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UB内。


    音乐与人群, 组合成股热浪，往苏靥星面上扑来。


    她捂了捂脸，走到吧台前, 问酒保要了一杯——


    “小姐您要冰水？”


    酒保诧异地问。


    极少有人来酒吧不喝酒。


    何况这位要的，还是冰水。


    来酒吧的人，大都是来找乐子的。


    不过, 很快，酒保就认出，面前这位妆容清淡、似与整个PUB都格格不入的女孩, 是那日请了一整个PUB的金主。


    她这回的妆很素，于是, 便更显出那双眼来, 蜜一样的甜，弯着, 只是不知之前做了什么, 细瓷一样白的脸上，此时淡淡浮了一层红晕。


    哦。


    大概是热了。


    酒保心里想着，手上极快地给她调了杯冰水, 甚至还贴心地放了片柠檬, 推过去, 带着笑：“您的冰水。”


    女孩说着“谢谢”, 就接了过去。


    吸管入她樱色唇，女孩安静地喝着冰水，表情有些乖。


    酒保的视线却落到她那袭纯白长裙，以及一截细细的脚踝，脚踝上黑色编织带缠绕其上，只是这样一来, 便更显得那截皮肤更白了。


    酒保注意到，她站在这不过一会，已经有不少眼神看过来了。


    他微微叹气，和对方搭讪：“又来看陆哥？”


    这人方才看了他一眼，那样娇俏的一双眼，似乎是提起那人，这人面上便带起不同神色：“你认得我？”


    “当然认得。”酒保带着笑，“能请一整个PUB的金主，我们这恐怕没人不认得。”


    苏靥星笑。


    人却不怎么说话。


    于是，酒保就知道，这看着甜的姑娘，实则不算特别好说话，傲着呢。


    他便也不再搭话，等PUB灯突然暗下又亮起、舞台上那人出现后，酒保注意到，端着冰水的女孩去了VVIP卡座。


    那是上回消费了188万后的福利。


    半透的玻璃，遮住旁人窥探的视线。


    酒保收回视线，这时，小胡子店主拖着懒懒散散的步子过来。


    “跟我们大金主搭话了？”


    他问。


    酒保摸摸头，“啊”了声。


    “怎么样？”


    梨子也过来，作为PUB唯一不签整合同、而当临时工的化妆师，她拥有最大的自由权。


    不化妆时，就可以在pub里自由来去。


    “什么怎么样？”


    酒保没反应过来。


    “那姑娘啊。”


    梨子眼睛指指VVIP。


    “哦，那位啊，”酒保道了声，“挺漂亮的。”


    “我不是问你这个。”梨子道，“是问性格。”


    “有点…傲？”


    酒保不大确定地道。


    梨子点头，一脸赞同：“没错没错，不过我觉得，不能叫傲吧……”她支着下颚，“就是…一有钱人家养出的小孩。”


    “底气足，也不怎么在意其他人目光。你看啊，要换个人，进后台总有点怵吧？但她不，特自然，还能让我给她让位，自己给野弟弟化妆。”


    “哟，你居然让了？”店长调侃，“你之前不还说，你这位置谁来都不换么。”


    “嘿嘿，”梨子捧住脸，“没办法，她那么可爱。”


    店长：……


    酒保：……


    “说正经的，”梨子说着，严肃起一张脸，“你们说，他俩……”


    她食指碰了碰：“有没有戏？”


    店长鼻尖轻哼一声：“哪来什么戏，你又不是没见过陆小子拒绝其他人的样。那叫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梨子：“可……”


    “这些小孩，我见得多了，一个个三分钟热度。”夜场从来不缺有钱人，店长在这里见多了轻浮浪荡，便也不觉得感情长久，只道，“当然，陆小子这样，她有可能坚持得久一点。”


    “可陆小子什么脾气？看着笑眯眯的，可脾气那是真油盐不进。你觉得那样的小姑娘，能坚持多久？”


    酒保点头。


    梨子却突然想起方才化妆间一幕。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个外人，竟然都看得脸热了。


    她总觉得…


    梨子说了句：“未必。”


    店长轻哼一声，阴阳怪气：“你们小姑娘懂什么。”


