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野上楼时, 往回看了一眼。


    灰蒙蒙大雨里，少女露在伞外的白色裙边像整幅画里唯一的亮色。


    他开了门。


    门才打开，等看清里面场景, 唇就一弯：“今天一个两个的, 可真是忙。”


    “程峰让你来的？”


    只见整间屋子唯一能看的沙发上，坐着程峰的经纪人柳木。


    柳木原本双手环胸，见他来，连忙将手放下，脸上习惯性地露出笑：“阿野，回来了啊。”


    陆野将包丢到桌上，脱着被雨淋湿的T。


    脱到一半，想起什么，又将手放下。


    柳木就看着少年削瘦冷白的腰在幽暗下一闪而过, 突然说了句：“阿野，要不要考虑进娱乐圈？我签你。”


    陆野一哂：“我那爹允许？”


    说着，他长腿一迈, 径直坐到柳木对面：“说吧，这回来是为什么事？”


    柳木似才想起正事, 忙道：“阿峰让我给你转交一句话。”


    说着, 他眼神带了点歉疚, 却还是一五一十地将原话复述了出来——


    “陆野, 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 离家出走, 却是为了给人做家教、当驻场歌手？这就是你像我证明的能力？真令人失望。”


    陆野垂目听着，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道：“就这句？”


    柳木咳了声，当然是不止这句了。


    程峰接下来的话, 要真是原话说出来，恐怕不止是气人，是要气死人。


    柳木和程峰合作多年，最知道这个娱圈常青树私底下的脾气。


    那是一点不儒雅，相反，嘴巴毒得很，非但毒，还非常利己主义——这倒也没什么，娱乐圈嘛，要真是个菩萨心肠进去，反倒混不好。


    只是这利己主义太过了，对身边人就难免不友好了。


    尤其是面前这位……


    想起这人刚出生时、他还抱过；五六岁时，他还牵过的，柳木难免就目露不忍。


    谁家小孩不是父母看着长大的呢。


    就这位…


    几年聚一回，有一回机场被拍、粉丝堵，还不到他膝盖的小朋友，就这么被那不负责任的爹丢机场，险些没找回来。


    唉。


    果然。


    人不能过满，否则必有缺啊。


    柳木的眼神自然没瞒过陆野，他唇一掀：“柳叔叔，您别替他瞒着。”


    “他还说什么了，您说我听听。”


    “也没说什么，就是让你…”柳木咳了声，“让你早点回家。”


    “原话肯定不是这样。”


    陆野靠着沙发，懒洋洋看着对方。


    柳木：……


    对着这么个少年，柳木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气短的感觉，那些在外人面前舌灿莲花、施展腾挪的本事突然失踪了，只是道：“差不多就是…”


    “是什么。”


    柳木心一梗，直接一口气就说了出来：“那小赤佬有什么用？最后混不下去了，还不是要回来靠老子？你告诉他，没用。就当是当初老子没生他、直接射墙上了。死了，也千万死在外头，别回来让老子收尸！”


    屋内静了一瞬。


    柳木忍不住打了下自己的嘴。


    瞧他这破嘴。


    怎么就说出来了！


    这样的话，哪个孩子受得了。


    抬头，却见陆野还是原来模样，眉眼在白炽灯下凉薄地弯着，以他多年经纪人的眼力，当然能察觉出少年这种生动、肆意、又残酷的美。而这种美，但凡出现在娱乐圈，必定能横扫一切。


    “阿野…”


    柳木嗫嚅着，“其实，阿峰也不容易，你想想啊，他成名的那个时代，天王天后层出不穷，哪一个拿出来不是唱演俱佳？哪一个不削尖着脑袋想出头？”


    “他走到今天不容易的，你们那时候要曝光了，他能有现在的地位和名气？再一步说，你是他唯一的儿子…”


    说到这，柳木就有些语重心长了。


    “他名下那些财产，迟早属于你，你何必跟他犟呢，毕竟以后你是还要靠他的……”


    “你也觉得他了不起？”


    陆野唇勾了勾，突然抬起头来，白炽灯下，那双琉璃色瞳清亮得令人忍不住想挪开视线。


    柳木看向旁边，说了句：“阿峰确实很了不起。”


    “娱乐圈就是巨大的名利场，在名利场里走着的，就从没容易的。成名很难，保持也很难，你看阿峰光鲜，却不知道，他牺牲了很多。早年我刚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说要拿影帝、要拿三金、拿大满贯，我以为他痴人说梦，但你看，他做到了，三年前。”


    陆野却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柳木以为他终于想通了，正要露出个笑，谁知面前这少年却只是起身，打开门：“麻烦柳叔叔也替我转告程影帝一声。”


    他声音平静，表情也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天经地义、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我也会超过他的。”


    柳木：“啊？什么超过他？”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少年却仿佛懒得解释了，只是指指桌上柳木带来的东西：“柳叔叔，麻烦你将东西也带上。”


