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作品:《见鬼》 姜安抬起头,看到树枝上挂着一截被血污了的麻绳。
麻绳上,挂着一只荡来荡去的长舌缢鬼。
它闭着眼睛,正在睡觉。
身后,憔悴的谢夫人用帕子擦着眼泪,战战兢兢地问:
“姜姑娘,是不是真的有鬼啊。”
又是这句话。
姜安无奈地眨眨眼。
自她进了这谢府,谢夫人都问了她一百遍了,耳朵都要生茧了。
姜安纤指微动,一张符箓便从袖中嗖的一下飞出,快准狠地贴在了那棵粗壮的大树上。
众目睽睽之下,符箓化作一缕消散的黑烟。
“不光有哦,怨气还挺大呢。”
她话音一落,谢夫人身后的丫鬟婆子就爆发出一阵恐慌的抽气声,还有两个人满面悲伤地窃窃私语起来。
谢夫人搂着哭泣的谢姣姣,更是一副要昏死过去的模样。
谢姣姣不过二八年华,听闻家中有鬼,也顾不得安慰惊恐的母亲,惨白着一张脸问:
“那鬼现在在哪?能把它收了吗?”
姜安微不可察地上下打量了谢姣姣一番。
谢姣姣是谢府贵女,林城有名的才女。
但她此时身边环绕着许多破碎的小动物魂魄,个个四肢尽断、哭嚎泣血。
这谢家小姐看着体面尊贵,却骗不过有阴阳眼的人。
虐待动物,心思扭曲。
姜安心中冷笑,却面色如常,朝她招了招手。
谢姣姣心中十分害怕,但看姜安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她就硬着头皮大着胆子,袅袅婷婷走过去。
这个包着花头巾的农家女都不怕,我怕什么。
她强装镇定,胡思乱想起来。
姜安站在树荫下,抬手指了指上面。
她一笑,就露出颗小虎牙,像一只狡黠的猫儿一般:
“你不是问我它在哪吗,它就在上面哦。”
谢姣姣心惊胆战,顺着姜安的手指一看,没看到什么鬼。
却看到一截黑红的破绳子,在风中一来一回的飘荡。
那有规律的晃动,好像真有个人挂在那一般。
“啊——”
谢姣姣喉中挤出破碎的尖叫,满头珠翠都随之震颤。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手颤抖地指向那绳子,惊慌呼喊:
“那丫头上吊的绳子不是被一把火烧了吗!怎么会还挂在那!”
谢姣姣回过神,一手紧紧抓住姜安的胳膊,一手拔下头上的金簪试图塞到姜安手里。
她面目扭曲地吼叫着:
“是不是那死丫头吓唬我们?我给你银子,要多少有多少,你快让它彻底消失!”
这谢姣姣看着弱柳扶风,手劲还挺大的。
姜安微微拧起眉毛,推回金簪说:“谢小姐,谢家对我养父母有恩,钱我是不会收的。”
谢夫人见女儿如此癫狂,连忙搂住她,轻声细语地安慰了一会,又让丫鬟扶稳她,转头带了些哀求的意味对姜安说:
“姜姑娘,它夜夜啼哭,已经让我谢府上下不得安宁,我儿更是整夜头痛欲裂。若是姜姑娘能除掉它,我一定备上厚厚的大礼,每日都为你诵经祈福。”
谢夫人身形消瘦,满眼都是对谢姣姣的疼爱。
姜安见此叹了口气,慢慢说:
“这缢鬼生前痛苦,冤魂不散,所以附于树上……”
远处廊后,一个小少年探出头,也专注地听着姜安的话。
他穿着破衣烂衫,整个人灰突突的,与这富丽堂皇的谢府格格不入。
少年黑漆漆的眼睛紧紧盯着这边,神色难辨。
他是谢府下人的孩子吗?
姜安多看了他一眼。
眉眼舒展俊秀,这孩子漂亮得像瓷器一样。
将目光拉回到一脸担忧的谢夫人身上,姜安继续说:
“此鬼从未害过人,若不想它继续徘徊于此,只需要将这树砍断运走即可。”
谢夫人一听可以解决,赶忙叫人:“快,叫几个家丁带着斧头过来!”
姜安失笑,摇了摇头,说:
“夫人不必着急,只是棵树罢了,我给它弄断就行。”
此言一出,众人诧异。
这棵树树大根深、粗壮繁茂,难不成这小姑娘是有什么厉害的法术?
