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作品:《见鬼》 马车向西跑去,烂果子的味儿越来越浓,引着二人来到一处梨树下。
只是那一树的梨子皆已在枝头腐烂,气味令人作呕。
姜安从马车里探头,看到树下有个人正慌张地站着,那是个身姿曼妙的少女。她长了张小圆脸,梳着个长辫子。
而这少女前方便蹲着一只无食鬼。
无食鬼背对着人站在梨树下,身上的衣服又脏又乱,还打着赤脚。
少女应当是从没见过无食鬼,正警惕地问:
“你、你是什么鬼?竟能将一树好梨子,瞬间变成一树烂梨子!”
说着,她撑场面似的把辫子甩到身后,故作高深地拿出一张画的七扭八扭的符箓,战战兢兢地朝它喊道:“你别动啊……”
闻言,那无食鬼鬼迷茫地转过身,手里还提着两只晃晃悠悠的烂梨子。
它的皮肤呈现着病态的青色,指甲是乌黑的,看起来不像凶神恶煞的鬼,倒像个僵尸。
与此同时,少女看到了无食鬼的脸——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这鬼,居然在哭。
一人一鬼,面面相觑起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姜安在一旁看得清楚,那少女拿着符箓的胳膊都在打颤呢。
仔细一看,这张符箓还画错了……
对面的无食鬼涕泪涟涟,委屈地提着两个烂掉的梨子,瑟缩地看向少女。
梨子提在手里摇摇欲坠,那已经腐烂的梗,根本承受不了一个梨子的重量。
“啪叽。”
无食鬼手里的烂梨子掉到地上,瞬间摔成一滩梨肉。
“呜啊啊啊啊——”
它终于忍不住喷涌而出的眼泪,瘫坐在地上,对着那死无全尸的烂梨子掩面痛哭起来。
那少女被它突然爆发出的哭声吓了一跳。
她像个兔子一样往后蹦了一步,可见鬼哭成这样,又茫然起来。
“噗。”
姜安忍不住笑起来。
她这一笑,那少女和鬼的目光都被她吸引来,齐齐看向她。
姜安也不客气,朝着那鬼露出一口小白牙,举起一张标准又美观的符箓。
“无食鬼,你瞧瞧这张符,能不能去掉你半条小命?”
无食鬼闻言,哭的愈发惨了,“扑通”一声跪下来,朝着姜安就“邦邦”开始磕头。
它这样一磕,反倒让姜安不好意思起来,连忙喊停。
“唉行了行了,我就是吓唬吓唬你,快走快走。”
无食鬼连忙起身,梨子也不要了,扔了就要走。
姜安警告说:“这附近有不少村落,把你的食欲收起来。再这样破坏农家的果树,这张符就贴到你的脸上!”
此言一出,那鬼顿时崩溃,但又不得不从。
它嚎啕大哭起来,边掩面哭泣,边赤着脚如青蛙一般连蹦带跳的跑远了。
“哇——”
一旁的少女被姜安手里的符箓吸引了目光,甚至都忘记了鬼的事,惊叹了一声。
“姑娘,这符是你画的吗?”
姜安点点头,“是我画的。”
她看这少女的小圆脸甚是可爱,就心情大好地补充一句:“送你几张,你可以照着描,练一练就会画了。”
说完,姜安手里就变戏法般出现几张精美的符箓。
少女惊喜地接过来,再看姜安时,眼神已经变成掩饰不住的崇拜,“我叫叶潇潇,学了两年术法,只可惜还是个半吊子,姑娘你呢?”