    柳木：……


    这是要赶人走了？


    不过最后，他还是拎着东西出去了。


    在楼下等车、听着那雨声滴滴答答落下时，突然明白过来，陆野那句话的意思。


    他是想说……


    他也要进娱乐圈，他也能拿影帝，他也能超过…


    柳木猛地回过头去，却只看到一片灰蒙里、那暗淡却始终亮着的窗口。


    *


    覃家别墅。


    苏靥星迷迷糊糊地推开门，却听耳边一声“姐”，抬头，才发觉覃越就翘着二郎腿在客厅，此时正张大嘴怪异地看着她，连手里的switch掉了都不知道。


    “怎么了？”她问。


    “你……”覃越奇怪地看着她，过不久却突然从沙发上弹跳起来，直接蹦到她身边，围着她，“姐，你怎么了？你不会发生了什么吧？”


    苏靥星奇怪：“我怎么了？”


    低头，才发觉，自己裙摆往下淌着水，此时水正腿和鞋往下，落到干净的大理石地面。


    此时，她看起来糟糕极了。


    出门前干净漂亮的玛丽珍鞋面此时糊成一片，连着袜子…


    苏靥星自己都尖叫了一声，忙要抛开手里的伞，但等目光落到伞面，却还是小心地将伞骨收起，靠在门边，对着赶来的阿姨道：“刘阿姨，帮我把伞收好哦。”


    说着，便往上跑。


    覃越也跟着往上跑，声音一惊一乍的：“咋了咋了？姐，你不会是太炫富，被人抢了吧？”


    “你才被人抢了呢。”


    苏靥星说着，却想起方才雨里，那人将伞塞到她手里时的冰凉。


    他明明要拒绝她。


    却还记得要给她雨伞。


    多么多么…


    温柔啊。


    若他决绝一点就好了。


    说不定，她便真的放弃了。


    苏靥星提着裙摆上来，在关门时将覃越死命要探进来的狗头塞出去，而后靠着门：“好了啊，你别进来，我洗澡换衣服了！”


    她扬起声音道。


    覃越这才悻悻放弃，嘴里嘟囔着：“看来是没事…”


    想着，他回房，拿起手机，给陆野发了条消息。


    覃要努力惹：[陆老师……]


    陆野很久没回复。


    天已深了。


    覃越靠着电竞椅，昏昏欲睡，就在他即将睡去时，手机震了震。


    那边回过来。


    Lu：[恩？]


    覃要努力惹：[你知道我姐…发生什么了吗？]


    那边回得很快。


    Lu：[她还没回来？]


    覃要努力惹：[不是不是，她回来啦！只是回来的样子有点奇怪。]


    覃越想了想，又加了句：[像个疯婆子，你知道吧？衣服脏兮兮的，都完全不像她了。]


    陆野过了很久，才回：[覃越。]


    覃越等着。


    过了很久，那人都没继续，好像只是为了说这一句。


    他忍不住：[？？]


    那边才回：[她虽然是你姐，但也是女孩子。]


    覃越没听懂，正要问，那边就又发过来了。


    Lu：[所以，还是请给她保留一点形象。]


    覃越看着那行字，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个大直男粗心眼儿，竟然从中看出了一点温柔。


    过了很久，他发了个[哦]过去。


    那边就没回复了。


    覃越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窗外。


    窗外雨淅沥沥，下得正大。


    只是那月亮格外圆。


    他才意识到：原来快要中秋了。


    *


    苏靥星洗完澡，睡了个觉，立马就原地复活。


    她想。


    陆野能拒绝她一百次。


    她就能追他一百零一次。


    她才不管什么两个世界不两个世界的事呢。


    更不要做胆小鬼。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少年啊，要勇敢去追爱。


    这样，才不枉费时光。


    苏靥星哼着歌，将自己打扮得可可爱爱漂漂亮亮地下楼，中途沈妍打电话过来，都没影响她的心情。


    吃完早餐，苏靥星又去找陆野。


    只是很奇怪，现在明明是陆野参加实验课的时间，但她到了实验室外，却没见到他。


    倒是导师认出了她，推开门慈蔼地问这个年轻的小姑娘：“你来找陆野啊？”


    “嗯嗯。”


    苏靥星连忙点头，眨巴眨巴眼睛。


    导师只觉这姑娘蓬勃朝气，想起另一个得意弟子，却忍不住叹气，他说：“小陆不来了，以后可能也不参加，你…”


    他看着对方，想起最近实验室里的流言。


    听说这小姑娘追小陆追得凶，可惜小陆没搭理人家。


    便不免又叹口气：“你要不打电话问问他？”


    苏靥星露出个可怜巴巴的笑。


    “他没给我电话。”


    她低着头，右脚尖轻轻碰了下左脚，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模样。


    导师顿时又觉得，那小陆同学过于冷淡了，当然，与他还那冷淡如出一辙的，还有那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拗劲。


    好好的金融不走，非要横下一条心，去走那条路。


    他略略透露几句，对着小姑娘那惊讶的眼神，忍不住道：“你要是看到小陆，就替我劝劝他。”


    “做金融有什么不好？以他的聪明劲儿，迟早会出头，何必去…”


    导师叹了口气，摆摆手，关了门。


    苏靥星在原地站了会，有点茫然。


    她不明白。


    陆野不是学金融的么。


    为什么突然要去报演技培训班？


    他要进娱乐圈了？


    她踢着小石子，垂头丧气地在清北的林荫道上走。


    之后，苏靥星发觉，陆野似乎在避着她。


    覃越那边他请假了，PUB那他也没来。


    苏靥星怎么也碰不到他。


    等她再得到陆野消息。


    却是他面试上了一个剧组——


    《朱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