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靥星也觉得自己痴情。


    她这辈子, 还从没对人这么好过呢——起码，在男女关系上是如此。


    学校里可都是那些男孩子围绕着她的。


    到了陆野这，却是她围绕着他。


    她为他准备好早餐。


    虽然他从不吃。


    他拒绝她。


    她就带上笑。


    他无视她。


    她就自己找乐子。


    苏靥星其实是很会自己找乐子的。


    在沈妍和苏黎自她幼时无法陪伴她的大部分时间里, 她都习惯于自己打发时间。


    或是一本书，或是一本乐谱、一首歌，她就能度过一整个下午——而在清北, 苏靥星甚至还跟那边音乐学院的老师打好了关系。她来时，便会去那边的音乐室度过半日。


    钞能力和笑脸，在任何时候都似乎充满魔力。


    而在等待的间隙, 时光似乎也突然变得美好了。


    天是晴的。


    风是柔的。


    连路边来来去去的行人，都变得可亲可爱。


    苏靥星从没想到, 自己会有这样一天。


    要放在从前, 别说三小时，三分钟不到, 她恐怕就要走人了。


    可偏偏对着陆野, 一切成了意外。


    甚至是他冷脸——


    “他冷脸，也好看啊。”


    苏靥星对覃越道。


    这个高中小废物说她颜狗没救，还哈哈哈嘲笑她, 在他家两百平的客厅内翘着二郎腿道：“姐, 你说你追陆哥这么久, 连微信都没要到…也太丢人了吧？”


    说着, 他凑到她面前：“你还是我姐么？”


    苏靥星一把推开他脸：“滚滚滚滚滚！”


    此时，她也觉得有点丢脸。


    陆野这厮简直是腐不蚀、烂不穿，硬邦邦一堵钢铁城墙。


    别说答应做她男朋友了。


    连微信都不给她。


    有几回，她伸着手问他要，这人便笑，只笑, 说：“抱歉啊，我不加女生的。”


    这事，如果po到知乎，起个标题：[我追一个男生一个月，连微信号都没要到，我俩有没有戏？]


    恐怕下面全部是：[没戏，换一个。]


    苏靥星在那长吁短叹，无计可施。


    可又觉得陆野这样非常好。


    要是他随随便便就屈从了她。


    反倒显得他不值钱。


    覃越听着，简直被她的逻辑惊呆了：“姐…”


    他忍不住看着她鼓掌：“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狗腿。”


    苏靥星朝他翻了个大白眼。


    她人生得娇憨可爱，那白眼也翻得可爱，丝毫不使人讨厌，覃越心想着：他表姐生得这样可爱，陆哥却还是油盐不进，莫非喜欢的就不是这一款？


    只是也没好意思说出来打击她。


    苏靥星却还不忘他说她狗腿的事，笑他：一个初中就交了好几个女朋友的小浪爷，哪里懂什么男德。


    覃越脸通红：“你说谁浪？”


    “你！”苏靥星朝他做了鬼脸。


    覃越跳起来作势要打她。


    苏靥星“哇”得假哭，边哭边躲：“舅妈，舅妈，救我！”


    覃越才不管，接着追，两人一个窜一个逃，陆野进来时，恰见一个猴样的人形玩意过去，一个穿着蓝白海军风短裙的女孩便扑过来。


    大约是大理石地面太滑。


    女孩经过他时，站立未稳，整个朝他倒了过来。


    陆野下意识便伸手一接，旁边的覃越就怪叫一声，朝着两人“略略略略略”做鬼脸，嘴里阴阳怪气地吹口哨。


    “哇哦~男生女生抱一起咯！”


    苏靥星脸腾地就红了。


    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恰见陆野那双眼睛落下来，睫毛那样长，眼睛那样深，下一秒却已经抬起头来，朝覃越一笑：“说什么呢，覃越。”


    那双原搭在她肩的手放开，人后退一步，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


    苏靥星站在原地，看着陆野被覃越领上楼。


    两人说笑着什么，那人却一眼都未往她看来。


    她却触了触自己的肩，好像那里还残留着那一瞬间、他掌心残留的温度。


    —


    楼上，覃越将下巴支在书上，看着旁边在给他圈题的陆野。


    他微垂着头，侧脸白净，线条利落。


    那双眼睛因眼睑垂着，看起来有些淡漠。


    想起方才那一幕，覃越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明明那两人没什么接触——也或者，只是短暂的一刹那，可他却有种时光在刹那放慢的感觉。


    也或者是表姐的眼神。


    也或者是他…


    覃越开口：“陆哥，要不…你考虑考虑我表姐？”


    方才还低着头的少年这才抬了头。


    绿影落在他冷白的脸，在他鼻梁处拉出一道浅浅阴影，连着他那双浅色瞳仁也映在阴影里。


    他弯了弯眼睛：“看来最近，我试卷是出得太少了。”


    覃越下意识就打了个寒战，连忙道：“没有，没有，挺多的。”他朝对方谄媚一笑，嘿嘿道：“没事，陆哥，你继续，继续。”


