出尖尖的小虎牙,一脸期待。
神兽的血脉,可不是普通人想检查就能检查出来的,姜安心里丝毫不惧。
几人穿过破旧狭小的走廊,刚一过转角,视线骤然开阔。这样一个小宅子深处竟是一处奢华的大场地,白玉砖铺的地面上站着神情各异的术士们——他们都是待考的考生。
姜安惊呼:“这莫非是空间扭曲之术。”
云凌梅点点头,眼中满是敬佩,话突然多了起来:“这个宅子是统管为了今年的考核,专门布置的。你看那场地边缘的数十个小屋,就是一会你们接受检查的地方。统管大人真是了不得——”
她话音未落,场上金光一闪,就多出一个捋着胡子的老人。
这老人其貌不扬,哆哆嗦嗦地拄着拐杖,毛发尽白,老态龙钟的脸上满是疲惫的神色。
可下一秒,他身影一虚,竟化出数十个分身,引得人群中一片惊呼。
这数十个一模一样的老人进入了场地边缘的小屋子里,术士们也被分为六人一组、一组一屋。
云凌梅礼貌颔首,目送姜安与谢宁进入。
这屋子和奢华的场地格格不入,狭窄破旧,还散发着一股子霉味。
但姜安的视线完全被坐在里面的老头吸引过去。
谁能想到,捉鬼司的检查,竟然就是一个老头把把脉!
她看看这又破又小的屋子,又看了看那满脸倦意的老头。此时,老头正把又短又粗的指头放在一个女人的手腕上。
“嗯……”
老头眼睛似睁不开一般,半趴在桌上,懒洋洋地说:
“你这个吧……”
女人紧张地看着他,期待着他的下一句。
“你这个,还行吧……”
姜安眨眨眼,还行是什么意思?
老头说完“还行”后,就有一个人将一个上面刻着“准考”二字的蓝玉牌递给那个女人。
竟然就这样结束了……
姜安有些无语地戳了戳谢宁的后背,小声说,“要是一会,他说我不行怎么办?”
谢宁一脸坚定,“姐姐怎么可能不行?在我心里,姐姐直接做统管都行。”
不知是不是错觉,姜安好像看到那老头的眼睛看了自己这边一眼。
现在等着的,算上姜安两人,还有五个人。
排在第一个的是个穿着长裙的少女,她一脸惴惴不安,紧紧握着双手。
第二位是个摇着锦扇的公子哥,玉冠锦袍,在这么阴冷的小房间里还摇着把扇子。
第三位看起来倒像是公子哥身边的小厮,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样。
“嗯……”
老头把了把第一个少女的脉,眼睛闭起来,有气无力地说:“不行啊……”
进入的轻易,淘汰的也轻易。
那少女有些接受不了,愣在原地,眼里已有了泪花。
后边的公子哥嗤笑一声:“不行就是不行,快让让,哪来的回哪去。”
听着这人毫无礼貌的话语,姜安有些不赞同地皱起眉头,就听那老人又慢悠悠开口:
“再练两年,朝乾夕惕,就可入门。”
一听这话,那少女眼中又有了希冀,行了个礼就走了。
轮到那公子哥了,他看起来胸有成竹,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大咧咧地一伸胳膊。
老头没瞧他,刚放上去就说:“一般啊。”
公子哥有些不可置信,眼珠子都要瞪了出去:“谁一般,我一般吗?您再好好看看,我可是学了很多年术法的。”
老头不理他,自己纠结起来,半天憋出来一句:“你这个吧……”
公子哥一看就是个心急的人,扇子摇得更快起来,“我怎么了,我怎么了?”
老头几不可察地摇摇头,用快睡着的声音说:
“你这个人可有可无啊……”
姜安没忍住,轻轻笑出了声。
“什么!”
