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到了城中村。


    “喂, 小伙子，李子巷到了。”


    司机拉下手刹，往后视镜看了眼。


    后座上, 一位少年靠着窗似睡得正熟，听到动静便睁开眼睛。


    可一等他睁开眼睛，司机才发觉, 他恐怕没怎么睡，长长的一双睫毛下，眼睛熬得倦, 却半点不见睡意。


    他拎着起身，礼貌地朝他说了声“谢谢”, 才往下走。


    司机赞一声, 小伙子养得好。


    也不知是谁家儿子。


    这才拉起手刹，重新起步。


    公交车打着晃, 将人抛在身后。


    陆野走在街道上, 往前看了眼，而后顺着街道走了一段，拐进一条弄堂里。


    这逼仄、落后的弄堂, 家家户户都亮着灯。


    隔音不好, 偶尔经过, 还能听到里面聊天的声响, 聊天的内容，不外乎都是孩子，老人，工作…


    生活的零散细碎，都在这絮絮声里。


    陆野双手插兜，长腿在这弄堂里, 迈得很慢。


    幽月照亮他脚下的路。


    陆野就这样，慢悠悠走回了自己租的房间。


    他没急着去洗澡，而是和往常一样，先将自己丢在沙发上眯了会，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倦。


    良久，睁开眼睛。


    眼睛里殊无睡意。


    陆野起身，拿了换洗衣服去浴室冲澡。


    淋浴头还没修好，往下滴着冷雨。


    陆野借着这冷雨，冲了个凉水澡，出来时，打了个喷嚏。


    他也不大在意，起身从橱柜那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机。


    没开通的电视机停留在雪花，一闪一闪的，整个屋内却像是多了人气起来。


    陆野这才起身，翻了包泡面出来。


    只剩下一包海鲜味。


    他微微叹口气，拆开泡面袋，烧热水泡面。


    面泡好。


    端到沙发面前的茶几，门却突然“笃笃笃”地被人敲响。


    “陆野！开门！我！你爹！”


    敲门的主人，脾气跟门声一样急躁。


    陆野走到门边，双手环胸，靠着门也不开，只懒洋洋问：“什么事啊，这么晚特地来当爹。”


    “呸呸呸！你这话我怎么听着不对劲呢，快快快，开门！老子东西拿得快重死了。”


    陆野开门。


    凌骁拿着一大袋东西进来。


    火锅外卖。


    陆野嫌弃地看着那一包东西：“就这？重？”


    凌骁气喘吁吁地将东西往他那茶几上一放：“你这破地方三楼呢，你爬爬试试？还黑灯瞎火的。”


    陆野挑眉，凌骁一看他眼神懂了。


    他说他天天爬。


    凌骁咳一声，顾左右而言他，等看清楚周围环境，脸上立马露出嫌弃的表情：“你这什么破地方，连放个屁股的地方都没有。”


    陆野笑得肩膀抖：“那你屁股还挺大。”


    凌骁：……


    算了，说不过这孙子。


    他认命地过去，替自己孙子拆外卖袋：“快，过来，今儿你大爷爷请你吃夜宵！”


    陆野这才纡尊降贵地过来。


    凌骁看一早被他摆得远远的统一海鲜面，就知道他嫌弃，顿时哈哈一笑：“你怎么买这个？”


    “打折。”陆野说，“楼下大妈教的。”


    凌骁哈哈大笑。


    他这损友，也不以自己兄弟落魄为念，反倒笑得打跌。


    “你陆大爷也有今天。”他说着，娴熟地架火锅，低头拿打火机烧蜡块，等蜡块烧起来，才抬头，嘴里嘟嘟囔囔，“要我看，你还不如从了那些富婆得了。”


    “你去做个手术，也不是不可以。”


    陆野笑。


    覃越翻了个白眼：“不好意思，我只喜欢香喷喷软绵绵的女人。”