姜安头上戴着一个淡紫色的发带,笑眯眯撑着车窗笑,指了指赶车的谢宁说:
“我叫姜安。那位是我弟弟,谢宁。我们两个都略通些捉鬼之术。”
“我听你叫它无食鬼,那是什么鬼,我从没听过。”
见姜安好说话,叶潇潇情不自禁请教起来。
她说起话来轻轻柔柔,姜安只与她攀谈了几句,就觉得投缘。
见叶潇潇风尘仆仆,姜安就叫她上马车里来歇息,然后给她讲起无食鬼的事。
“生前极爱挑拨离间的狡诈之人,死后不会被允许进入冥界。他们会在人间化为无食鬼,整日在山野中边哭边跑,且一直拥有着为人时的食欲。”
“不过,若它想喝湖水,湖水便会立即干涸;若它想吃果子,果子便会立刻腐烂。这些是冥界对它的惩罚,咱们捉鬼的不宜干预。”
叶潇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认真地追问道:“它会不会到处搞破坏呀。”
姜安笑了笑,递给她一串葡萄说,“无食鬼对人造不成伤害的。它是最低等的凶鬼,基本只在出没在无人的深山当中,在有人迹的地方比较罕见。”
叶潇潇吞下颗葡萄,有些迷糊:“凶……鬼?”
姜安挑挑眉。
这凶鬼的概念,是术士入门就该懂得的,叶潇潇学了两年怎么还不懂这些?
但见叶潇潇一脸求知,姜安也没说什么,认真地解释起来:“凶鬼便是沾染上邪气的野鬼,你平日里见到的那些浑浑噩噩的鬼,都是凶鬼。”
“凶鬼是很好解决的鬼,经过术士引导或赎罪后便可重入轮回。但厉鬼是背负仇恨或执念极深的野鬼化成的,很难再入轮回。”
“而恶鬼更是厉害,它们已邪念入魂、无可挽回,术士只能将之灭杀。”
一下子知道了这么多,叶潇潇就像一个突然被夫子亲自提点了的差生。
她晕晕乎乎不知该说些什么,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
这些基础的东西都不知道,姜安有些好奇问道:“叶姑娘,你的术法是谁教你的?”
一提这个,叶潇潇便两眼放光,颇有些与有荣焉的样子说:“是我家请来的吕大师,他是捉鬼司的人,可厉害了!”
说着,叶潇潇看了看姜安,又真心实意地加上一句:“姜姑娘,你懂的这样多,人又这么好。在我心里,你也如吕大师一样厉害。”
姜安心里呵呵一笑,默默骂了一句那个所谓的“大师”误人子弟,居然还敢顶着捉鬼司的名号招摇撞骗。
叶潇潇此行是要回家的。她家在岳城,是前往都城的必经之路,正好和姜安他们顺路。
想着叶潇潇不会骑马,身上又没什么钱了,姜安就决定捎上她一起上路。
谢宁心里是不太开心的,也想试图通过撒娇打岔来改变姜安的决定。但姜安早已习惯,哄了他半天,这事就定下来了。
叶潇潇知道那个赶车的不喜欢她,也不去触这个霉头,而是整日缠在姜安身边问东问西。
外头赶车的谢宁:……我恨。
就这样和叶潇潇相处几日,姜安发现这姑娘虽然在术法上没什么天分,但她内心温和善良,对待鬼的态度也不似寻常术士一般。
鬼怪多生怨气而伤人,寻常术士通常恨之入骨,欲将之赶尽杀绝。但叶潇潇却认为有些鬼生前悲惨,能渡化后送入轮回才是最好的。
姜安与叶潇潇在车里谈天说地,谢宁在外头赶车。
这几天三人一路向北,在车上储存的干粮要消耗殆尽之时,前方出现一片村落。
这里山清水秀,在村子里修整一晚也好,再买些干粮。
姜安与叶潇潇掀起帘子向外看去,见村子里有个大一些的宅子,看上去有不少房间。
几人商量一下,决定去那里请求借宿一晚。
谢宁怕人家不同意,便让姜安先等在车上,自己去敲门。可敲了几下,半天也没人来开门,宅子里面连个声音都没有。
难道是没有人在家?
谢宁有些疑惑,只能又敲了几下门,大声喊道:“有人吗?我们想借宿一晚?”