    梨子视线转向舞台上的少年。


    这样桀骜。


    这样凉淡。


    像天上的月。


    可明明，在化妆室内，对着那女孩，是有温度、会捉弄人的呀。


    *


    十点半。


    苏靥星依然在上次的地方，等陆野。


    她手里还提了个从[六必斋]叫的外卖，很大的一个盒子，三层。


    荤素搭配，还有道冰糖炖雪梨。


    苏靥星料想，他唱完歌，必定饿了。


    冰糖润雪梨是润喉的，用来润一润他使用过度的喉咙。


    到时候，他一定会很感动的吧。


    苏靥星想，这辈子，除了沈妍，她可还从来没对其他人这样好过呢。


    到时间。


    路口远远转出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单肩包懒懒散散地挎着，连步子都迈得懒洋洋，整个人有股说不出的劲儿。


    苏靥星提着大食盒过去：“陆野！”


    她声音娇娇脆脆的。


    陆野却没停下，眼神清清淡淡地掠过她。


    眼看他要经过自己，苏靥星这回又叫了他一声：“陆野！”


    提着大食盒的手到他面前。


    细细白白的一只手。


    因食盒过重，上面还有两道深重的红印。


    少年却依然视若无睹，走了过去。


    苏靥星跺跺脚：“陆野！”


    不过，却还是追了上去，一把将手里的食盒直接塞他怀里，而后摆摆手：“陆野，唱那么久一定饿了吧？”


    “我请你吃夜宵呀。”


    女孩在夜色里，笑得两眼弯弯，像一轮弯月。


    说着，她便跳上附近经过的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陆野站在原地，看着出租车喷出尾气消失，又低头看了眼，嘴角嗤地笑了声，而后走到附近——


    一条暗巷里，一个流浪汉罩着个报纸，闭目躺在那。


    陆野蹲下身，将那食盒递给流浪汉：“大叔，请你吃。”


    流浪汉听到声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睁眼，就看到少年眉眼弯弯，提了食盒，蹲在他面前仿若上帝福音。


    *


    苏靥星并不知道，陆野未吃那个她特意掐好时间点的外卖。


    她只是哼着歌回了舅妈家，在洗完澡、躺到床上时，还带着愉悦——


    舅舅说过一句话。


    吃人嘴软。


    陆老师既吃了她饭，接下来嘴应该也会软一点吧。


    陆老师。


    想起这三个字。


    苏靥星便忍不住在床上打了个滚。


    化妆间那一幕又出现在脑海。


    他的眼睛那么近，睫毛那么长，就这样看进她眼睛里……


    啊啊啊。


    苏靥星忍不住，又滚了一圈。


    怎么办。


    脸好烫。


    连身体也烫，好像在沸水里滚了一圈。


    苏靥星躲在被子里，捂住脸，只觉自己好像突然变成了花痴。


    大约是被子太暖和，也或是今天太累，暖气熏得苏靥星热融融，不一会就睡着了，只梦里，好像也是那双眼睛。


    还有那双薄薄的唇，有一点冷峻的弧度，上翘着，喊她：“苏靥星。”


    趁她不注意，那唇便亲了下来。


    ……


    苏靥星醒过来，还拥着被子傻了一会。


    舅妈过来敲门。


    “太阳晒屁股了，”她进来，帮苏靥星将窗帘拉开，而后，坐到她床边，“星星…”


    苏靥星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她要说什么。


    可怜兮兮地望着她：“舅妈，我错了。”


    “你错了，你错在哪儿了？”


    舅妈好笑。


    苏靥星一只手举起来，那表情可爱极了：“不该晚回来，不该，呃…舅妈，我想不起来…”


    “要出去没事，”舅妈道，“事先说一声。”


    她道：“太晚了，就让舅舅司机去接你，要不是愿司机，让小越去接你也成。”


    苏靥星泪眼汪汪：“舅妈，你真好。”


    舅妈心道，哪里是她太好。


    明明是该负责这事的不管，于是，就也只能让她这舅妈管了。


    想着，她一拍苏靥星屁股：“行了，快起来！再不起来，就要变成吃午饭了。”


    苏靥星这才嘻嘻起床。


    等到覃越也姗姗来迟，两人吃了一顿不知道算早餐还是午餐的食物，苏靥星才知道，今天陆野不来上课。


    她去PUB。


    那边也说，今天不是陆野的上班时间。


    苏靥星这才发觉，她对陆野知道的，少得可怜——


    甚至到现在，她都没加上陆野的微信。


    回到家，还被覃越嘲笑。


    这刚打完篮球回来的人一身臭汗，站客厅里嘲笑她：“姐啊姐，你也有今天。”