一时间,院里所有人都好奇地盯着姜安看。
包括那廊后的少年。
姜安嘿嘿一笑,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轻轻将衣袖挽起,露出一双手臂。
她脸庞如白月一般容光焕发,手臂自然也纤细白嫩,如带着露珠的小苗似的。
姜安五指并拢,捏起个包子般的小拳头。
“砰——”
谢夫人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下意识上前拉起姜安的手臂。
这姜姑娘竟然疯了一般,跑去打了这树一拳!
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受得了那粗糙的树干,破了皮流了血也就罢了,若是留下疤痕……
“咔——”
那颗苍劲挺拔的大树断裂开,如一座倾倒的宝塔,轰隆隆向后倒去。
谢夫人还拉着姜安的手臂,已是目瞪口呆。
现场一片寂静,丫鬟婆子都不可思议地揉着眼睛,就连一直叫嚷着的谢姣姣都乖乖闭上了嘴,默默地站得离姜安更远了一些。
谢夫人嘴唇微微颤抖:
“哈、哈哈,姜姑娘力气真大……”
树倒了,那只缢鬼也醒了。
它有些委屈地从地上爬起,把头慢吞吞从绳圈里拿出来,有些生气地看向姜安,舌头都甩了起来。
姜安抱歉地看了回去。
缢鬼没想到姜安能看到自己。
它连忙把长长的舌头转几圈塞回嘴里,还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有些胆怯地缩回到了郁郁葱葱的叶子中去,只露一双眼睛偷看。
姜安手中凭空出现一只小葫芦,将缢鬼收入其中。
这鬼还挺可爱的,也没害过什么人,只是每晚哭一哭而已。
自己不如帮它一把,让它下辈子投生个好人家去。
一边的谢夫人还在焦急地问:“树倒了,它是不是就离开了。”
姜安收起葫芦,拍了拍手,肯定地点点头。
“太好了!”
谢姣姣欢呼着扑进谢夫人怀里,娇弱地说:“娘,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谢夫人满脸慈爱,轻轻摸着谢姣姣的头发。
可谢姣姣把头从谢夫人怀里抬起来,眼角一耷拉,又开始拿腔作势地啜泣起来:
“娘,你不觉得这次的事,是和那个灾星有关吗?”
谢夫人有些迟疑:“和谢宁有关?不应该吧……”
谢姣姣连忙一脸委屈,泪眼朦胧:
“娘说不是,那就不是吧。只是这次女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又忍不住想起上次谢宁咒骂我的时候……”
说着,她又啜泣起来:“他说女儿被恶鬼缠身,真是吓死我了。没关系,我愿意原谅他……”
这一席话真是茶香四溢,活像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姜安不由得撇撇嘴,心想那个叫谢宁的人说的没错,这谢姣姣的确是被恶鬼缠身了。
可只有她看得到。
谢夫人的脸色已经渐渐难看起来。
“现在正好姜姑娘在,姜姑娘道行高,不如让她看看。”
谢姣姣声音还带着哭腔,但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
“说不定就能看出,谢宁到底是不是灾星了。”
这个主意好,谢夫人也没问姜安愿不愿意,连忙点头吩咐,“把小公子找来。”
一边的婢女指了指廊后,小声地说:“小公子……就在那边呢。”
姜安往那边一看,那个穿着破旧衣服的少年还孤零零站在那里,两人的视线直直撞在一起。
原来他就是谢宁。
谢姣姣身后的婆子走过去,毫不客气地揪着他过来,像随手揪来一条狗。
谢宁蹙着好看的眉眼,没有反抗。
谢姣姣娇娇弱弱走到姜安身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
“姜姑娘,你说他是灾星就好。若他被赶出去,我赏你百两黄金,如何啊?”
谢姣姣贴近姜安的耳侧,有些嫉妒地看着姜安细腻的肌肤和挺翘的鼻子,咬紧了牙:
“若你说错话了,我立刻把你养父母都赶出我家庄子。”
姜安挑挑眉。
好,好,好。
敢威胁我?