他一讲话,宅子里就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没过一会,一个穿着绸子衣裳的老头就笑容可掬地打开门。
谢宁说明来意,还拿出了银钱。
老头呵呵一笑,浑浊的眼球几不可察地一转,打量起这几人和那宽大的马车。
他笑出一脸褶子,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钱,然后邀请他们进去:
“你们是远方来的客人,我们肯定好好招待。住一晚而已,我家有好几间房间呢,不要钱,随便住。”
谢宁回头看了一眼姜安,姜安含笑点头。三人便在老头的引领下进入了宅子。
老头带他们经过院子时,几人交谈了几句。
原来这老头叫杨有志,他妻子叫田桂花,他们的儿子进城去了,这屋子里只有他们一对老夫妻。
叶潇潇踩在院子的木板上,有些惊讶:
“你家这院子真干净,地面竟都用木板铺满,好生讲究。”
杨有志眼中透出几分不耐,随口敷衍说:“哪里哪里,只是我家老婆子爱干净。”
的确,田桂花看起来就是个爱干净的人。
她也穿着整洁的绸子衣裳,鬓角梳得一丝乱发也无,就连鞋子都是干净无尘的。
此时她正站在门前,一见来人,就笑呵呵迎上来,上下打量起三人来。
干农活的人为了方便劳作,哪有人会穿易刮坏的绸子?又有几个人舍得将自己劳作一年的辛苦钱买衣裳?
再看这房子,明显是翻新没多久的,墙壁还崭新着呢。
叶潇潇从没见过乡村间有这样得体又热情的人家,不禁感叹:
“伯伯婶婶不像是农户,倒像城里富户人家的老爷太太。”
一听这话,杨有志和田桂花就笑起来。
杨有志乐呵呵地说:“这还要多亏了我儿子,他在城里混出了名堂,才能让我们这把老骨头舒舒服服地安享晚年。”
夫妻二人将三人领到桌旁坐下,
田桂花端来一壶温水和几个新盏,为他们倒水。杨有志则请三人稍候一会,他们夫妻要去做几个菜,请他们尝尝自家手艺。
待这夫妻二人都去了厨房,叶潇潇倚在椅子上,有些高兴地开口:
“安安,我们真是遇上好人了,他们竟还愿意为我们烧饭做菜……”
她话音未落,就见姜安面色一变,已拿出符纸与笔,开始画起了醒神符。
叶潇潇十分不解:“这……”
姜安画得极快,三张醒神符即刻完成。
她收起纸笔时,谢宁便自然接过,把三张符纸融于三杯水之中,将其中一杯递给姜安,又将一杯放在叶潇潇面前,自己则拿起最后一杯一饮而尽。
喝好之后,谢宁乖巧地向姜安展示空荡荡的杯底:“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全都喝光了。”
说完,他还暗藏得意地看了眼叶潇潇,几乎将“我才是姐姐身边最体贴的人”一行字写在了脸上。
叶潇潇:……
姜安也一口喝下,对着叶潇潇眨眨眼睛,“潇潇,这里不对劲。你喝了吧,没坏处。”
厨房里,田桂花沉着脸,对杨有志说:“你怎么不盯着他们点?”
杨有志随手拿起灶上的酒瓶子灌了一口,语气狠毒地说道,“几个要死的年轻人,陪他们干嘛?”
田桂花叹了口气,将一把蒙汗药撒到了饭中:“老头子,第一次干这种事,我有点害怕,若是不管用……”
杨有志放下酒瓶,哪还有方才慈祥和蔼的样子?
杨有志阴毒地低语起来:“几个外乡人而已,死了便死了,谁能知道?再说,那鸡鸭鹅杀了献上去都有作用,若是人,想来更有用些!”
见田桂花坚定了神色,他嘿嘿一笑:“若是将他们献出去,能够起些作用,你我二人晚上也能少受些罪。”
想起每晚要经受的痛苦,田桂花攥紧了拳头,又是一把蒙汗药撒下去。
不出半个时辰,这对夫妻便端着做好的饭菜,笑意盈盈地叫三人吃饭。
只是饭桌上,那杨有志哪有心思吃饭?
他扒拉着碗里的饭,也不往嘴里送,只拿那双浑浊的老眼悄悄观察,毫不意外地看这几个年轻人吃了几口便昏倒过去。
田桂花拍着大腿:“成了,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