公子哥愤怒地拍案而起,给身后的小厮和发牌子的人都吓了一跳。
老头却没什么反应,一脸无所谓地安心闭眼。
公子哥嚷起来:“你竟然敢这么说我!”说着便一副要冲上去理论理论的架势。
小厮连忙用手抓着他的衣袖阻拦,“公子,算了,算了。”
老头却摆摆手,慢悠悠地说:“放手。”
他的话仿佛是不可违逆的命令,小厮几乎是立刻就松了手。
与此同时,失去了阻拦,作势要冲上前的公子也没冲上去,而是尴尬地在原地踏起步来:“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老头看着他这幅样子,突然微微笑了笑,一副“让你吃点苦头也好的样子”说:“行了,让你进了也好。”
他刚说完,那发玉牌子的人立刻送上一枚准考的牌子。
“这还差不多。”公子哥面色通红地拿走牌子,转身欲走。
可谁知他一回头,看到一脸淡漠的谢宁和努力憋笑的姜安,又愤怒起来:
“你们刚刚嘲笑我,是吧?”
谢宁伸手上前把脉,连个余光都没分给他。
姜安老老实实站在谢宁后目视前方,一副看不到他的模样。
公子哥气极反笑:“好,好,我倒要在这看看你们能不能有资格。”
老人把上谢宁的脉后,眉心一皱,终于睁开了眼睛。
姜安心下一惊,这老头看起来老态龙钟,但眼睛炯炯有神,目光竟似鹰一般锐利。
谢宁心下一紧,难不成这老头看出他在用驭鬼这种阴毒的术法了?
老头坐直身体,紧紧盯着谢宁的眼睛,有些犹豫地开口:“是个好苗子。”
姜安刚露出欣慰的表情,就听到一个“但”字。
“但,你就是一匹野马,无法融入马群。”老头摇了摇头,“捉鬼司你不能进,考核你也不能参与。”
谢宁脸上没有失望,反正他也只是陪姜安来的。在公子哥嘲笑的目光中,他收回手腕,转头欲走。
“且慢。”
老头再度斟酌开口,“或许,你可以拜我为师。”
谢宁没犹豫,摇了摇头说:“我姐姐才是我的老师。再说了,我也没什么想学的。”
这话说得太不给面子,但那老头也不恼,似乎因为被拒绝变得兴奋起来:“孩子,我刚刚话可还没说完。你最近没感觉自己有什么不对劲吗?”
谢宁一滞。
最近他有入魔先兆,心脉中经常有火烧之痛,情绪也莫名的暴躁。
老头见有戏,笑呵呵地说:“野马走错了路,入了穷巷,肯定得找个辨识方向的人带着它啊!”
姜安已经被绕蒙了,她拽了拽谢宁的袖子,小声问:“什么不对劲的,小宁怎么不告诉姐姐。”
谢宁连忙攥住姜安的手,无辜地摇了摇头。
老头的眼睛在那握住的手上贼溜溜转了一圈,心里立刻有了主意,发起了传音之术。
下一秒,谢宁脑海里便凭空响起老头的声音:“小子,恶鬼可不是那么好驾驭的,入魔之后,你可是会六亲不认的。到时候你要是不小心伤害了你姐姐,啧啧……”
下一秒,姜安听到谢宁又急又慌的声音:
“好,那就拜你为师!”
姜安:发生了什么?
小宁莫名其妙拜师了,又莫名其妙地轮到了自己。
姜安一只手还被谢宁死死拽着呢,就有些懵的把另一只手的手腕递给老头。
本是一脸欣喜的老头一搭上她的脉,面色却突然转为惊讶,甚至拿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细汗。
他喃喃自语起来:“真不愧是姐弟,没一个正常人……”
姜宁眼皮一颤,难道这老头能感知到她身上的神兽血脉?
几乎是立刻,她的脑海里响起了老头兴奋又好奇的声音:
“女娃,你还是个混血呢……”
“诶,你爹是灵猫,还是你娘是灵猫啊?这个是可以问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