    “你说你一天天的，到现在连个微信都没加上。”


    说着，他晃晃自己手里的手机：“看，我加上了哦。”


    “第一天就加上了。”


    天底下，所有毛毛躁躁的男孩子，都讨厌。


    苏靥星看着挤眉弄眼的覃越，第一次生出把他摁水缸里的想法。


    覃越犹自不自知。


    笑得乐颠颠，突然，似想起什么，他捂住手机，一脸惊恐：“姐，你不会偷看我的吧，我跟你说哦，这可不行。”


    “谁稀罕。”


    这一点骨气，苏靥星还是有的。


    她双手环胸，高抬下巴：“你等着吧，我会让他亲自把微信，交到我手上的。”


    —


    苏靥星说得信誓旦旦，轮到要真成事，却有点踌躇。


    PUB那，陆野要上班。


    她只能在对方进门和出门的一来一回上，找到机会与他接触。


    时间太短。


    覃越那边…


    毕竟，臭弟弟要靠他补课，她也不好多耽误。


    再加上舅妈…


    也不合适。


    苏靥星决定，去他学校找他。


    她事先打听到了陆野的行程。


    据说在他不补课、不去PUB的时候，都会去学校，虽然苏靥星不明白，一个大一升大二的学生，为什么要在暑假去学校…


    不过，这不耽误她去他的学校。


    清北。


    国内top级高校。


    从外看，是一座极具年代感的建筑，大门前的两座雕塑，让人感觉到历史与人文压来的厚重。


    哪怕是暑假，门口进进出出的也大有人在。


    苏靥星在门口站了会。


    原以为进门时会有人拦，谁知，却很顺利进去了。


    一进门，就是一条长长的林荫道，两旁绿树隐隐，白墙红瓦。


    一路往前进，一座座教学楼掩映在绿树里。


    甚至还有图书馆、体育楼、音乐间…


    苏靥星还看到了公告栏，大概是在大礼堂前，公告栏上，是各个学院活动，社团海报，各个优秀学生获得的表彰……


    苏靥星甚至还看到了陆野的。


    工工整整一张证件照。


    比现在还要青涩些的陆野，正在照片里，乖巧地看着她。


    苏靥星没忍住点了点他。


    声音小小：“我来你学校啦，陆野。”


    “欢不欢迎？”


    她站了会，就准备起身离开。


    却听经过的一堆人里有人说：“你说什么，前几天你在学校看见陆学弟了？”


    “哪个陆学弟？”


    其中一人问。


    “我们学校还有哪个陆学弟？”那人嘻嘻道，“当然是陆野了。我听说啊，他进了秦教授的实验室。”


    “秦教授？怎么可能？他才大一！”


    “大一怎么了，人家下半年就升大二。最关键的是，这个人还是教授亲自选进去的。”


    “难怪那边那么多人过去…走走走，我们也看看去。”


    一群女孩嘻嘻哈哈地往东面的教学楼去。


    苏靥星也跟了上去。


    走到那儿，果然在教学楼下，看到不少人。


    只不过，比起PUB那边，清北这边明显要含蓄得多。


    学楼前有草坪，草坪前还是一片湖，女孩们捧着本书，要么在草坪，要么在湖边。


    只偶尔的眼神，透着点不同的意味。


    苏靥星的到来，似也引起了她们的注意。


    不过，她却与她们不同，并未丝毫遮掩，而是直接站到了教学楼下。


    今天她穿了件鹅色连衣裙。


    无袖，露出纤细的肩，浅浅鹅黄，融在阳光里。


    苏靥星还特地找了个有白墙与斜插绿树的地方，站着。


    一下午，都未挪动位置。


    到这个时间点，原来还等着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只剩下三三两两。


    脚后跟在鞋里，磨得生疼。


    肚子饿得咕噜噜。


    但苏靥星却还是一动不动。


    她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是电影里的一句话。


    长着一张烟视媚行脸的女人，手里夹着根烟，对旁边一个人说：“细妹啊，你想要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就要学会等，耐心地等。”


    我很会等。


    苏靥星想。


    她一定能等到的。


    夕阳洒落树间。


    苏靥星换了下脚，一抬头，就看到了陆野。


    他正和一个人一块下来，手里捧着一叠书，身上的白衬衫，被洋洋洒洒的阳光铺满。


    眉眼融融，那样暖。


    苏靥星那时，只有一个感觉。


    她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