谢姣姣自觉胸有成竹,大声说起来,言语像淬了毒的剑:
“我虽然不想说这些,但谢宁可是克死了他的亲生父母,那是我的亲叔叔亲婶婶啊……”
姜安心下厌恶,没理谢姣姣,而是走上前靠近了谢宁。
谢宁眉眼低垂,沉默地站在那里。
见姜安靠近,他抿起薄唇,却什么都没说。
刚刚离远看,姜安就觉得他好看。
现在一贴近,他那双玻璃珠似的双瞳更显清亮,眉毛和睫毛都又黑又浓密。
似乎都能闻到他衣服上清新的皂角味。
“几岁了。”
谢宁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淡淡地说:“十五了。”
姜安笑眯眯地说:“比我小三岁呢。”
这小公子长得太好看,就是身板有些单薄。
姜安觉得有些可惜,伸手拍了拍谢宁的肩膀。
谢宁还没忘,刚刚就是这只手,锤裂了一颗大树。
他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淡粉色的薄唇紧抿着,轻轻眨了下眼睛,睫毛就像蝴蝶翼一般微微颤动。
姜安发现了这一点,有些戏谑地用拳头轻轻锤了锤他的肩膀。
谢宁的眼皮又是一颤,额头青筋微微凸起,漂亮的嘴唇抿得更紧了,像含了一片桃花一般惹人怜爱。
“哈哈哈,他哪里是什么灾星。”
姜安心情大好地笑起来,回头对谢夫人说:
“谢家福泽深厚,出不了什么灾星的,夫人放心。”
谢家福泽深厚。
这话谢夫人爱听极了,连忙赞同地点了点头。
谢宁目不转睛地看向她,似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话。
他年纪小又瘦弱,一盯着人看时,那双黑亮的眼睛就湿漉漉的,像一只小狗一样。
姜安轻笑着拍了一下谢宁的头,一转头,毫不意外地迎来谢姣姣阴毒的目光。
姜安呵呵一笑,走上前对谢姣姣别有深意地说:
“小姐,近日可是左腿有些酸痛?”
一边的谢夫人惊叹:“前两天我儿确实对我说她左腿酸痛,姜姑娘真是神了。”
谢姣姣不知她有什么用意,只能表面装的和善,咬牙切齿地应道:“你怎么知道?看了什么民间医书?”
姜安点点头,眨着那双又大又认真的眼睛,“小姐附耳过来,我悄悄对小姐说个秘方。”
谢姣姣嗤笑一声,轻蔑地向前微微探头:“那你说说看啊。”
姜安走近一步,眼神冰冷,轻轻地用气声说:
“你的腿上挂了个鬼婴,能不酸吗?”
其实姜安一进谢府就看到了,谢姣姣左腿上扒着个浑身是血的鬼婴。这鬼婴小小的,如一只血汤里捞出的小猴子。
谢姣姣看着姜安将那雪白细腻的脸庞凑过来,嫣红的唇一张一合,低语着可怖的话:
“它小小一团,血肉模糊的,一直跟着你,想必是恨极了你。”
“瞧,它还想啃你的血肉呢。”
谢姣姣震惊地瞪大眼睛,心中毛骨悚然,刚要大声叫喊,就看姜安两指并拢施术,自己就立刻无法言语,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连忙要挥手反抗,可姜安将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谢姣姣就如同背了座大山一般,全身僵硬酸痛,怎么也动不了。
姜安在耳边轻轻对她说:
“那缢鬼临死前,可有几个月的身孕了,你不知道吗?”
此话一出,谢姣姣两眼一白,身子一软,居然吓昏过去。
姜安反应极快,一把捞住她后仰的身体,一边叫起来:
“不过是说要用些蝎子毒蛇入药,小姐怎么还吓昏过去了。”
谢姣姣这一晕,丫鬟婆子乱作一团,谢夫人也连忙心肝心肝的哀声叫起来。
一行人连忙将谢姣姣抬进屋内,场面闹哄哄的,竟将姜安和谢宁两人忘在了原地。
吵闹熙攘的人群散开,留下了那个又是孤零零的小孩。
姜安心下不忍。
谢宁也姓谢,这满屋子,却没一个人将他放在眼里。
姜安看着动也不动的谢宁,心底莫名怜惜起他,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你这孩子,不过小我三岁,怎么又瘦又矮……”
听到她的怜惜之语,谢宁低下头,掩饰自己复杂的神色。
姜安却以为这小孩伤心了,叹了口气说:
“他们对你不好,你就每天都吃饱,快快长大长高,离开这里。”
她轻柔的手掌很温暖,让谢宁想起那次偷喝到的热乎乎的羊奶。
很香,暖暖的,有点淡淡的甜味。
谢宁怔怔抬头,眼神里有一丝无措,像第一次被人类爱抚的小狗。
随后,他攥紧拳头,似下了什么决心般,一字一句地说:
“姐姐,你可不可以跟他们说我就是灾星。”
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
姜安愣住,疑惑地看向他。
谢宁抬起手,用一只微凉的手握住姜安的手,虔诚地捧到自己胸前,微微垂下头:
“可不可以帮帮我,把我带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