    陆野这才低了头。


    只是难免有些走神，等意识到，才重新拉回来。但尖利的钢尖已经在试卷上划出长长一道。


    其中一个墨点触目惊心。


    *


    陆野出租房外。


    一个穿着打扮优雅的女人，拎着个铂金包站在门外。


    大约是等久了，有些不耐，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无视周围时不时扫来的视线，问她旁边助理模样的人：“这就是阿野住的地方？”


    “你没打听错？”


    那助理模样的人摇头：“小少爷就住这，没错。”


    这女人看着地面，拧起一双眉，嫌恶道：“好日子不过，跑这来体验人间疾苦来了。”


    女人踮着脚尖，极力避免使自己碰到走廊上那些脏污，大约是天长日久的积累，哪怕打扫过，这些脏污也依然无法避免。


    下过雨的阳台檐边，还往里渗着水。


    有一滴落到女人脸上，她尖叫一声，揩了下，没忍住又骂了声：“小赤佬。”


    助理模样的人双手搭在腹前，眼观鼻鼻观心。


    在女人的忍耐快到极限时，走廊尽头，上来个少年。


    他高高瘦瘦，一袭白衬衫，走在这晦暗走廊里，仿佛一抹天光照进来。


    助理模样的人远远见着，心里忍不住暗喝一声：这样的人才。


    不过，比上回见瘦了许多。


    整个人裹在白衬衫里，隐隐有种要被风吹起的错觉，连露在袖口外的腕骨，都透着股嶙峋。


    女人却拧起眉，静静看着少年走近，在他走到近前时，眉目舒展起来，刚才还不耐的声音变得温柔：“阿野，你回来了啊。”


    “我等了好久。”


    陆野从包里摸出钥匙，打开房门，进去时才“恩”了声。


    门打开，他进去。


    女人连忙跟进去，在助理模样的人也要跟进去时，门却“砰的”一声合上了。


    他看着那门，摸摸鼻子，苦笑了声。


    旁边人家探头出来，目光看看那紧闭的房门，又看看他，指指里面，一副八卦模样：“侬撒宁啊，气势看着怪叫吓人的嗳。”


    助理模样的人苦笑，只闭了嘴什么都没说，那女人看挖不出什么来，才没趣地缩回头去。


    陆野将屋内的灯打开了。


    白炽灯白惨惨的光落在棕色沙发，女人拎着包，左右看看，最后还是没坐下，只是转过身，摘下墨镜，正面对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陆野。


    “阿野。”


    她开口，仰头看着对方。


    被精心描绘过的眼睛，在白炽灯下有种惊人的魅力。


    那是和陆野一样的一双眼睛，经历过岁月，却丝毫未减弱那双眼睛的魅力，反倒更增添股柔媚。


    她看着陆野。


    陆野却没搭理她，只是自顾自将包挂到门边的挂钩，而后，换了拖鞋，趿拉着鞋去厨房倒了杯水。


    水杯递到她面前，女人看着，翘起两根手指捏了，陆野才收回手：“说吧，什么事。”


    “没事我就不能来看你了吗。”


    女人忙将杯子放茶几上，一副生怕他叫她喝的模样。


    陆野则坐到沙发前，看着她这一番举动，唇角翘起，过了会才道：“自然是能看的。”


    那声音带了几分戏谑，过了会才抬眉，道：“不过，妈，咱们之间…最好还是不要绕弯子了，您说是不是？”


    他指指周围：“毕竟这地方，实在是太不上档次了，是不是？”


    “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女人眼睛一鼓瞪他，瞪着，却又笑起来，“好了。”


    她过来，“阿野，你就跟我回去吧。”


    她说：“你闹也闹了，走也走了，一个多月了，也该回去了吧？”


    陆野撩起眼睛。


    他只问了一句：“我回去，你好有借口叫他回来？”


    “陆野！”似乎是被戳中弱点，女人脸红了一瞬，继而声音大了起来，“他什么他？陆野，你知道他是谁么？他是程峰，你爸！”


    陆野弯了弯眼睛：“可我姓陆，不姓程。”


    “你！”


    女人脸赤红。


    陆野低下头去，在对方的莫名其妙里，突然问出一句：“妈，你要不要跟他离婚？”


    “阿野！”女人眼睛瞪得老大，“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我知道，”陆野面上带着无所谓，“你是舍不下他给你的生活？放心，只用两年，我就能——”


    “啪——”


    女人伸手，陆野脸偏过去，他用手摸了摸，嗤地的一笑，抬起头，无所谓似的看着对方。


    那双与女人如出一辙的眼睛弯起：“妈，我一直不懂，爱有什么好。”


    “你爱他什么。”


    女人指着他，胸脯不断起伏，过了会，突地拎起包，直接转身离去。


    门“砰的”地一声，又合上了。


    陆野靠着沙发，微睐的眼睛看着窗外。


    暮渐渐落下来，遮住天空。


    雨下得越大起来，砸在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


    这时，苏靥星已经到了杳然。


    她站在杳然的招牌下，抬头看着瓢泼一样往下倒水的天空，心想。


    这么大雨。


    陆野应该不会过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