    他说着话，手下动作却不慢。


    锅底烧好。


    肉下好。


    碗分好，又拆了双筷过来。


    陆野不愧是属少爷的，这才接过筷子，坐了下来——


    全程没肯沾手。


    凌骁骂自己贱骨头，明知道这人懒出屎、有人帮忙就绝不动手，却偏生要过来伺候，不由地没好气道：“以后哪个女的跟了你，非得气死，连根筷子都不肯动。”


    陆野动了动筷子：“还是动的。”


    凌骁：“……”


    “真该让那些女人看看你漂亮面皮下的本质。”


    陆野随他说，也不阻止，只懒洋洋地挑着肉片吃。


    凌骁也吃。


    热气蒸腾在房间里，两人十几年的损友，聊天倒也没什么忌讳。


    凌骁问起：“听说，今天有个富婆为了你，请了全场子的酒？”


    188万啊。


    啧啧。


    就算是他，也有些下不去手。


    差不多两年的零花呐。


    凌家讲究男孩要穷养。


    这样的家底，凌骁的零花，也就一个月十万。


    陆野懒得理他，筷子在锅里挑。


    凌骁又问他：“那长得好不好看？”


    这回，陆野抬头了。


    他认真地想了想，说：“不好看。”


    “嘿！陆野，你不对啊。”凌骁惊叫，连东西都不吃了，放下筷子，“要往常，你只会说…”


    凌骁学陆野似笑非笑的模样：“哦，没注意；啊，不记得。”


    “这回，你居然注意起人家长得什么样了。”


    陆野抬头看他一眼，说了句：“哦。”


    凌骁：“……”


    他好奇心不歇，凑过来：“快快快！跟我说说，到底什么样的？那可真是一掷千金啊。”


    说着，他忍不住拍拍陆野肩，笑得哼哧哼哧：“了不得啊，头牌。你在你们酒吧附近可是出了名了。”


    陆野嫌弃地看他手：“一会衣服你洗。”


    “洗洗洗，都给我，我拿回去，让干洗。”


    这点事，凌骁不在怕的。


    陆野唇掀了掀，不置可否。


    凌骁却有些遗憾：“可惜我当初不在，错过了。”


    陆野懒得理他，自顾自捞丸子吃。


    凌骁也吃丸子，只是丸子也堵不住他嘴，一张嘴嘚吧嘚吧的，一会问那富婆下回还来不，一会又说，可惜他最近要出国一趟，他找了个外国女朋友。


    说着说着，凌骁又问陆野：“哎，对了，富婆你不喜欢，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陆野用公筷往他碗里放了个丸子，桃花眼弯弯，说：“乖。”


    “碎嘴的男人找不到女朋友。”


    凌骁怒了：“我都换过十几个了！处都破了早八百年了！哪像你这母胎solo！”


    想着，他突然双手环胸，惊恐道：“你不会——”


    陆野挑眉：“你觉得呢？”


    就在凌骁以为自己即将深陷选朋友还是失去朋友的深渊时，陆野却突然回答起他上一个问题来。。


    “我喜欢什么样的…”


    他慢悠悠地夹了块肉片，才说：“不作的。”“不黏人的。”“最好，话不能太多。”


    想着，突然又添了句：“就算分开了，也不会歇斯底里，能过得很好的。”


    等很久的后来。


    某个午夜梦回。


    陆野从那甜蜜荒唐的梦境中醒来时，突然想起这一段对话。


    那个人样样不符合。


    却偏偏就最后这句符合了。


    还真是…


    他看着墙上女孩生动甜美的笑靥，心想。


    还真是该死的…令人嫉妒呢。


    *


    这时凌骁还在怪叫：“就你这还找女朋友，我跟你说啊，这女人要是真爱你，就没有不黏着你的…你这找不到！”


    陆野薄唇微掀，露出个讥诮的微笑来：“那就不谈。”


    “不谈？！”


