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江城不算是有秋天的。十月才过了一大半，就有了狂风天，白天吹得人站不住，晚上不仅吹风还下雨，寝室楼外边的电动车扶一次倒一次，到了半夜，没人去扶后，就只剩下警报声吵得人头痛，难以入眠。


    “睡了吗？”


    兰希悄声问了一句。


    没人应她，但是对面床位的帘子里伸出了一只握着手机的手。屏幕亮着，不算刺眼，兰希看着自己窗帘上的光影浮动，就知道，这是宋润的讯号。


    “还不睡……”兰希敲着手机屏幕，先发制人。


    “外边电动车嗷嗷直叫，怎么睡得着。”


    “说实话吧，那几个叽喳的车里肯定有一个是你的。”


    宋润家境殷实，一入学便买了小电动车，就停在寝室楼外边，粉粉嫩嫩的，很扎眼。


    “哈哈哈，说不定真有，早知道不买这电动车了。”


    “为什么？”


    买了车之后，宋润确实骑的不多。每天都是一寝室四个姑娘一起上课，兰希还以为她是觉得骑车不合群，但没想到，宋润大言不惭：“因为每次充不上电。”


    的确，华大的充电桩紧缺，每次都要靠抢，宋润娇气惯了，懒得去满校园找充电桩，小电动也自然而然搁置了。


    “要是我爸能再有钱些，一定让他多往咱们学校投几个充电点。”


    “你家还不富裕？”


    虽然是二线城市考到江城的，但兰希家境一般，勉强够一家人吃喝，供不起她更大的开销，所以开学时，她看到宋润开一身奢侈品，心里还是忍不住惊讶了一下。


    不过她从来都不掩饰自己在物质上的匮乏，就像宋润坦荡说起自己家境这般。


    “我们家算什么，顶多算中产以上吧，你有没有瞧见咱们第六教学楼旁边停车位里的那辆宝石蓝色的保时捷911，那才是真的公子哥。”


    兰希脑子里回想着那辆车，她有印象，虽然买不起，但有段时间很迷恋车，所以她也认得几个牌子的豪车。但那辆车称不上好看，不是保时捷的设计不好看，而是它太脏了。


    车的引擎盖和挡风玻璃上斑斑点点都是鸟屎，黑白灰三色齐聚交叠，旁边不知名的树总结一些紫色的浆果，落在车上崩裂开，流出浓稠的紫色果液，在灰白黑的底色上留下唯一的彩色。车身也盖着一层浮尘，实在没有跑车该有的酷。


    “可是那辆车好脏啊。”兰希躺在床上边敲字边兀自轻轻摇头。


    “这才是有钱人啊，那辆车少说落地也要一百多万吧，而且咱们学校停车费一小时三块，那辆车瞧着至少半年没开了，这么好的车就这么废着，实在是太可惜了。”


    “暴殄天物。”


    她挺能说的，但在花钱这个话题上，偶尔有些力不从心。对她来说是暴殄天物，或许对车的主人来说，只不过是个不合心意的玩具。


    “你猜这个车是谁的？”对面床位的小姑娘意犹未尽。


    “谁的？”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你们乐团温公子的。”


    “温明？”


    如果面对面，宋润一定要嘲笑兰希的表情，这算什么惊讶的事情吗，温明——华大公子哥，人尽皆知的事情。


    兰希本来还想加上一句“真的假的”，但她还是忍住了。


    “你不知道啊，你天天去琴房训练，竟然不知道温明是华大公子哥。”


    “他姑父是明升集团的老董，咱们学校跟隔壁夏大联合办学这件事还是温明姑父促成的，论身世、论家境、论样貌，温明若是当不起‘公子哥’这样的称号，也没几个人担得起了。”


    “我不知道，温明不常跟我们一起训练。”


    刚发送过去，兰希就听见宋润的床榻响了一声，是她觉得兰希无趣，烦躁翻身的声音。


    兰希平时嘻嘻哈哈，神经挺大条的，也爱笑，寝室里的人都喜欢她的性格。她的嘴总能吐出来让人舒服的字眼，每个人都觉得跟她投缘。


    可今天晚上，宋润不知道兰希怎么回事，跟她总是聊不到一个点上。


    看出来了宋润的扫兴，兰希皱了皱眉头，正准备多聊几句缓解一下尴尬的时候，手机又亮了，只有两个字：晚安。


    “晚安。”


    兰希礼貌性地回复后，把手机反扣在枕边。外边的风声小了些，听上去雨也停了，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万籁俱寂的环境本最适宜安睡，可对话框里宋润的话似乎活了一样，每当兰希闭上眼睛，就闯进兰希的脑子蹦跶。


    她不知道温明背后的故事。时间太可怕了，即便是生死，有时也只是一瞬的事儿。


    而他们没有交集的两年时间里，能改变的东西太多了。


    亚新中学的温琦，除了那身样貌，在温明身上不留一丝痕迹。


    兰希心里还是惦念着那个少年，可今晚，她突然发现自己记不清温琦是什么样了，到底有多阳光，到底有没有烦恼，她答不上来。一想到那个人，就只有背光站在琴房门口的身影。


    现在的温明，从发型到穿衣打扮，都显着富贵，可再怎么华丽都掩盖不住他身上的颓废气息。


    礼貌与斯文是能装出来，但内里的腐朽与溃烂，永远装不出来。


    这几天，她准时去早训，就是为了能遇到温明，可温明甚少来，两个周了，只见过他一次，而那次他还是没进琴房，就站在窗边往里瞥了一眼。


    她只顾着沉浸在相遇的喜悦里，却从来没想过，自己遇到的还是不是当年的温琦。


    想到这里，她也烦躁地翻了个身，被子被搅动，里边的暖气顺着脖子扑到她的脸上。


    凌晨两点，她终于捱不住生理上的需求，沉沉地闭上了眼睛，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