    凌骁惊叫。


    等看到陆野薄凉无所谓似的眼神，便又有点理解了。


    他父母谈成那鬼样，这人哪里对爱情还有期待啊。


    何况。


    这人长成这样，从小就不缺女生喜欢。


    自然也就不觉得这喜欢珍贵。


    俯仰即拾的东西，哪里算得上珍贵。


    要打动他的心，难呐。


    *


    这边，苏靥星已经被覃越接回了家。


    也不知他打哪儿来的消息，知道她在杳然，竟然偷偷打了车来接她。


    两人悄悄地回了家。


    等苏靥星卸完妆，洗完澡，跑到覃越房间，他不知跟谁在打游戏，声音闹得都快把屋外的麻雀震飞。


    苏靥星想。


    这年纪的小孩就是吵。


    走过去，覃越如临大敌地放下手机：“干嘛。”


    “把你陆老师的所有资料告诉我。”


    覃越不肯。


    苏靥星就不走。


    覃越一把游戏打得战战兢兢，一抬头，表姐就站他房间，害他连尿尿，都有些憋憋慌慌的。


    最后，还是没忍住：“姐，您真看上了？”


    苏靥星冷哼一声。


    “你说不说。”


    覃越从小就干不过这蛮横的小表姐。


    他要不说，她恐怕真会在他房间里打地铺，一天天地直到他说为止。


    最后，还是委委屈屈地说了。


    于是，苏靥星从覃越那知道了许多有关陆野的消息。


    她知道了，他学习很好。


    现在在清北金融系读大一。


    还知道了他在学校很受欢迎，许多人喜欢他。


    说到这点时，苏靥星很自豪，高昂着脑袋：“那是当然，这可是我看中的。”


    然后，还知道了，陆野游戏也玩得很好。


    那天跟她一起三排的打野小哥哥，就是陆野。


    更知道。


    他很穷。


    苏靥星决定，用金钱攻势。


    一个金光闪闪、又漂亮可爱的女朋友，谁不喜欢呢。


    不过在这之前——


    她要先问清楚。


    他究竟有没有女朋友。


    她，苏靥星，可不做小三。


    于是，在下一次，陆野来给表弟补课时，苏靥星打扮一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这回，她没用双马尾。


    而是清纯如水，长直发，白色长裙——


    连妆容也是清新的元气妆。


    睫毛弯弯，眼睛晶亮。


    等陆野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少女亭亭玉立地站他面前，被旁边富态的覃妈一衬托，腰肢有弱柳的纤细。


    陆野提着包，朝女主人颔首：“覃阿姨。”


    两人目光不动声色地一触，又分别开去。


    覃妈妈欢快招呼：“哎哟，陆老师今天来得怪早，快去吧，小越在楼上。”


    她热情地将人送上去，下来后，又让阿姨去切水果端茶。


    等果盘端来，苏靥星起身：“舅妈我去送吧。”


    苏靥星在她家，偶尔也是会帮忙的。


    覃妈妈不疑有他，将果盘给苏靥星，还吩咐：“上去可敲打敲打小越，他平时最听你话了，让他认真听陆老师讲课。”


    苏靥星说了句“好”，便端盘子上去。


    细白的骨瓷碟在她纤细的指尖，有种别样的流光。


    苏靥星在覃越门前站定，敲了敲门。


    “请进。”


    清朗的一声。


    苏靥星推门进去。


    覃越见她进来，立马鹌鹑似的，对于出卖陆野，他有些歉疚。


    苏靥星却不在乎这个，端着盘子，轻盈地走到两人中间。


    她拍拍覃越肩膀，声音亲切：“小越，你尿急。”


    “啊？”


    覃越张大嘴巴。


    苏靥星盯着他：“你尿急。”


    覃越这才反应过来似的，连忙站起来：“对，对，我尿急。”


    说着，对着陆野道：“陆哥，你坐一会，我上个厕所。”


    而后，就像屁股后面有鬼追一样，跑了。


    陆野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面上的表情丝毫没变。


    苏靥星坐到覃越的座位上。


    两人要讲解功课，座位就在一排，挨得很近。


    她将果碟放到桌上，支着下颔，侧眼看旁边的人。


    她知道，这样，她最好看。


    陆野眸光落在女孩蜜似的眼睛。


    她突然凑过来，吐气如兰：“那陆哥哥，你…有没有女朋友？”